第111章

内殿充斥着比外头更浓重的药味儿。

两个年事已高的老嬷嬷无声立在床边忙活,大约就是专门照顾皇长孙饮食起居的奶娘。

“太后,小皇孙正发热,不可随意给人看呀……”

苏府的医官欲阻拦,被元黎冷厉看了眼,一脚踹开。医官爬起来,瑟缩着望向太后求助。太后虽不满元黎粗暴行径,还是道:“清源大师佛法高深,岂是凡俗中人,你且退下。”

医官只能诺诺应是。

这时云杉长公主忽道:“母后,内殿燃着丹参,一下进去这么多人,怕会冲撞了丹参气息,惊着宏儿,不若儿臣让陪大师进去。宏儿见着熟悉的人,想必会镇静一些。万一有意外情况,儿臣也能及时应对。”

太后觉得有理。

道:“太子,你和央央就留在外面吧。”

元黎点头应是。

清源大师忽道:“贫僧待会儿要用到‘问偈’之法,恐怕要劳烦小世子进来帮衬一下。”

“问偈?”

“即贫僧将小皇孙的病症记下,通过念经,叩问佛祖。”

太后立刻肃然起敬,嘱咐云泱:“你务必要仔细听大师安排。”

三人一道进去。

云杉长公主当先走到床帐前,将奶娘分开,撩起厚重的床幔。

云泱往里瞄了眼,只见一个皱巴巴的婴孩,双目紧闭,躺在襁褓之内,肌肤透着明显不正常的潮红,个头也比普通婴孩瘦小许多。

“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场雨之后,宏儿突然高烧不止。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要受如此苦楚,劳烦大师施展佛法,替他消灾解厄了。”

元如茵拿帕子拭了拭眼角泪光,道。

“长公主勿忧心,贫僧定尽力而为。”

清源大师走到近前,手指微屈,放置于婴孩额间。

“大师如何?”

元如茵绞着帕子紧张问。

清源大师面色凝重,道:“怕是邪物附体,冤魂缠身,皇长孙小小年纪,怎会招来如此大的怨煞之气。”

元如茵脸色唰得一白。

“冤、冤魂缠身?”

“没错。”

清源大师回头,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按理,新出生的婴孩犹如朝阳,应精力充沛、朝气蓬勃才对,即使病中,也不会失了那股鲜活气息,可皇长孙,却死气沉沉,犹如行将就木之人……实在怪哉怪哉。”

元如茵几乎站立不稳。

强忍着心头战栗笑道:“听闻阴灵都喜欢吸食婴孩体内的精元,因其纯净无垢,或许,宏儿是因为体弱多病,才会招阴灵惦记。”

清源大师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从怀中掏出一物,与云泱道:“劳烦小世子将此物焚烧为灰,泡入一碗清水之中,端来与贫僧。”

云泱接过去,见是一枚写满佛文的护身符一类的东西,正要拿到炭盆边烧,元如茵忽激动道:“且慢,大师这是要干什么?”

清源大师道:“先用符水替小皇孙镇厄,贫僧才能行‘问偈’之法。”

元如茵:“宏儿这么小,怎能饮符水!”

清源大师:“符水并无药性,年幼年长者皆可饮来避厄。”

“本宫不同意!大师口口声声说是为宏儿看病而来,但分明丝毫不顾忌宏儿身体状况。万一出个好歹,谁能担负起这责任。”

太后立在外头,自然听到了元如茵的话。

沉吟须臾,正欲开口,就听负袖站在一边的元黎道:“孤来担着。”

太后皱眉。

“你担着?”

元如茵愈发激动道:“太子只怕巴不得宏儿就此一病不起,怎会有如此好心!”

元黎冷笑:“清源大师德高望重,父皇与太后皆礼遇有加,怎么到了姑母这里,就成了谋财害命之徒了?姑母未免被害妄想症太过。”

太后态度松动了些,也道:“太子说得不错,清源大师不比别人,绝不会害宏儿,你莫要紧张过度,平白让人看笑话。”

“大师,你尽管行事吧,万事有哀家担着。”

这间隙,云泱已将符水制好。

清源大师温和的念了声佛号,便接过符水,掰开婴孩的嘴,灌了进去。

元如茵十指紧握,死死盯着清源大师一举一动。

太后也隔着珠帘密切观察着,自顾道:“符水驱厄这种办法,不都是那些道士间流行的么,怎么大师也用这个?”

元黎解释:“大林寺上一任主持,明空法师,未出家前曾做过一阵子道士,因出身杏林世家,也颇通晓医术。明空大师圆寂前,将平生所学所见所闻皆整理成册,传给了得意弟子清源大师。”

太后颔首:“难怪。”

话音刚落,里头忽传来一声尖叫。

不是元如茵,而是两名奶娘发出的。

原来,那双目紧闭的婴儿,在饮过符水之后,竟突然睁开双目,凶光四射的盯着清源大师片刻,突然张口咬住了清源大师的手指。

婴儿的牙齿还未发育完整,自然没有多大力道,然而眼下这小皇孙的架势,竟像是饿狼叼到肥肉一般,紧咬着那两根手指不放。

一眨眼,血,已顺着小皇孙口角留了下来。

这场面诡异可怖至极,两名奶娘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不敢言语,元如茵也紧紧皱着眉,清源大师却始终神色平静。

仿佛被婴孩咬着的,正血流如注的不是他的手指一般。

“劳烦小世子,将贫僧交与你保管的那瓶辟邪丹拿来。”

清源大师徐徐道。

云泱立刻从怀中摸出一个封着口的白瓷瓶,交到清源大师手里。

两人目光碰了下,云泱点头,清源大师便单手瓶塞,将瓶口放到了小皇孙鼻端。

一股清幽檀香弥漫开来。

片刻后,原本煞气满面的小皇孙竟当真慢慢松齿,重新闭上眼,熟睡过去。

清源大师手指被咬破一个好大豁口,他浑然未觉,不紧不慢收起白瓷瓶,合掌道:“阿弥陀佛,贫僧现在需到偏殿问偈,望太后与贫僧行个方便。”

太后自然一口答应。

元黎和云泱陪清源大师一道到了偏殿,罗公公已在等候。

罗公公手里同样拿着一个白瓷瓶,与元黎行过礼,道:“此事干系重大,殿下须慎之又慎。”

说着将手中瓷瓶交与元黎。

“这是陛下的龙血。”

“陛下说,让殿下便宜行事。”

元黎点头。

清源大师已亲自盛了碗清水过来,元黎先拔开瓶塞,将一滴血倒了进去,云泱也拔开自己手里的那只瓶塞,一条白色的小虫蠕动着爬出来,爬到碗边缘,对着里面的清水呕了口血出来。那血颜色乌黑,十分暗沉。

四人皆紧张的盯着碗看。

两滴血一触几分,之后,又慢慢融作一团。

元黎皱眉。

罗公公叹道:“莫非,真是殿下猜错了?”

云泱盯着碗里的水继续看了会儿,道:“殿下能想到验血之法,以元如茵的精明,不会想不到,今日虽借了清源大师的手,可这血还是取的过于顺利了点。”

元黎沉吟须臾:“你的意思是,她早有准备,可这血,的的确确是从那婴儿体内取出的,验血工具也由阿公亲自张罗。”

罗公公紧忙:“没错,这碗和水,是老奴命心腹盯着的,绝对没有第三人碰过。”

清源大师依旧在神色审慎的盯着水里那团乌红的血看。

云泱扭头问:“大师怎么不说话?”

清源大师道:“除了暗中操作,在水中掺一些能使血交融的东西,还有一种情况,完全没有血脉关系的血,亦能融到一起。”

元黎:“什么情况?”

清源大师凝重道:“死人的血。”

云泱一愣:“死人?死人怎么会流血?”

“已成尸体,自然不会流血,可若是处在阴阳之间,一缕游魂尚存的,体内血是可以流动的。”

清源大师蓦然想到什么,变色道:“不好。”

“立刻去内殿,贫僧有一重要事要验证!”

这时,殿外忽起一阵骚乱。

一宫人跌跌撞撞奔进来,罗公公急问:“何事?”

“不好了。”

宫人面如土色:“皇长孙,刚刚、刚刚咽气了!”

“什么!”

罗公公豁然变色。

但他毕竟老辣,双目转了转,便迅速冷静下来,与元黎道:“殿下前脚刚带人去为皇长孙诊病,后脚皇长孙便咽了气,如今验血又验不出证据,这一系列操作,显然早有预谋,殿下须尽快想出应付法子才行。否则,就是陛下那里好解释,朝臣那里也不好交到。”

太后宫里已兵荒马乱。

太后由孙姑姑扶着坐在榻上,捂着胸口,气息不稳,两眼发黑。

内殿,云杉长公主正扑在床上,哀声痛哭。医官和两个奶娘惶恐立在一边。

元黎进来,太后痛心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就……”

元黎冷着脸,目光如电,刺向里面的元如茵。

“皇祖母节哀,此事,孙儿会调查清楚。”

元如茵猛地抬头,红着眼,咬牙切齿:“殿下真是好手段,如今玉氏尚未定罪,太子便迫不及待的要赶尽杀绝了么!”

“如茵,你住口,怎能对殿下如此无礼。”

一人行色匆匆赶来,竟是苏文卿。

苏文卿身穿紫色袍衫,与太后行礼:“臣听闻噩耗,顾不得规矩,匆匆赶来,请太后责罚。”

太后疲惫摆摆手。

“为方便照看宏儿,皇帝早许了你夫妻二人出入内廷之权,你不必多礼。”

“是。”

苏文卿起身,又同元黎行过礼,便走进内殿,抚了抚妻子颤抖的双肩。元如茵立刻扑到丈夫怀中,痛哭起来。

这时宫人在外道:“陛下驾到。”

圣元帝拖着病体过来的,进殿后在主位坐定,环顾一圈,视线最终落到元黎身上:“太子,你打算如何解释?”

元如茵跪伏在皇帝脚下,涕泪横流,请求皇帝主持公道。

苏文卿在一旁默默陪着,神色同样哀痛。

元黎冷眼瞧着,道:“这事儿,恐怕还要劳动清源大师向父皇解释。”

“大师?”

圣元帝看向立在殿中的年轻和尚。

他不像太后那么喜欢礼佛,但对僧道向来敬重。

清源大师双手合十,道:“贫僧请求,再去看一眼小皇孙的尸体。”

“本宫不同意!”

元如茵尖叫一声:“你这个妖僧,宏儿就是喝了你制的符水,才一命呜呼,你竟还敢碰他。”

清源大师悲悯道:“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长公主何必如此执着。长公主当真以为,邪术可以满足一切欲/望么?”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邪术!”

“贫僧是不是胡说,待贫僧看过小皇孙的尸体,便可知晓。”

“陛下,陛下……”元如茵哀求的望向圣元帝:“求您,给宏儿最后一丝体面,好不好?”

皇帝沉吟片刻,道:“是黑是白,要用证据说话,宏儿死因蹊跷,朕必须给他一个交代,而不是体面。”

“罗恩,你跟着大师一道进去。”

罗公公应是。

两人一道进了内殿,清源大师从腕上取下一串檀木佛珠,轻轻套到了小皇孙腕上。

罗公公奇道:“这是什么?”

“是舍利。”

“舍利?”

“准确说,是舍利珠,可以驱散一切阴灵的舍利珠。”

清源大师双掌合十,慢慢闭上双眼,念起佛号,舍利珠起初毫无动静,没多久,珠子表面渐泛起一层金光,罗公公以为看错,揉眼再看,整个珠串上的檀木珠不知何时已经变作了金珠,散发着耀目金光。

“宏儿!宏儿!”

元如茵一见那金光,如见厉鬼,推开苏文卿就冲了进来。

“嘤~”

床帐内毫无预兆的响起一道婴儿啼哭声。

罗公公一惊,睁大眼望帐内望去,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硬是险些被吓走三魂七魄。

只见金光沿婴孩手腕逐渐蔓延全身,而婴儿原本吹弹可破的肌肤正一寸寸干枯老去,化作一具焦黑的小儿尸体。

元如茵蓦得止步,瘫软在地。

清源大师盯着那具干尸,念了声阿弥陀佛,慨叹:“造孽。”

皇帝已起身,和太后一道进来,问:“到底怎么回事?”

清源大师道:“若贫僧所料不差,床上躺着的婴孩,并非三月胎成的皇长孙,而是一具已经死去近半年的婴孩尸体。”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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