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时分,顾俊呈过来叩门。
沈成半梦半醒中只听到依稀的几个字,像是什么两位大人来了,正在府门外云云。
顾琅闻声没有犹豫,立马坐起:“先请入正堂,看茶,我更衣就来。”
顾俊呈恭敬道是,便退出房间,去吩咐了。接着便是仆人端着水盆出入房中,脚步声、撩水声交杂纷乱。沈成不好意思睡,就准备跟着起来伺候,但腰际着实使不上力气,起到一半又尴尬的躺回去了。
顾琅匆忙走过来,替他把床帏放下遮好:“你睡,不用起来。”临走,往他头顶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抚。
看到沈成还是没安心躺下,干脆低头,嘴唇在他脸颊蹭了一下:“睡吧,等事儿完了,我抱你。”
顾俊呈的催促声再次响起,顾琅脸一沉,快步出去了。
仆人逐一退下后,房间就显得空荡荡了,隐约浮着顾琅身上的甘松香,仿佛顾琅还在这里陪着他。
沈成一歪头,对前面正擦桌的仆人问:“今个是初六吗。”
“是啊公子,这两天城西南的客栈都满了,全是上京赶考的!”
初九第一场。
沈成暗中算着日子这两日陈秀必然还要来找他。
顾琅有事出去了,沈成趁机回了一趟寒馆。时辰尚早,却听到里面隐约有人很勤快地在吊嗓子。
一敲门,歌声戛然止住,一个看着挺小的男孩子来给他开门。看见是他,立即舒展出笑颜,是极漂亮的一张脸,还挂着一点稚气,眼神却很妩媚。
沈成突然就想到了从前的李小园,他有一瞬失神。
“你是?”沈成没什么印象了。约略是前阵子从江南过来的新人。
“沈二哥?我是九霄。”这个男孩子十分热情。“都说沈二哥眼下的痣好看,他们都偷偷往脸上点痣呢”
“痣哪有好看的。”被人直白地夸赞,沈成有些不好意思,他脚步迟缓的跟着九霄往馆子里面走。
九霄头上插了一支金簪子,看上去很有分量,想来是哪个恩客赏的。九霄伶俐漂亮,嘴也甜,是堂馆里最讨人喜欢的那一类。
沈成取了些银子出来,正收东西呢,九霄就在外面叫他:
“沈二哥,我住小园哥从前的屋子,他东西都收走了,就留了个匣子没有拿,说是你的东西。”
沈成满心疑惑道:“什么东西?”
提到李小园,沈成心里就一阵的不舒服。
当时李小园装病,把他推到火坑里,他还能勉强看在往日的情分,不跟李小园计较。
可终究是水绘别苑那两个下仆,给他带来的恐惧占了上风。李小园在他心里彻底地污糟了。
是这样吗?他问自己。
他在陈秀的席上撒野,得罪那些有头脸的人物,他余光里也见到了那些小戏子在惊恐地看他。
李小园那时候是想保他的命呢,还是单纯地想糟践他?
沈成摇摇头,无论如何,他这辈子和李小园回不去了。
可能是时间太久,沈成实在想不起,他还有什么东西在李小园的房里。
“沈二哥,你等等,我去给你拿!”说完,九霄步子很轻快地走开,神情有一点急迫,带着那种年纪小的男孩子身上,特有的天真明朗。他头上的金簪在晨曦下显得有些刺眼,逼得沈成想起,这样的九霄居然已经开始接客了。
十四五岁,小戏子们最好的年龄。
当年的李小园也是这样。
沈成怅然呆立间,九霄已经拿着一个木匣子回来了。他手臂上挂了一条藕色的大绢料子,好像是用来包裹这个匣子的。
“小园哥宝贝着呢,你瞧,一点尘都没有!”
沈成看着那个匣子,生出一些荒谬的猜测。他讷讷地接过来,一时间五味杂陈。
九霄在旁边看着,眼神很期待,他显然也没看过匣里的东西。
沈成拿了匣子坐下,匣子一倾斜,里的东西来回碰撞,发出了些咯当的声响。
他想起来了。
黄花梨木匣子一开,里面不是李小园那些光芒万丈的首饰,而是淡雅的文房四宝。带着一点不太好闻的墨味儿。
在这个脂粉气缭绕的戏馆堂子里,这些东西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湖州笔,徽墨条,贺兰砚。看着有些年头了,但东西都是上乘的,依然能瞧出来曾经的光泽,与主人的精心爱护。
“呀,没想到小园哥爱写字!”九霄脸一下红了,满是歉意地说“之前他们说小园哥不识几个字的时候,都在笑呢。是我们不好,背后编排他……”
沈成没有抬眼:“他认字,认得不多。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刚去学堂,没……”
猛地一下沈成停住了,他想起李小园不愿意旁人知道这些事。
九霄显然没在意,他眨着眼问:“沈二哥吃早饭了吗?我要去吉祥街买煎饼呢,给沈二哥也带一份儿?”
沈成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他没有拒绝九霄,起身去桌边取了一吊钱:“没吃,多谢了。”
九霄拿帕子捂着嘴巴笑:“我天,沈二哥,你这是要请整个堂子的人们吃早饭?”他把那一吊钱解开,取了零碎铜板出来:“都还没醒呢,先买咱俩的!”
九霄走后,沈成从匣子里拿了徽墨条出来把玩。
上好的松烟墨,刻一排小篆字:“胡开文监制”。
沈成死拧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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