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付清如追了几步, 叫道。
墨染停下脚步,回头,见是那美女掌柜的。他挑眉, “有事?”
付清如眼前一亮,这位公子可真是俊俏。她把额前的碎发挽去耳后, 道:“公子, 您多给了银两,本店是不多收银两的。”
墨染沉默了一瞬, 本就给的不多, 他也懒得再等小二找银两了。
没等他说什么,付清如上前一步,将碎银放在了他端着的托盘里。
墨染:“……谢谢。”
付清如眉眼含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付清如回了柜台,刚想翻开方才的账本, 宁致远便伸出手按住了账本,付清如抬头,神情不悦的看着他。
“你做什么?”
宁致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道:“还没看完?”
他的语气说不上多好,他刚刚若是没看错的话,付清如回头时, 脸上是落着笑的。
只是那笑容从未向他展示过。
付清如见他这般,自然不会给他好脸色, “是啊,”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 “宁公子您先回吧,我今日要将这本账看完的。”
宁致远听闻,脸色是变了又变, 对着一个陌生人都可以笑的那般,对着他却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是吗?
他几番挣扎,最终还是压下了怒火,一甩衣袖走了。
付清如目送着他离开,身边得以安静,她重新翻开了账本。
翌日,太阳初升,薄雾散去。萧逸宸和墨染离开了客栈,在人来人往的长街尽头,两人分开,各自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昨日初到平遥,已是黄昏时候,萧逸宸还来不及了解太多疫病的情况,只在几家医馆查看了一番,是以今日,他和墨染两人分开来在平遥探查情况。至于太守府,等林海和太医们到了,再去也不迟。
他依然去了一家医馆,清早时候,人还不是很多,但医馆已经忙碌了起来。
萧逸宸刚要进去,身后就是一阵的叫嚷声,他停下步伐,转过身去一看,是个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就要往医馆里冲。
他闪过身去,看着那妇人匆忙的踏了进去,他微微一挑眉,随后跟着走了进去。
“大夫,大夫在哪里?”女子一进门,便慌忙着四下寻找大夫。
掌柜的从柜台里走了出来,问她是怎么了。
她断断续续道:“我的孩子……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
掌柜的一听染了风寒,当下便凝了神色,现如今这个特殊时期,染了风寒,极有可能就是染了那怪病,他不敢掉以轻心,引着妇人往里去了。
片刻后,他走了出来,看到方才在那妇人后面进来的白衣公子依然站在那里,便上前去。
“公子是怎么了?”他问。
萧逸宸轻笑了下,“近来有些咳嗽,想来是染上了风寒。”
掌柜的刚放下的心立刻又被提了起来,近来染上风寒的人确实不在少数,而其中大部分又是那怪病。他们家医馆在平遥算是比较有名的一家,还会接收患上怪病的病人,像是寻常的医馆,现在只要一听是风寒,便会将人赶出去。
“公子随我来。”他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逸宸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去了方才那妇人去的里间。
穿过长长的走廊,连拐两个弯后,一道闭着的房门才出现在眼前,还未待他踏进门,妇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声高过一声,“我的孩子不可能有疫病。”
她絮絮叨叨着,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就是……风寒而已,前两天着了凉,染了风寒罢了。”
“你的孩子确实染上了疫病,才会一直发热,好几天退不了热。”
大夫放缓了声音,“只要你配合我们治疗,就一定能治好的,你的孩子会安然无恙的。”
妇人却是不信,声音复又尖锐起来,“你骗谁呢,当我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啊?郊外收治的病人,多少人都没了。”
她说完,抱起了孩子,推门的动作顿了顿,和门外的萧逸宸打了个照面。
大夫也跟着走了出来,皱眉看着站在外面的两人,掌柜的赶紧说:“这位公子也是染了风寒。”
女人在掌柜说话的间隙,就要抱着孩子离开,却是在大夫的示意下,被拦了下来。
大夫现在还没空管萧逸宸,他得先将这一个病人收治下来,集中在郊外的一处治疗,否则放任他们在平遥四处奔走,只会让疫病更加严重。“你先将孩子放下来,现在带着他回去,只会让孩子的病更加严重。”
大夫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妇人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般,红着眼睛对着大夫大喊。
“你这个庸医,我儿子根本没有疫病,你们却要把他关起来,”她伸手指着大夫,恨声道:“你这跟要他的命有何区别,啊?”
大夫近些时候,遇到了不少这样的人,已经习惯了,他冷眼看着妇人歇斯底里的疯狂。
这里是医馆的最里间,寻常的病症不会来这里,但还是有人会经过这里,遥遥听着妇人的叫喊,知道这里是接收疫病的,便离得远远的,深怕自己也被染上了。
妇人横了心要走,大夫也没有办法再劝说下去,他看了眼掌柜的,掌柜的随后打开后院的门,挥手招来了些壮丁。
妇人不肯将孩子留在这里,他们只能动用武力,将孩子强行留在这里,好过被他的娘亲带出去接触更多无辜的人。
妇人眼睁睁的看着一群蒙着面巾的男人自打开的后门走了进来,她慌着,更加用力的抱紧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孩子额头滚烫,躺在她的怀里不省人事,她一咬牙,拔腿就往前面跑。
一把折扇突然横在她的面前,她抬头,是自从她推开门时,就一直站在此处的那位公子。
一群壮丁顿住了脚步,他们站在大夫的后面,时刻警惕着女人的动作,只要她还有跑的念头,他们就会把她抓回来,把她的孩子留在这里。
萧逸宸放下了手中的折扇,他示意大夫别说话,而后对妇人轻声说:“我理解你的心情。”
妇人抿着唇,并不言语,只是低头看着她怀里抱着的孩子。
他笑了下,用折扇指了指自己,“其实我今天来这,和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一样的。”
妇人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像是有些震惊,她不太能理解为何看着这般华贵的公子也会和她的孩子一样呢。
她其实心里明白,自从她的儿子高热不退时,她的心里就有了预感,只是她还抱着侥幸,万一呢,万一她的儿子只是普通的风寒发了热呢。直到她今早叫她的儿子起床,但她却一直叫不醒她的儿子。
她的掌心一片滚烫,她慌了,顾不得一切,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来了医馆看大夫。
她之所以迟迟不来,一方面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另一方面也是这段时日传闻太多了,他们说只要是发了热,就会被拉去郊外集中收治,但这个病根本治不好,每天都会死很多人。
她怕万一她的儿子并没有疫病呢,被拉去集中收治,在那里染上了病怎么办。
方才在屋子里等待着大夫看病的那短短一刻钟,是她这辈子最煎熬的一刻钟。
当大夫惋惜的看着她时,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疯了一样,抱着她的儿子就要走。
推开门时,她看到了她这一生所见到的最好看的人,之后,这个年轻至极的公子告诉她说,他和她的儿子一样,也染上了疫病。
这怎能不令她震惊呢,是不是只有这个时候,疾病才是公平的,他不会管你是权势滔天,还是平头百姓一个,都会一视同仁,没有人可以逃过去。
她扯了扯嘴角,你说多好笑啊,她的儿子明明还这般小,却要遭受这样的罪,他本来有着美好的未来,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去学堂了,他顶聪明的,他以后可以考取功名,将来说不定可以做一个受百姓爱戴的好官。
可是啊,在那一刻,通通被毁了。
萧逸宸一直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妇人才开了口,“你……确定吗?”
萧逸宸点头,“确定啊,因为别的医馆并不接收,所以才来了这里。”
他的目光平静,一直凝视着眼前的妇人,“患了病,就要听大夫的,才能被治愈,不是吗?”
妇人楞楞的看着那双沉静黝黑的双眸,像是内里有巨大的漩涡,将她的心神全部吸了进去。
“是啊。”她听见自己说。
萧逸宸笑了下。
妇人回了神,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刻争辩道:“那也要很好的大夫才行,”她瞥了眼萧逸宸身后站着大夫,“像那种庸医,不听也罢。”
“你的心里其实已经知晓了,”萧逸宸指了指她怀里的孩子,笃定道:“你知道他患了疫病,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妇人被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那又如何?”
萧逸宸闻言,摇头笑了,“不如何,只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患病,你,我,他,”他的目光环视着在场的众人,“甚至是在这里的所有人,哪怕是大夫,都有可能患病。”
“但这并不可怕,只要按照大夫说的做,就有可能被治愈,”他放重了语气,神色更是威严,旁人跟本不敢直视他,“可怕的是,像你这般,带着孩子到处乱跑,你想过没有,他可能会因为你,而错过了最好的治愈时间。”
妇人彻底楞在了原地,她的孩子可能因为自己,而错过治愈时间,从而离开这个世界。
巨大的恐慌笼罩在她的心头,不可以啊,那样的后果,她真的承担不起。
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她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全部啊。
她茫然无措的抬头,”那我……该怎么办?”她像是痛极,被岁月蹉跎的面孔,惨白一片。
萧逸宸轻声的说:“把孩子交给大夫,你陪着他去,”他顿了下,补充道:“我也去。”
大夫和掌柜的面面相觑,这年轻公子还未被诊断是疫病,就要去隔离区,怎么说都是不合适的,但现在,好像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让他做好防范措施了。
妇人满脸的错愕,这样满身都是贵气的公子说要和她们一同前去,他都相信大夫了,那么,自己,是不是也可以……
她现在也离不开这里,她的目光在那群壮汉和萧逸宸的身上转了好几个来回,最终,她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白衣锦袍的公子。
他说得对,相信大夫,他们会把自己的儿子医治好,若是因为她今天带走了她的儿子,其他的医馆又没法医治的话,从而导致她的儿子离开了人世,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紧了紧双臂,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