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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 风景小言也学坏了

卫孺和贺绮罗都对言君玉教人兵法的事没什么兴趣。卫孺是因为要回边疆,他年纪轻,将军衔说高不高,还该往上走。况且他也喜欢边疆风致,父母年纪轻,家里兄弟多,所以了无牵挂。

贺绮罗是要留京的,但不准备再打仗了,言君玉和卫孺都对她这打算很不赞同,但她不肯透露,问急了就搬出她阿娘来。

眼看到了快开拔的日子,形势越发紧急了,偏偏这两个人都越来越沉默起来。尤其是贺绮罗,常常连人都不见了,她带回京中的那上万士兵是在俞烨帐下的,常常战战兢兢找他问:“我们的叶将军呢?”

俞烨只能答:“叶将军有事要处理。”

但叶将军处理来处理去,也没见什么起色,倒是卫将军被人堵在了御花园里。

堵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避而不见的叶家小姐。叶家现在如日中天,只差一个王位,叶玲珑的美貌京中有名,性格也洒脱招人喜欢,平时娇蛮,其实见到长辈有礼有节,求亲的人都踏破了门槛。京中人也私下揣度,都说除非是恭亲王才配得上,也有说恭亲王虽然是宗室,但止步于此。状元郎沐凤驹这样日后要等阁拜相的才配得上,又正是江南派内部联姻,算不上勾结。

好在这两家都没求亲,所以一时不见结果。

叶玲珑的娇蛮和贺绮罗又不同,她穿着一身红,手上还拿着自己平时骑马的鞭子,神气得很,要光是这样也没什么,唯独卫孺怕她怕得可怜,万军丛中都来去自由的卫将军,被她一个人就堵在了御花园。

叶玲珑这些天本来就积了不少气在心里,见到他,眼睛都气红了,问他:“被我逮到了吧,你真以为能在言君玉那躲一辈子呢?”

卫孺垂着头只是不看她,道:“我没有。”

叶玲珑被他气得不行,好在盛怒之下也没有打人的习惯,手中鞭子看起来只是壮气势用的。

“还说没有,你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卫孺仍然不说话,叶玲珑的鞭子抽在御花园的湖石上,极清脆的一声响。

“问你话呢,那你当初在我窗台上放花是什么意思?”

垂着眼睛的青年不说话,过了许久,才低声道:“那时候我还不懂事,现在……”

“别扯东扯西,回答我问题。你现在懂事了,那就是没什么意思了?”

叶玲珑这样凶,咄咄逼人,但眼睛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仿佛卫孺要是说句那枝花没什么意思,她就要哭出来似的。卫孺脸上的神色真是让人看了没法不焦心,咬着牙关,像是什么东西梗在那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说我走了。”

“是,是有意思。”卫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

“那是什么意思?”

卫孺无论如何不肯说话了,他的身份他清楚,言君玉安慰过他,汉朝大将军卫青也是奴仆出身,还能娶公主呢,怕什么。但没有战事,怎么当卫青呢?西戎的事一平,再难起刀兵。正如言君玉所说,没有仗打的将军才是好将军。

言君玉当时不在,贺绮罗是看了全程的。也亏得是他看了全程,换了别人一定不懂。

被求亲的人踏破门槛的不止叶玲珑,贺家虽然不甚辉煌,但封了侯之后,还是有不少人来的。贺绮罗要留在京中,阿娘要准备给她议亲了。木兰回了家,还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

但当初沉香亭水榭中,天子亲为讲解,说叶慎关键时刻那一怯,从此就是一生。

言君玉不懂,这句话听在贺绮罗和卫孺耳中,有如雷震。

天子什么都知道。

年轻的将军,忧心如煎的将军,心中各有各的烦难,卫孺只想回到边疆,沙海无边天地广,消磨这一生,而贺绮罗是连回也回不去的。

践行宴在夏末,宫中宴席,咿咿呀呀唱南戏,唱的是汝南记,六朝故事,也就是民间流传的梁祝。言君玉和卫孺先离了席,勾肩搭背在御花园里走路,似乎在说着什么。燕北四人,剩下她和俞烨在后面走,御花园里荷花快谢了,万事总有时节。

贺绮罗也聪明,卫孺和叶玲珑的事,她只看了后半截就猜出全程。她知道当初卫孺说着“少爷帮我们脱了奴籍”那样高兴,也知道卫孺年少时不知道天高地厚,还送叶玲珑梅花,想要封王封侯,回来娶她。如今总归是一腔热血付东流。

但谁也没想到叶玲珑还会来第二次,这样勇敢,哪里像传言中输在一怯的叶家人。

御花园石榴花灼灼如火,她站在树下,一身红色宫装,绫罗裙子上织着金丝,阳光明亮,她比石榴花还耀眼,连贺绮罗都看呆了。

“卫孺。”她气势汹汹叫卫孺名字,言君玉早识相地让开一边,笑眯眯看着这一切。

“我问过我哥,现在都弄明白了。你不说话是吧,那我说了。”玲珑跳到他旁边,揪住他衣领。

身形修长漂亮的,穿着燕北旧战袍的卫将军,就这样被她揪住了,不但没有一点反抗的意思,反而凑过去,让她揪得省力一点。

“耳朵凑过来。”玲珑还是有点害羞的,两颊红红的,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卫孺的脸色一变,像是惊讶,又是释然,最终变成不敢置信的喜悦,看着叶玲珑。叶玲珑被他一看脸都红了,但最终没有抽他,用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石头,然后跳走了。卫孺在原地呆了一会,还是言君玉笑起来:“发什么呆呀,快去追呀。”

她说了什么呢?贺绮罗没听清楚,是猜也能猜到的,或许是“我要跟你一起去边疆”,或许是“你在我心里就是一等儿郎”,圣上怎么会说错呢?他应该早就知道,在真正的情字面前,连叶家人也有了这样一往无前的勇气。

但贺绮罗是没有那样炽热的情意的,贺家祖传的是刀,不像剑,只能剑履上殿或者束之高阁。刀也能登高上庙堂,也可以在市井中充当屠猪宰羊之用。她只是怀念边疆的天空,那样无边无际,让人想变成一只海东青,追逐着太阳而飞,睡也睡在风里。

汝南记唱到最后,她去跟俞烨告别,年轻的靖北侯在京中也煎熬了许多天,枢密院最终定下来,是无功无过,但到底丢失了一家独大的靖北。戏台上丝竹纷纷,她看着眼前青年的眼睛,时间多快,当初帐下庆功宴,饮得大醉而归,和一场场艰难厮杀,凉州陷落,他伤重,自己跟他带着残兵在沦陷的靖北四处逃亡,戈壁滩上的星空,夜晚冷得人头发上都挂霜,那样艰难的处境,也最终过来了。

终于到了今天,像是许多话要说,但又似乎什么都不必说了。

她最终只是笑着问他,像只是看了一场好戏,闲话几句而已。

她问:“侯爷,你说,梁山伯那只呆头鹅到底知不知道祝英台是女孩子呢?”

原来叶玲珑也不是那么勇敢,等待的时候,心原来都是高悬在空中的。但俞烨的眼神这样坚定,他说:“我想他不知道,因为他如果知道,一定会立刻娶她的。”

能得到一个答案,也够挂念许多年了。贺绮罗笑起来,旁边的士兵簇拥过来叫叶将军,也就拆散了。

靖北守军回去那天,是个大晴天。士兵都无精打采的,失了言将军,又丢了叶将军,来的时候浩浩荡荡,现在多少有点伤感。

好在卫孺还是圆满的,叶玲珑不日就要跟着叶相巡边,到时候又能再相见。边疆虽远,靖北向来马快,言君玉送他们送到城门外,看见田野上一片麦田金黄。

“走吧,侯爷。”卫孺催他。

卫孺知道他的心思,靖北虽然不治罪,但也前途渺茫了。如果他现在封了王,早已经去贺府提亲了,但俞烨却只是看着言君玉。

言君玉和贺绮罗看东西的眼光向来是一致的,言君玉把他的马托付给了贺绮罗,贺绮罗也把她的刀送给了言君玉。是互相不使宝物蒙尘的意思,但今日言君玉身边并未佩刀。

等到上了官道,他也终于收起了心。言君玉还是一直送,两边山上草木葳蕤,满山杜鹃啼。靖北的军队走了三十里,却听见身后马蹄响,熟悉得简直要让人疑心是幻觉。

所有人都回首张望,只见山路中马蹄如擂鼓,满山青翠中忽然闪出一抹红色来。

是贺绮罗来了。

她女装也这样利落,胡服箭袖,穿一身红衣,骑着言君玉送她的追风马,转瞬间已到眼前。骑的这样快马,脸上沁出一层薄汗来,笑得这样灿烂。

满军中也有猜到的,多半是不知道的,只看着自家几位主将一齐喝起彩来。尤其是侯爷,眼神那样复杂,又像是高兴,又像是伤感,温柔得让人眼睛都发酸。

再走十里,是个驿站,大军回靖北,也要诸将签下名字。俞烨和卫孺都签了,轮到了贺绮罗,副将只管叫:“叶将军。”

贺绮罗笑着接过了那用几张粗糙黄纸凑就的簿子。

言君玉当初为什么要签本名,她明白了。有些事,看似没什么,非要自己说出来,写定了,才知道原来是天差地别,原来不止是证明给别人看,自己的心也需要得到证明,才有勇气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她说:“我不是叶将军。我是贺绮罗。”

粗糙黄纸上,写就她的名字,史书记不记得什么重要呢,她总归是她。靖北的陌刀阵,杀敌数万的战绩,封了将军的勇士,战场上谁也不得不承认的功绩,不是别人,就是她贺绮罗。

出门见伙伴,伙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她倒要看看这帮人知不知道自己是女郎。

木兰当初一定也有得意的,十二年的功绩铸就她的名字。什么当窗云鬓,对镜花黄,她只要边疆青云高,天地广,痛快驰骋,一世逍遥。

-

送到最后,已经是不能再送了。

“好了,送军千里,终有一别。”言君玉笑着道别,装作看不到其他人都红了眼睛。卫孺尤其不肯接受,只是犟着不说话。言君玉只得跳下马来,摸了摸贺绮罗骑着的马,这是敖霁送他的马,叫做追风,放手太艰难了,但它留在京中一定会想念塞上的风雪的,它不属于这里。

边疆的归边疆,长安的归长安,当年思鸿堂睡在一起,日夜琢磨着战法的少年,最终也要分别。

卫孺比他还爱哭,如果能取下头盔的话,一定可以看见眼泪大颗地落下来。

他拍拍战马,通人性的马儿只是不舍地蹭着他的手,言君玉用额头抵着它的额头,闻见塞上的青草香。

“走吧。”他松开了手,笑着道:“别弄得这么生离死别似的,以后有的是相聚的机会呢!”

但他的眼睛也红了。

贺绮罗没说话,只是在马上抱了个拳,她反正向来是江湖气重,满军中,只他们两个人爱听话本说书,她之前还叫言君玉“在京中多听点新戏新话本,写了信来告诉我,等我回来听”,这时候也说不出话了,只是抹眼睛。

“好了。”最终是侯爷成熟,也在马上朝他一抱拳:“山长水远,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言君玉在追风马身上重重一拍,马儿终于绝尘而去,山路上大军开拔,烟尘也漫天,他与他的靖北从此分别。

世上从来没有两全法,他知道的,但每到这时候,总是让人想要做回小孩,像小时候过年,所有喜欢的人都在身边,灯火明亮,宴席热闹,再也没有分离。

-

萧景衍在文华堂后的小阁子里找到了他的小言。

言将军伤起心来还是爱躲着,他说过小时候在父亲的书房看书,躲在书桌下的空隙里,把自己团成一团,如今大了,团不起来了,仍然是躺在书堆里,旁边是山海图,头枕着六韬六略,把靖北的地图散落了一地。

皇帝陛下进来,看见这场面,又心疼又好笑。

“伤心了?”他刚从枢密院回来,靖北的将领本来是该拆分开的,尤其贺绮罗和俞烨这一对最致命,云城现在是卫孺和贺绮罗镇守,和俞烨的凉州过从太密的话,羽燕然的处境就尴尬了。三分靖北的打算也不好施展了。

但天子力排众议,留着靖北这一群将领仍在一处,羽燕然要是这点事都应付不了的话,放在哪里都出不了头的。

言君玉只是摇头,他知道送出这么远已经是逾规,今日天子只送到宫门,带着百官都避让,就是为了给他告别的时间。

萧景衍伸手摸他的头,言君玉用额头抵着他手掌,想起追风马来。

“追风马跑得快,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樊城了。”

萧景衍不说话,只是轻轻摩挲他额头,诗书上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人生在世,一步步往前走,身边的人就一点点丢失。况且大家都有宏图要展,有前程要奔,只有皇家御苑中圈养的老虎才成群,塞上风物传里说,一只老虎就要守住近百里的领地,当日东宫的少年,有的成了虎,有的成了龙,各自盘踞一方。书中那绝云气负青天的鲲鹏,来去那样潇洒,如果聚在一起,彼此如何施展呢?

人生也不只有长聚才是团圆,要是都困在这小小长安里,像太/祖晚年一样,龙困浅滩,一点点衰老苍白,静静枯萎,也未必是好事。这样天远地远遥遥相望,像诸天星辰彼此映照,看得见光芒,就等于看见了人。

甚至这小小皮囊也不是世人本相,只有那灼热耀眼的灵魂,那大放的光芒,才是真正让人怀念的那个知己。

但这些道理他都没有说。

他只是温柔抚摸着他的小言,天子龙袍繁复华丽,绣的金龙栩栩如生,几乎要凌空飞去,困在这小小楼阁里,像传言中被锁住的龙,只能从间隙中望到一线天空。

父母给他起名为橒,是一棵最强大的树,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困住任何人。他也是用尽所有自制力,才一个个放飞了当年东宫的少年,而没有在他们身上加上一点枷锁。

敖霁,容皓,叶璇玑,羽燕然……都是他亲自送行,甚至到了最后,他仍然保有他的温柔,一句话点醒了沉香亭水榭中的卫孺和贺绮罗,从此天宽地广,都是好时光。

而这些,言君玉都是知道的。

他的小言并没有像当初说的那样,十二个时辰都跟着他,但终于也学会了许多本领,能看懂他山岚般眼睛后面藏着的情绪。

不然他不会这样问萧景衍:“你一直关着东宫吗?为什么不看看呢?”

萧景衍只是笑着亲他。

“我关着东宫不是为了怀念谁,那都是外物而已……小言不是说过吗?糖人吃完了,甜的味道却是不会忘的。”

是当初自己和他在思鸿堂说过的道理,只要牢牢把那一刻记在心里,想起他们的时候就翻出来看一看,就跟大家仍然团聚没有什么两样了。

自己在边疆的时候,他就靠那一点甜,撑过许多年。

言君玉只觉得心中百感交集,蜷起来,抱住他的腰。萧景衍低着头,听见他闷声闷气地说:“还有陈三金。”

他笑了起来:“是啊,还有陈三金。”

是小言说过的道理,如果陈三金不离开家乡,怎么会有后面的传奇。就像罗慎思不退,就没有叶慎,叶慎不退,容凌如何冒头。时光在往前走,一刻也不停,一代代的少年都在往上长。他们自有他们的好时光。他的小言向来是最聪明的少年,什么都看得透,想得穿。

但他也是最炽热的火焰,不然不会在最低落时,忽然烦躁地嗷了一声,直接跳了起来。

“不想了!”言君玉站在昏暗楼阁中,红色战袍如火,他像是忽然下定了决心,直接伸手拉住了皇帝陛下:“不管了,我们去东宫!”

外面已经有了暮色,夏日的黄昏,天上晚霞漫天,宫里的一切都被笼罩上一层瑰丽昏黄的色彩。言君玉带着他穿过文华堂后面的梅林,绕最寂静的路,连云岚也没惊动,內侍更是跟不上,一路跑过了重重宫闱,到了东宫。

他进东宫也不从正路进,从宫墙边一个內侍们日常进出的小门撬门进去,正是思鸿堂的后院。紫藤不是花季,枝叶葳蕤,把路都长满了,他却不回思鸿堂,而是攀着紫藤直接爬上了亭子顶。黄昏的火烧云下,宫殿的琉璃顶像一片耀眼的金色海,波光粼粼,让人炫目。

他总是一腔赤忱,连天子也忘记规矩,跟着他爬上了宫殿顶上。

“我还是第一次从这看东宫呢?”萧景衍笑着道。

云岚不提,其他人也不敢提,他在言君玉面前从不称朕,回了文华堂,他就做回他的萧景衍。有次政务实在是忙,在枢密院被纠缠许久,回来时已是深夜,无意间说了一句“朕”,言君玉也笑起来,凑过来跟他开玩笑:“陛下叫末将干什么?”

思鸿堂的楼阁不算顶高,但已经可以俯视大半个皇宫了,远远看见明政殿的琉璃顶,又听见酉时的钟鼓声,仿佛波浪一般,从太和殿的日晷前一直涌到这里来。

他们是在金色海洋中一起泛舟的人,言君玉从来不怕高,直接爬到飞檐的脊兽顶上。靖北战袍仿照胡袍,是骑马所用,上面宽松,下面却是利落的胡裤马靴,显得整个人高挑无比。落日的金色光芒映在他侧脸上,连碎发都带着金光,整个人漂亮得像一只要展翼而去的海东青。

人性从来幽暗,看见漂亮自由的东西,总是要占有,要束缚,要驯服,像鹰犬处养的金雕,剪去了飞羽困在牢笼里。但萧景衍就忍得住,只是安静坐在屋顶上,他身上的气质有时像极明懿皇后,像冰雪,又像明月,总归是皎洁又干净,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他,看他山岚般眼睛里为自己露出情绪来。

言君玉果然飞了回来,轻巧地在脊兽上走了一圈,又跳回来,落在他旁边,侧过脸来亲他。

夜色落下来,星星却迟迟没出来,这样一点点加重的黑暗中,他们像被困在荒野上,只有彼此。谁也找不到,看不见,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接吻,拥抱,像要把彼此都刻进血肉里。

最后还是回去了思鸿堂,一切仍然是言君玉离开时的模样,从寝殿的床上看月亮,恍惚从未离开过。柳丝摇曳,天边残月如钩,天子亲自找了灯烛来,照亮寝殿的一角。

昏暗灯光中,言君玉盘坐在床上,已经去了外袍,玉色内袍丝绸十分柔软,带着麒麟暗纹,更衬得他皮肤如雪白,露出锁骨上红色的伤痕。

箭伤都是最中心最红,皮肤凹凸不平,延伸出去许多红色裂纹,是取箭头时造就的疤。

言君玉像舅舅家被惯坏了的表弟,一个个向他展示自己的伤痕。

“这个是在断龙口那次,这次是守白石城……”

他说一个,萧景衍就亲一下,其实伤口早就愈合,就连受伤时他也从不叫疼,一直等到今天,回到了他的萧景衍身边,才带着点委屈,又是骄傲的口吻,一点点将这近两年的时光娓娓道来。

“……这个最要命,是那天玉门关沦陷,西戎的斩将箭,可疼死我了。西戎人想杀我都想疯了……”言君玉带着点得意跟他炫耀,但神色渐渐又认真起来:“后来我都晕过去了,是萧栩背着我从沙漠里走出来的,整整走了七天呢。所以我说我欠他一条命,我可是喝过他的血的。”

萧景衍垂着的眼睫动了动,他用手摩挲着言君玉腰侧的狰狞伤口,言君玉顿时缩了起来,嘻嘻哈哈道:“好痒。”

“小七会位极人臣,什么我都可以赐给他。”他低声道:“只有小言不可以。”

哪怕是如月之明的天子,真正遇到这种事时,也这样不讲道理。

言君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说我呢,京中醋价上涨,你难道没有一份功劳?”

他和萧栩之间,虽然不比庆德帝和广平王复杂,但帝王家的兄弟从来不比寻常人家,亲情与皇权纠葛在一起,拆解不开。言君玉还以为他垂着眼睛是在思考,谁知道萧景衍吓了他一会,忽然抬起头来,笑着亲他。

“小言也学坏了。”

“学坏也是跟你学的。”

言将军虽然厉害,到底是马背上的功夫,和朱雀他们这种是两类,下了战场就有点打不过了,被皇帝陛下按着亲了一会儿,帐中灯光昏暗,他忽然停了下来,言君玉大睁着眼睛看着他,两人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都安静了。

“这里。”言君玉忽然轻声开口,他的手指着自己耳背上一道痕迹,像是冻裂了一样,又长出了新的皮肤。

“这是在白龙雪山那次,我给卫孺殿后,被埋在了雪里,外面的人在拼命刨,我被压得动弹不得,感觉肺里最后一点气都被耗尽了,你猜,我被雪埋住的时候,想的是什么?“

“我猜不到。”

其实是猜得到的,但他不想说,他有时候也有这种怪脾气,那些与死亡擦身而过的瞬间,他从来不愿意提,只要现在,像大树合围,把他心爱的小言困在怀里。

“我想的是你,我想,如果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了你一面,我一定很后悔。”

被雪埋和一切受伤都不同,窒息时人眼前是会有光的,有一瞬间他几乎已经过去了,经过那次之后,一切都澄澈透明,再无杂念。

“还记得那次也是在思鸿堂吗?”言君玉轻声道。

如何不记得呢?当初在太和殿接见众将,他目光快把言君玉背脊都盯穿,然而他就有这样耐心,总是等,总是等,好在他的小言这样勇敢,从来舍不得让他等。

“那次我说我跟洛衡学了,其实并没学全。”言君玉的眼睛在黑暗中带着光,安静地亲吻他:“如今闲暇无事,就请陛下给我教到底吧。”

据说龙是世间最强大也最凶狠的生物,从来放不过猎物,主动招惹更是死路一条。但言君玉就有这样勇敢,就像他和卫孺告别时说的话,他要留在京中,他不会留他的萧景衍一个人在这黄金牢笼里。

月上中天,思鸿堂春意正浓。

“听说乐游原上桃花正好,一直没有看花的心境,等明年桃花开时,小言陪我去看看好不好。”

窗外月影浮动,满窗柳枝摇曳,他们都还年轻,还能去看许多许多场桃花,还有春日的繁花,夏日的山野,秋日的枫叶,冬天的大雪,江山万里无边美景,朝朝暮暮,日日月月,岁岁与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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