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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驯服江南诗酒风流养出来的一颗玲珑心……

幽州一场大败,并未对后方造成多大的影响。

西戎人是极其骁勇善战的民族,长居苦寒之地,习惯了常年与恶劣的气候和虎视眈眈的狼群作战,用西戎小孩子的话说:每年白毛风来的时候都要死不少人呢。对于生死早已看得十分洒脱。

当然运尸回来的时候,还是很让人伤心的。西戎的葬礼风俗,会有年老的女祭祀在吟唱草原的长歌,容皓近来已经把西戎话学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她前面是在哀叹:母亲生下来,养到比牛羊还壮的汉子,妻子和孩子看着送出去的,回来就只剩一把烧过的骨灰了。后面是在预言他们会变成草原上的鸿雁,英勇的海东青,在天上守着自己的部落。

赫连镇守的地方算是西戎的大后方,西戎这次进攻是举族而来,他们反正向来是逐水草而居,如今逐战而去,西戎人占据了呼延河两岸,他们的女眷和孩子就在河边搭起帐篷,西戎孩子向来高大,七八岁就扛得起小牛犊,可以帮着家里放羊了。

但别看他们长得这样壮,内心里其实还是个孩子,西戎人大都木讷少言,什么精巧的东西都没见过,见到大周回文绣锦的绸缎都惊讶地睁大眼睛,更别说容皓这么大个活人了。

他现在相当于是被软禁着,又不能刺探军情,每天除了作作诗,看看书,就是被西戎的孩子缠着,要他讲故事。

这次又在呼延河边被堵住了,六七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孩子,非抓着他让他讲故事,接着上次的三国开始讲,赵子龙七进七出救了阿斗,然后呢?那个叫曹操的大英雄有没有抓住他。

在他们看来,曹操这么厉害,就是大英雄,董卓也是英雄,吕布孙策,统统是英雄,就只有刘备最烦人,整天哭哭啼啼,一副脓包样。

这次他们又嚷着骂起刘备来:“又开始了,真不知道赵子龙为什么要给他当手下,要我就去跟着吕布,多厉害,把天下人都打赢了……”

“就是,还说什么刘备仁德,我真不知道仁德是什么东西……”

“对啊,什么是仁德?”其余的孩子也一齐追着容皓问,穿着锦衣的青年只是笑而不语,顿时有人猜到了:“我知道,就是汉人说的孔融让梨的故事,那就是仁德。”

“那我知道了,仁德就是装假,明明想要,却说不想要,要让给别人吃……”

“汉人都这样,假惺惺的,你们看那个以前跟着蒙苍王子的罗玉泉,就假得很,我阿爸一点也不喜欢他,还说蒙苍王子就是他害死的呢!”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批判着他们心目中的仁德,容皓听了,只觉得好笑。他耐心等他们讨论完,才淡淡道:“其实仁也有仁的好处的。”

不怪他们不懂什么是仁,西戎话里干脆连这个词都没有,他们都是学着容皓的声音说的,也许罗玉泉也教了一点,一个个对这东西又陌生又敌意,很是不屑。

“仁有什么好处?”最聪明的那个叫赛舍的小孩子嚷道,赛舍在西戎话里是老虎的意思,他也长得虎头虎脑的,神气得很,嚷道:“反正就一个梨,让来让去难道就变成两个了?还不如拿刀来切开,一人一半,多好!我看孔融的哥哥就是想占便宜!”

旁边的小孩子也“就是就是”地附和着。他们这帮西戎小孩从小好武,常年互相角斗,打来打去,打赢的就自动成为小头领,输的也心服口服。对汉人这套“弯弯绕”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觉得繁琐。

“话是这样说,但要是那不是梨,是分不开的东西呢?一只羊,一只牛,怎么分?”容皓也不生气,只不紧不慢地问他们。

“那就打一架,我看孔融就是知道打不过,才干脆让给他的。”赛舍反应倒快。

容皓被逗笑了。

“世上的事不是这样算的,打一架虽然能分出胜负,但弱者挨了打,丢了东西,强者虽然得了东西,也要受伤,岂不是两败俱伤?”容皓耐心启发他们:“所以如果想大家都好,是不是该想出一个不用打架的方法来解决争端?况且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你的敌人,要是你的家人、你的好朋友,和你看上一件东西,难道也要打一个你死我活?”

容大人当年在西戎使馆把人玩得团团转,现在用来对付这群小孩子实在是大材小用,一席话把他们都说愣了,一个个傻乎乎看着容皓,想不到话来作答。

“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仁怎么就有用了?”赛舍仍然嘴硬。

“当然有用,仁是先贤想到的最好的解决争端的办法,小到一件物品的归属,大到国家的争端,都可以用仁来解决。比如我刚刚说的情况,如果一个家里很穷,大家虽然紧衣缩食,但心中都怀着仁德,互相为对方考虑,担心对方没有吃饱,是不是就可以一起齐心协力渡过难关了?我记得你们说过,冬天刮白毛风的时候,不管是部落里谁家的帐篷出了问题,其余人都会全力去帮忙,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仁?冬天大雪封山,一家人待在帐篷里依偎着取暖,阿爸阿妈把食物分给你们吃,你们也会留下一些给小妹妹,一家人互相体谅,这是不是也是仁?你们每天辛苦放羊,没有人逼着你们做事,你们还是没有偷懒,努力为家人换来食物,这也是一种仁。其实仁也是天道,是写在人性里的东西,人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长,不只是因为能打,也是因为知道如何怀着仁心互相合作。你们说的那些,推来让去的表演,其实是世间儒生沾了名利之心,所以把仁字也败坏了。”

他讲得深入浅出,把一群小孩子都听愣了,连赛舍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了。于是容皓微微一笑,道:“你们看,其实国家之间的争端也是这样。西戎和大周这一战,死伤的都是士兵,多少人还等着他们回家,谁也不会认输。如果一开始就不要打,坐下来好好议和……”

“胡说!”小孩们顿时不干了,赛舍尤其着急,嚷道:“大周人最小气,我们的牛羊卖不出价,他们的绸缎粮食当做宝贝,明明是你们打不过我们,还说什么仁义,要是仁义你们怎么不把东西分给我们呢?”

容皓被这群小野孩气笑了。

“那你们是要明抢了?”

“抢又怎样?”赛舍嚣张得很。

“抢可是会挨打的。”容皓拍拍腰间佩剑,问他们:“你们知道君子为什么要佩剑吗?”

他虽然不擅长习武,毕竟王府世子,东宫伴读,佩剑是一等一的好,赛舍他们一直都很好奇他的剑,其实是想知道的,但还要扮出一脸不屑道:“我才不想知道。”

容皓笑了,直接拔出剑来,他的佩剑是古制,极短,但是也是家传的名器了,剑锋耀眼如雪光,弹之作响,有金石之声。

“书上说君子佩剑以止杀,但剑不是盾,如何能止杀呢?自然是以杀止杀了。”他狐狸般桃花眼映着剑光,笑得弯弯,不紧不慢地道:“大周不止有绸缎和粮食,也有利剑强弩。西戎大王虽然厉害,我们大周的帝王却是天命之子,众望所归,他是不可能输的。”

西戎小孩顿时都起了哄,很是不服,还有人嚷道:“大周这么好,那你怎么会被关在我这里呢?”

“那当然是因为……”容皓故意拖长声音,卖个关子,最后才在众人的目光中不急不缓道:“当然是因为我想来你们塞上放羊啰!”

小孩们完全不信,大叫骗子,顿时一哄而散,看来有几天不会来烦他讲故事了。容皓笑着离开了河边,朝着中军的营帐走过去,这些护卫都跟他混熟了,一根筋的西戎人怎么挡得住容大人的交际手腕,自然是让他进去了。

赫连正坐在桌案后,安静看着一张地图,他近来越来越不加掩饰了,金发就垂在身后,日光一般灿烂。谁能想到呢,素来人人可欺的希罗人里,竟然能出一个这样厉害的野心家,一步步将整个西戎纳入囊中。

幽州一场大败之后,南北两院里都有了不和谐的声音,虽然慑于察云朔之威,不敢摆到明面上来,但隐约也有了点别的心思了。至于这些心思究竟有多少,那就只有眼前这位才清楚了。

但容皓问出来,却是另外一句话:“听说有人称赫连王子为太阳王?”

他讲西戎话有种别样的语调,西戎人粗野,带着草原习气,他讲出来却带着点戏谑的意思。赫连也不出声,只是耐心等他走到近前来,才出手如电,抓住他手腕,把他拖下来,困在怀里,懒洋洋地咬他脖颈。

整个地图都在面前展开,西戎和大周的疆域都清清楚楚,靖北已经沦陷,然而察云朔已经寸步难行,想要的江南却还在万里之遥。

容皓的目光被地图吸引了过去,看了半晌,才低声问道:“你觉得会议和吗?”

“西戎人从不议和。”赫连淡淡道。

议和对于他们来说,是打赢之后的事,是给对方进岁贡的借口,唯独不是自己输了之后的选择。西戎人的习性很多时候都像草原上的动物,越是受了伤的狼,越是要显得一切如常,悄悄退下去。大周能收获的最大的胜利,也不过是一夜醒来后,城外的西戎兵已经趁夜退了下去,只留下一片空荡荡的战场。

容皓的手指修长,划过西戎的疆域,往上走,是北边的大片苍茫之地,他轻声说:“听说西域除了胡人之外,也有不少强盛国家,尤其是北方,有个十分古老的王国……”

他说的是传言中希罗人的来源,据说是在权力斗争中失败流亡的贵族,看得出已经是暮年的王国,但凡王朝,能过四百年已经是凤毛麟角。大周以武功立国,然而立国不到百年,朝中掌权的已经全是文臣,要不是还有凌烟阁和枢密院两处,就要重走前朝文官辖制武将的老路了。希罗人身上的特征,就像极每个王朝末年的景象,追求奢靡优雅,人却孱弱不堪,荒废了武功。

赫连如何听不懂。

茶楼一会,他让萧景衍见识了他,他也见识到了萧景衍,如果黑白狼王终有一战,对双方来说都不是好事。

他已经借用这场大战消磨了他前路上大半的阻碍,呼里舍、蒙苍、讷尔苏,挡住他的人一个个被拔去,空出的位置,他也填上不少。现在南北两院都已经动摇,而曾经阻止察云朔开战的他反而成了最聪明的人。

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他离京晚,见过不少萧景衍与庆德帝的父子交锋,确实手段不错,甚至也学了几招。他始终没机会和萧景衍交手,也许在这件事上可以比一比,看谁的手腕更高超。

但容大人一心要说服他放弃大周,转而往北上进攻,倒真有几分美人计的意思了。

-

整个十二月,西戎按兵不动。

没人知道察云朔在想什么,有消息说西戎内部似乎出了问题,察云朔正忙着安抚,也有说他是故布疑阵的。

一月终于有了确切消息。

赫连联合南北两院的部分贵族,架空了察云朔。

没人知道那晚的主帐内发生了什么,连容皓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察云朔在那等着赫连,帐内灯火通明,察云朔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幽州大败之后,他好像一瞬间垮了下去。有伤的老人最怕冬天,之前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没法离开睡榻了。

赫连在里面说了半个时辰不见出来,紧接着察云朔召来了南北两院如今的首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要交权了。

赫连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外面繁星漫天,呼延河边下了一场大雪,淡淡月色照着雪地,显得格外的冷。主帐外的护卫留着虬须,当年是见过赫连幼时模样的,但这时候竟然也不敢和他对视了。

他们都怕他。

也只有容大人了,安静站在雪地里,披风上落满雪,这一幕像极许久前的一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雪,长街上寂静无行人,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是今日调换了身份。

“喝酒吗?”容大人从怀里掏出酒来,是从北疆的游商那买来的昂贵又不正宗的烧酒,泡了干桂花,隐约有江南的气味。

他带着赫连回自己的帐篷,还是重重帘幕,容大人向来不会做事,布置得不像那个旅店,但至少悬在火堆上的铁锅里,翻滚的热汤还是一如那天一样能够温暖人心的。

他们都没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容大人喝得文雅,赫连就喝得急,对于有些事来说,言语太苍白了,连文字与诗词也无力。就像没有一首诗词能准确描绘容大人常常梦见的,即将迎来一场春天的江南。

“他老了。”这是赫连的第一句话。

当年如同山一般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天空上方的魔王,战无不胜的察云朔,西戎人心中永远的王,终于也老了。他不再英明神武,昔日高大的身架也已经塌了,裹着厚厚的熊皮褥子,仍然脸色苍白,他再也拿不起刀,打不起仗,也杀不了人了。

他反抗的力度甚至比不上庆德帝,赫连像翻过一座山一样翻过了他,近十年的经营,蒙苍的旧部多半被他收服,几个没落的大部落首领都甘愿向他效忠,又提拔了一批年轻将领。虽然南北两院仍有不少对察云朔忠心耿耿的旧贵族,但要肃清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父亲送我进京时,我还不到十岁,也好,这样记得的都是他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东宫夺权很费了一番功夫,我是从殿下身上见到父子之间必经的结局的。都是这样的,哪怕是民间田舍之家,当家的位置也要一代代往下传递,我想殿下其实也没那么高兴,虽然权力尽在手中,但也失去了视为英雄的父亲,亲手打倒了儿时仰望的人……”

容大人是真的喝醉了,不仅说话有点排不好顺序,想到什么说什么。连称呼也乱了,他仿佛还是东宫那个小容大人,一心为他的东宫殿下筹谋。

赫连转过脸,安静地看着他。

真是锦绣丛中养成的小容大人,江南诗酒风流养出来的一颗玲珑心,天生的文人,总有这么多细微的感触,就算离权力这么近,也总想的是关于人心的东西。他不知道赫连和察云朔之前并没有什么视为英雄的仰望,有的只是比那黑暗得多也浓烈多的恨意、戒备、蛰伏多年的面具,就算代替他成了狼群的主人之后,那面具一时也摘不下来,只剩下手握着巨大权力的茫然。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摧毁整个西戎,就像西戎摧毁他长大的那个希罗小部落一样。南北两院的那些贵族,连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就会被他带着一步步走向灭亡,连着整个西戎一起坠入深渊,从此草原上再也没有西戎这个国家。但他不会这样做,他早不是当年那个被从希罗部落抓来的小孩子,他的骨子里也留着西戎人的血。

“你不怕我继续打大周?”他故意吓容皓。

“你没那么笨。”容皓笑着回答。

大周如今已经渡过最难的关卡,熬到了西戎的权力交接,缓过这一段,如果大战再起,就是硬碰硬了。

“也许我就是想试试京城适不适合放羊呢?”

以他的手腕,打到京城还真不是不可能的事。容大人醉意上涌,一时分不清真假,过了一阵才想起来:这该死的西戎蛮子这样记仇,容大人和小孩一句吹牛皮的话,他记到今日,真以为容大人是来学苏武牧羊的,真是让人头疼。

“你这个傻子!”容皓揉了一把他的头发,赫连也有了醉意了,竟然没有反抗,而是叫了一声容皓,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帐篷外响起苍凉的号角声,那声音具有巨大的穿透力,仿佛要传遍整个营地,一直传到草原最深处才罢。容皓是听过帝王驾崩的丧钟声的,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除了察云朔,谁还配得上这样的威仪?

听着这样的号角声,就算是容皓也觉得心中百味陈杂,察云朔对于所有大周人,都是一个悬在头顶的梦魇,他的去世会是一个时代的落幕。

赫连似乎没有听见他这声音,他把头埋在容皓颈弯处。任何人这样做都显得依赖,只有他,是狼衔着胡羊的姿势。

“容大人,你知道呼延河的故事吗?”容皓听见他的声音轻声问自己。

“不知道,你要说给我听吗?”

“我母亲是在呼延河边被抓走的,她是希罗部落的公主,察云朔是真的喜欢她,所以她才会有西戎王族世代相传的狼牙,但她还是一有机会就逃走了。你说她为什么一直留着那颗狼牙呢……”

他把头靠在容皓肩膀上,昏黄的灯光映在他希罗人的金发上,眼睛却是和西戎人察云朔的湛蓝。

“我想她应该也喜欢你父亲吧。”容皓轻声道。

就算是世代为仇的敌人,但天长日久,总会有点真心的吧。况且年轻时的察云朔确实是枭雄一般的人物,西戎人把蒙苍称为神之子,其实是把察云朔比作了太阳神。

“她不愿意跟我一起回来,于是就跳了河。察云朔一滴眼泪也没有为她流,但他把我带在他身边,一定要我做西戎人,给我王子的身份。我不愿意,他就一直杀,一直杀,把抓到的希罗人都杀了个精光,那天的雪下得比帐篷门还高,鲜血洒在雪地上,是会融出一片凹陷的,我总是记得那一天,血好红啊,所以我总是想撕碎点什么,越精致的东西,我越想毁掉。”

他真是喝醉了,这样的故事也说了出来,不怕容皓会害怕。相比萧景衍,他确实更有成为暴君的潜质,大周不是没有与这样的胡人皇帝做过邻居的,混乱而邪恶,带来许多黑暗的岁月。如今他手握西戎,如果他心中的黑暗蔓延开来,是能重造五胡乱华的乱世的。

昏暗的帐篷中,高大而漂亮的胡人青年,像一只强壮的野兽,安静地靠在自己肩膀上。容大人是在绮罗丛中长大的,这样的人与野兽为伍,有种怪异的美感。

容皓不知道这故事,但他记得呼延河。也许在很多年前,京都的西戎使馆中,他第一次提起呼延河的时候,就已经布好陷阱,等着容大人走进来。

是该害怕的,但容皓却变得非常平静。

“撕碎我吧。”他轻声说。

赫连的眼睛在黑暗中安静地看着他。

“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容皓平静地告诉他:“如果一定要撕碎点什么的话,就先撕碎我吧。”

昏暗的帐篷中,他的身体像一块美玉,玉是很容易摔碎的。丝绸,裂帛,史书记载的那个叫妹喜的妖妃,她心中该有多少恨啊。只喜欢看最美好的东西如何毁灭。他扑了上去。有那么一瞬间,容皓以为他会把自己杀掉,撕开自己的血肉,一口口吞吃下去。他感觉自己是躺在祭坛上的什么东西,牛羊,或者是果子。

他这行为几乎带着点以身殉道的意味。不挣扎,不反抗,他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不是赫连的对手了,唯一能和他比的只有心中的那一点信念,乾坤颠倒又如何,他要做沉沦地狱中的温润君子,苦海里也能开出莲花。

他不知道赫连那一瞬间是真的会失控的。

叫做赫连的青年,比萧景衍隐忍得更久,压抑得更狠,那鬼神的面具几乎化进他的身体里。这个叫容皓的傻子,读多了书,满心以为世界真的会照着他书里的道理那样运转的,永远不知道世间的险恶。如果真释放恶意的话,他会被弄疯的吧,罗慎思就是装过疯的。他只知道情字是好事,不知道也带着毁灭的力量。云岚的那个预言不是没有道理,她知道从黑暗中长出来的人会有多少疯狂的念头。

但她小看了赫连。

有时候赫连想把他灌醉,他喝醉的时候向来乖巧,在他最糊里糊涂的时候,告诉他:“你的太子不要你了,他把你卖给我了。”也许他会呜呜地哭起来。

真奇怪,他明明做过那么多残忍的事,对容皓的想却总是止步于此而已。

他的小容大人,是精致的瓷器,脆弱的绸缎,世上最珍贵的镣铐,让野兽也驯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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