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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送别权谋在他看来始终是末技

太子永乾殿侍病第六天,洛衡离开东宫。

消息传到言君玉这里时,他正在练枪,还是鸣鹿过来告诉他的,跑得气喘吁吁的,言君玉一听说洛衡要走,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匆匆找了匹马追了出去。宫中纵马也是伴读值得弹劾的罪状之一,但言君玉现在渐渐懂得敖霁他们当年的行事风格了,有些规则不是不知道,但就是不想遵守,因为有更值得的事去做。连这点规矩都不敢打破,算什么东宫伴读。

也许是那套枪法的缘故,也许是时间到了,他心中有许多信念在渐渐成型,也明白为什么当初郦道永说他是一柄刀了。

他的马快,很快在宫门处追到了洛衡的车,洛衡的身份始终不得见光,以戏班的名义来,也以戏班的名义走。仍然是很不起眼的一辆车,映着夕阳,更显得落拓,没人知道车外坐的是天下最博学的才子,车里的人更是奕天下如棋的先生。

看见言君玉过来,车就停下来,洛衡挑起帘子,不说话,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他。

“你要走?”言君玉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问。

“嗯。”洛衡仍然十分淡然,笑道:“东宫真正的谋主回来了,我要走了。”

他说的自然是叶椋羽,连言君玉也不得不承认,在谋略上,叶椋羽是不输于他的,而且身份更正,更熟悉大周权谋场上那些隐秘的只有内行人清楚的关窍。洛衡天资再高,也无法追上叶椋羽自幼受到的教育。

但言君玉仍然只觉得他好。

“你还会再回来的吧?”他急切地看着洛衡的眼睛,一心要问出一个结果:“等一切都结束之后,你会再回来的吧?”

他说的结束,自然是等所有都结束,新帝登基之后,是可以赦免罪人的,哪怕是被贬为教坊司为贱籍的,也是可以有翻身之日的。之前就有过先例,言君玉上次一本正经跟他说庆德帝也曾经把出身低贱的宫女封妃子,洛衡只是笑,没有告诉他男子和女子的区别。

言君玉始终学不会权谋最残忍处,权谋考虑的从来不是可不可惜,而是能不能赢。庆德帝虽然下手也狠,终究少对凌烟阁上的王侯下手,所以言君玉没见过这样巨大的浪费,天资卓绝又如何?就是要世世代代按死在教坊司,才能彰显皇权的威力。那天洛衡跟他讲楚霸王项羽,讲赏罚分明对维持一个权力联盟的重要性,他全然没听进去。

洛衡的先人,是权力斗争中的落败者,败得不能再败,诛九族不过是断绝血脉而已,留一支血脉,在教坊司羞辱,才更解恨。

何况当初和他祖父斗个你死我活的政敌都没死完,谁不担心他来一出伍子胥式的复仇?萧景衍当然可以破格救他,但这损害的是皇权的威信。以德报怨,以何报德,如果雍瀚海段长福之类的“纯臣”的结局和有拥立之功的平西王府是一样的,那以后再有这种时候,谁会像容皓一样与东宫共存亡?为什么不先抱紧庆德帝大腿,反正不管谁登基也不会受到惩罚。

所以就算洛衡这一支要回到平民身份,也是五代以后的事。萧景衍登基后,雍瀚海虽然不至于诛九族,至少也是三代沉沦,就算里面出一个洛衡这样的天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重用。这无关对错浪费,只是游戏规则而已,洛衡的能力无法改变任何结局。

所以洛衡只是笑着道:“别这么孩子气,你以后还能来梨子胡同找我,跟在宫里也没什么区别。”

他明知道言君玉说的不是不能再见面的事,还故意这样说。要是换了人,一定也就算了,但言君玉倔起来是真倔,只是不答应。他最近身量已经和郦道永他们一样高了,不再是少年赌气的模样,而是带着青年的执拗,是更有力量的沉默。

天边夕阳如血,这场景实在是所有诗词都写不出的离别,但洛衡恰恰是不喜欢伤感的人,反而笑着道:“言君玉,想不想再听一课?”

“什么课?”言君玉仍然提防他只是转移话题。

洛衡笑了起来。

“还记得那天我教你什么是帝王术吗?”

“记得。”

那天在小院听琴,他说权术到顶峰就是帝王术,要辖制整个天下,玩不好就是身死国灭,就像前朝一样,连一个得势的太监都能废掉皇帝,把他们勒死在宫廷里。

“你懂权谋,却不懂帝王。他坐在这位置上,如同坐在刀尖上,每天都得想着如何把握住这份巨大的权力,如何让自己活下去,子孙也世世代代活下去。臣子尚且有教坊司可以退,但皇家是没有退路的。王朝都有寿命,哪朝哪代末代帝王有好下场?只是时间而已。”洛衡用平淡语气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这份恐惧永远不会离去,如同头顶悬着利剑,日复一日,把他变成个怪物。”

没有人比教坊司出身的他更适合谈这个。

但他们都知道说的不是把他祖父贬入教坊司的那个帝王,甚至不是如今永乾殿的那一位,他所说的,另有其人。

“我不怕。”言君玉这样回答他:“你们看他是太子殿下,我看他是萧橒,他生来是太子,就像我生来是言君玉一样,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求一个未来。我娘说了,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我要我以后想起来的时候,永远不会后悔。”

洛衡还想再说,言君玉却倾身向前,认真看着他眼睛,告诉他:“我都知道的。”

洛衡怔了一下,他原本还以为言君玉说的是刚才那一课,然后才明白过来。

他说的都知道,是所有的事。凤鸟的事,泥人的事……世人愚钝,分不清懵懂和赤诚。言君玉什么都知道,泥人的事当晚就传遍宫廷,东宫受辱,天下人都愤慨,但谁也不如言君玉更伤心,因为那是他的萧橒。

但他也原谅。

因为他知道洛衡不是算计他,他是要言君玉参与每一次权谋,而不是懵懵懂懂当个局外人。

洛衡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最后只是问他:“还记得我讲的那个故事吗?”

“记得。”

他说猎人都知道,老鹰的窝在悬崖峭壁,小鹰没有练习飞行的机会,到了该飞的年纪,老鹰会把孩子推下鹰巢。人的话,就只能自己推自己了。

他要言君玉自己飞。

夕阳一点点落下,宫巷里暗下来,但言君玉的眼睛却这样亮:“容皓说一字之师,你都教了我三课了,我以后叫你师父吧?”

他趴在马车上的样子太好玩了,乖巧的少年,勇敢的少年,谁也舍不得伤害他。光是想着他会有心碎的那天,洛衡心中都起了杀心。这样纯净的一颗心,注定是要在皇宫中被碾碎的。

洛衡心中百感交集,只是微微点头。言君玉怕他思虑过度伤身,刚想逗他开心,只见洛衡忽然偏了偏头,道:“小言,你听。”

言君玉侧耳倾听,似乎有十分悠扬的琴声,从重重宫殿之后传来,古琴真是奇怪,明明不算响亮,但声音却像一层层波浪,缓慢悠长,总能涌到你身边来。

言君玉第一时间就猜出了弹琴的人是谁,只是不敢相信,一脸惊喜地看着洛衡。

怪不得洛衡要选这边出宫,这是最靠近永乾殿的宫门,他知道,就算洛衡说一万次帝王心术,但在他心里,一定觉得萧景衍是不同的。就像他那天说的,有时候君臣之间也是缘分,就算不能善始善终,哪怕只有一段,但只要竭尽全力,也就够受用一生了。

萧景衍知道他要走,所以弹琴送他。这像极了古书上的故事,君臣相得,到这份上,也算对得起洛衡一天天在偏院里翻书熬白头发了。

“这是什么曲子?”言君玉一点听不出来。

连洛衡也有点迟疑,郦解元见多识广,淡淡道:“是《五噫歌》。”

言君玉并不知道什么是五噫歌,只觉得洛衡脸上的神色一瞬间非常复杂,像是欣慰,又像是释然,也许还带着点心酸,说不清楚。

郦道永见他一头雾水,解释道:“五噫歌是汉时梁鸿所作,讲的是百姓困苦,劳役繁重,帝王却不体恤。滕王阁序中说,‘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说的就是梁鸿的典故,他因为写了五噫歌被汉章帝追捕,改名换姓,穷困而死。”

言君玉虽然想不太起来,也听明白了,太子殿下这典故用得多贴切。当初他和洛衡第一次见面,言君玉开玩笑说洛衡是贾谊,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他一定记得,也一定知道言君玉会在这里,和洛衡一起听着这支琴曲,因为言君玉绝不会让洛衡这样孤独离开。

郦道永和洛衡的处境和梁鸿多相似。言君玉知道,他不仅是用梁鸿的高风亮节比喻他们,一定也是在说,哪怕是君主,也有力不能及的时候,所以要等。他不会让他们和梁鸿贾谊一样郁郁不得志,不然洛衡的神色也不会这样释然。

“走了。”洛衡笑着道,招呼一声:“殿下用琴曲送别,我们就像贾谊梁鸿一样,快快上路吧。”

马车继续前进,言君玉只得松开手,他知道洛衡向来潇洒,不是爱依依惜别的人,只得站在宫巷里目送他走远。却没想到走出一段距离后,洛衡忽然从窗户里探出头来。

“言君玉,记得我那天家宴念的诗,别忘了啊。”

“好!”

那天东宫家宴,容皓喝醉了,念诗笑东宫养言君玉是养鸡,念了句“养鸡纵鸡食,鸡熟乃烹之”洛衡在旁边,反驳了一句“家鸡有饲汤镬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洛衡是告诉自己,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弄丢了自己。

就算到了最后的最后,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的时候,叶椋羽有他的问松林,自己也有自己的天地宽。

-

但言君玉不知道,他并没完全听懂萧景衍的那支琴曲。

《五噫歌》响起来时,玄同甫正在永和殿侍病,本来今晚轮到的是晋派的官员,雍瀚海更是早早到了御前,把一些新鲜故事讲给庆德帝听。但玄同甫近来一心向庆德帝表忠心,所以过了换班时间还没离开。不怪他这样死心塌地,秦派是大周能吏的主力,三省六部里,兢兢业业办实事的都是他们。所以尽管君臣离心,并没有灭顶的危机,而如果登基的是太子,第一个清算的也不是他们。

但那琴曲响起来时,他脸色还是一变。

他是科举出身,考出来的状元,如果不是为相十余年,早已成为博学大儒,所以迅速就听出琴曲来历。倒是雍瀚海和那帮晋派官员,半天听不出来,还是庆德帝冷着脸道:“好一首《五噫歌》,把朕当成昏君不成。”

臣子们纷纷解劝,但都不敢为太子辩白,之前那“巫蛊之事”余威犹在,父子不和到这地步,谁敢在这时候触霉头?而且臣子侍疾都是要在前殿处理政事的,会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死心塌地的纯臣了。

玄同甫论智力,远在他们之上,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及时逢迎。只是心不在焉地在御前呆了一会儿,耗了一会就离开了。许多官员看见他踱着步走到殿外的御阶上,逡巡不止,像是在犹豫什么为难的事。

他最终不敢去静室一问究竟,好在太子妃殿下晚上请安的时间也到了,泥人的事之后,她神色一直淡淡的。玄同甫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敢看她眼神。

这次她也是神色冷冷从旁边经过,玄同甫垂手请安,她没说话,只是停留了一下,忽然轻蔑地笑了一声。

玄同甫知道,那个猜想坐实了。他一时竟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情绪,当然是狂喜,但又是酸甜苦辣,百感交集,只觉得那《五噫歌》的旋律还萦绕在心头,旁边门生见他脸色苍白,还当他是病了。

他不知道玄同甫有多愧疚。

二月十四日,老叶相门生,六部中唯一始终置身事外的工部侍郎吴正平上书,请圣上指派钦差,督办北方水利,钦天监也密报今年恐有大汛。庆德帝在病榻上批准,北方水利虽然耽误,但剩下的时间仍然可以赶在春汛前修好灌溉渠道,其实大汛只是个可能,灌溉农田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要光是这样,也不至于弹五噫歌。

次日,吴正平再度上书,请求刑部暂停牢夫令,不得故意拘捕平民用来充当民夫。虽然刑部掌握在雍瀚海的晋派官员手中,但工部尚书位置悬而未决,吴正平相当于工部的一把手,他的话在庆德帝那还是有威力的。晋派官员连夜聚集在雍瀚海家,总算讨论出一个结果,暂缓了牢夫令。

所谓牢夫令,最开始是为了给那些无力把自己赎出去的轻犯一条生路,让他们去充当民夫,为官府修浚渠道之类。然而任何政令到了底下都能被钻空子,牢夫令也不例外。晋派把持着底层县衙,所以每到要兴修水利或者年底正月有动用人力的时候,就直接罗织罪名,大肆抓人,关上几天,当做免费的劳动力。省下的拨款,自然全部侵吞了。

他们在晋地还算收敛,出了自己的祖籍可就不管了。这条暂缓牢夫令的政令一下,北地一片欢腾,光是玄同甫的老家吴山一县,就放出数百名牢夫。

能有这样的威力,这是吴正平素来不参与任何权谋斗争的结果,但玄同甫知道,他不是没有派系。事实上,他应该就是东宫最有力最干净的一颗棋子,说是最有力的一步暗棋也不为过。他本可以用在更关键的时候,而不是这样。北地的民生和东宫什么关系呢?

早在许久之前,云岚就说过,牢夫令和水利这两件事,要么逼得庆德帝不得不归政东宫,要么让玄同甫彻底崩溃。东宫就算关心民生,也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只作壁上观就是,死的人越多越好。

但太子殿下走了最亏的那步棋。

答案就在他的琴曲里,也在他和言君玉说过的话里。那天在钟楼上,他想的就是这个。他用云岚,是作为一柄锋利的剑,但她有时候太过锋利了,权谋玩久了,容易忘了,那些在监狱里的牢夫,来年饿死的百姓,才是最真实的。

玄同甫自作多情,以为这琴曲是给他的,其实萧景衍是弹给他的谋主,在送别的琴曲中告诉他自己的选择。所以洛衡神情才那样复杂,欣慰又心酸,为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位君主,为自己最终不能陪着他走到最后。

庆德帝把分而治之视为帝王术,贫民病民,疲民弱民。然而□□当年不是因为这个得到天下,史书上说的天下归心虽然太理想,但却是事实,就好像勤劳勇敢不是骗小孩子的玩意一样。权谋在他看来始终是末技,他这样做甚至不因为玄同甫,一位臣子而已,让一步又如何,玄同甫执迷不悟又如何,他总能赢。他这样做不为拉拢玄同甫,而是因为他是萧景衍,是天下的主人,无论如何,他的剑不会对着自己的子民。

这才是他的帝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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