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唐突佳人

  三年之后。

  一队西狄残兵在江陵城外游荡, 为首的人往地上啐了口血沫,高声骂道:“奶奶的,玄甲军是不是疯了?疯狗似的死咬我们!他们不去争京畿要地, 反而紧追在我们屁股后头过了江,本想着让义军和蛮子杀个两败俱伤, 咱们趁机在江南劫掠一波坐收渔利, 现在可是失算了!”

  “这玄甲军也是邪门,竟有一队佩着钢刀重铠的骑兵, 马匹也是纯血的良种!月前在江边的开阔地让他们一波冲阵, 把咱们打得七零八落, 我们纵横草原的铁骑哪里吃过这种亏,在平原上两军对冲竟然输了!”

  “哪儿能是凭空冒出来的, 定然是官军的底子,那些民勇散兵组成的义军岂有这样的军备和战力?”五皇子摸着脸上的血口“哼”了一声,“他们自称义军, 不过是为了不受蛮人的牵制罢了,否则蛮子用晋王的名义下旨让他们缴械投降,他们从是不从?当年京城大战, 三支戍军被打散,咱们也吃了好大的亏,我看这玄甲军就是当时的京城守军——八成是羽林卫的余部!”

  为首的将领又道:“真是要命, 北蛮号称是勤王正统, 义军占着民心, 里外里只有咱们是人人喊打的!要不然抢掠一番,带着金银美人早日回西狄去罢了!”

  “我反了的那天就已经失去了天下的民心,我也不求做皇帝,只想出口恶气!我身上也流着先皇的血、我也是先皇的儿子, 可我在宫里过的就是奴仆牛马般的日子!人们说我引兵叛国,那北蛮打着晋王的旗号进兵,就是正统了?”五皇子冷笑着说:“江南自古繁华富庶,我们既已过了江,怎么能空手而回?前面就是江陵城,里面黄金美人无数,我们先收拢残兵,杀进去快活一番再说!”

  狄人们闻言怪笑欢叫,这群人残暴凶蛮、唯图痛快,皆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脾性,他们徒有蛮力而脑袋空空,只想着大不了兵败后逃回到西狄继续牧马放羊,根本没有长远的战略与计划,以至于他们所到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一味抢劫破坏。京城之人已深受其苦,现在他们渡江到了江南,更如同老鼠掉进米缸,誓要把这未接兵祸的鱼米之乡糟蹋得不成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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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蘼芜山在江陵城外五十里,山顶的水月庵是江氏家庙,山下的田庄也是江陵侯府的祖产,庄里人世代都是侯府的佃农。近一年来,佃户中常有人说曾在蘼芜山上看见观音显圣,传言讲的有鼻子有眼,说是观音身边还跟着金童玉女,金童大些、玉女年幼,俊秀得好似年画上的娃娃,还有人画了观音像挂在家中上香祭拜。

  乡野村人的画技不佳,只能勉强看出这观音眉心生着红痣、一双凤眼斜飞上挑,南宫凰袖着手上下打量着那副画像,眯着一双狐狸眼笑着道:“看来这观音长得颇有姿色...”

  “阿弥陀佛!”村人急急地说:“客官怎么如此轻薄?我是亲眼见过观音显灵的,你万万不可当作儿戏!”

  “你是在山顶的水月庵附近看见观音的?”

  “正是呢,他与庵里的水月观音像长得一模一样,还能有假?”

  南宫凰微微一笑,留了一锭银子在桌上,将画像卷了卷收进袖口转身离了农家,侍童见他一身轻袍缓带施施然出了村口,忙上前道:“军师,可找到人了吗?”

  “八九不离十了,”他指了指宽大的衣袖,“大业就在我的衣袖里。”

  “那可太好了,方才我收到飞鸽,将军追击西狄兵也过了江,大军离我们不过百里!”

  “来得正是时候!我还怕将军贪恋京畿之地的分寸之争、不肯南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南宫凰腹有韬略,常常自比管仲乐毅,他本来出身名门,只是父辈时家道中落,他不稀罕科举后从五六品的小官做起,干脆效仿先贤隐居避世、以待时机,眼见着时乱势危正是大丈夫当有作为之际,他烧了草庐投入玄甲军麾下,正欲有所作为,他翻身上马一路往山顶走去,仿佛游山玩水般从容悠闲,“不知我们能不能见到观音显灵,真让我好奇不已。”

  他们主仆二人走进水月庵中,见大雄宝殿内盘腿坐着几个耳聋眼花的老尼姑,问什么都说不清楚、只顾嘟嘟囔囔的念经,南宫凰也不着急,只在庵中转来转去四处查看。他发觉庵堂后头有一片竹林,林中似乎有几个脚印,他心里一喜,沿着脚印的方向穿过竹林,果然在竹林之后发现了一座精舍。

  “你是什么人?”有个青衣女子从精舍中走出来,看见南宫凰立刻大声斥责道:“大胆狂徒,不请自来非礼也,快快退出去!”

  “相逢即是有缘,姑娘何必生气?我有话想与你家主人详谈,请姑娘行个方便。”

  “我家主人不见客,你请回。”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南宫凰故意大声说:“我有晋王的消息,难道你家主人不想知道?”

  青衣女子脸色一变,仍道:“我家主人与晋王有什么相干?你莫要乱说!”

  “江陵侯府大门紧闭,我明察暗访才寻到这里,只求一见晋王妃与江公子。”

  他一揖到地,等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声音说:“碧烟,请进来吧。”南宫凰踏入精舍,屋中檀香缭绕、纱幔低垂,碧烟引着他走到一处屏风前坐下,那人又开口道:“南宫先生说有晋王的消息,可是真的么?”

  “晋王已死。”

  南宫凰深谙谈话的技巧,开口便是石破天惊,他听见屏风后传来几声响动,另一个女声急急地问:“消息准确吗?是谁告诉你的?”

  “见过王妃,无须谁告诉我,是我猜的。”

  “你凭什么这么说?”女声中隐隐透出不悦,“你若没有凭据,我就要请你出去了。”

  南宫凰从容道:“就凭这么多年,北蛮也没有为晋王举办登基大典,就凭侧妃至今还是侧妃、不是皇后!晋王到现在也没有称帝,难道是他不想吗?世子的继承权在侧妃的儿子之前,名不正则言不顺,侧妃怎么可能不急?可是登基或扶正侧妃的事一直没有动静,事出反常必有诈!北蛮打着晋王的旗号进军,可晋王已许久没有出现在人前,年前义军的使者去到北蛮求见晋王,却只见到了侧妃季氏和她儿子,当年就有传闻,说是晋王在逃亡时中了流矢,只是蛮人秘不发丧罢了——所以我猜晋王早已死了!”

  屏风后久久无声,半晌后才有人开口:“南宫先生此来,恐怕不光是为了告知我们这个猜测吧?”

  “江公子是个明白人,你们舍了侯府躲在这里,便是知道王妃与世子的身份是极危险的,可是躲躲藏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晋王妃与世子这般身份岂是能藏得住的?何况大行皇帝留下遗诏传位给晋王,晋王身死,继承大位的就该是世子殿下,难道王妃就眼睁睁地看着侧妃生的庶子抢走世子的皇位、做北蛮人操控下的儿皇帝?”

  “我没那么大的野心拱我儿子去做皇帝,”那女声低低道:“我们只求现世安稳,不想卷进你死我活的夺位之争。”

  “可你们已经卷进来了,就算您与世子不与人争,别人也不会放过你们!当今天下北蛮、西狄与各路义军混战在一处,狄人见久战不胜掉头突袭过江,各路义军与蛮子在北方对峙已成僵持之态、谁也不肯退让,双方都以为夺到京城便能称正统,可是义军人数虽多、却是群龙无首,就算夺下京城,谁敢称帝?北蛮打着晋王的旗号,西狄与义军都正缺少一个师出有名的招牌,西狄人抓住你们便可以和北蛮分庭抗礼,无论哪路义军找到你们亦能够打起旗号号称正统官军、压别人一头,这天下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什么一隅偏安?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不先发制人便只有受制于人,望王妃三思。”

  “你又是谁的人呢?南宫先生是为谁来当说客的?”另一个声音轻声发问:“能得到南宫先生这样雄辩滔滔的大才相助,那人当真令人不敢小觑。”

  “江公子可听说过玄甲军吗?”

  “不曾听闻。”

  “玄甲军以数千骑兵起家,如今麾下已有将近五万人,皆是能征惯战的精兵,在义军中无人能出其右,若王妃肯与我们合作,让玄甲军奉世子入京继承大统,战事可平、天下可定!”

  又是一阵静默,晋王妃叹息道:“先生的话有理,只是我还有疑问,玄甲军的主将姓甚名谁?是何出身?他是当真想保驾进京,还是如其他人一般只想将我和世子当成旗号与傀儡?”

  南宫凰笑道:“王妃的忧心在下明了,我只说一点便能让王妃放心,我军主将年纪轻轻却是一表人材,将军没有家室,若是在尽忠臣道之外还能成就一段姻缘,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个狂徒!”晋王妃使劲一拍桌子,“碧烟送客!”

  “慢着,”另一人出声道:“不知这先生的主意,还是将军的意思?”

  “是我的主意,我在山下村中见过江公子的画像,村人在庵堂附近见过江公子,惊为天人、以为是观音下凡,绘了画像日日焚香供奉,自古美人配英雄,这不正是一段天赐的良缘吗?”

  “先生谬赞了,蒲柳之姿、不堪入眼...”那人顿了顿,随后很慢地说:“我已嫁过一次人,只怕将军弃嫌,还是请先生问过将军的意思之后,再来商谈吧。”

  晋王妃急道:“梦枕,你何必...”

  “姐姐,南宫先生说的对,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时候我如果还只想着个人的情爱荣辱,就不配当你弟弟、做瑜哥儿的小舅舅。”江梦枕一字一字地说:“若将军真有此心,就请先生代为引荐,请将军到此一见吧。”

  “江公子好爽快人!”南宫凰看着屏风上清浅的影子,又想到袖中的画像和山下的传言,其实联姻看重的不过是江梦枕王妃亲弟、世子小舅的身份,容貌性情都是其次,但南宫凰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故意道:“不知能不能请江公子移步相见,到时候若将军问起,在下也好有个交代。”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梦枕哪儿能不答应?只是这话听在耳中,总有种挑拣相看的意思,江梦枕如此矜贵的一个人,竟要像萝卜白菜般摆上台面让人挑选观瞧,可事到临头、今非昔比,如今是他们有求于人,玄甲军手握重兵,他们几个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妇人孺子,自然要放下架子拿出姿态。

  江梦枕把心一横,起身往外走去,江梦幽伸手想要拉住他,却被他闪身避开,南宫凰只听一阵窸窣,有个清瘦人影从屏风后缓步走了出来,南宫凰心中本存着些微瞧好戏的心思,可此时一见江梦枕的容色,竟觉得心脏悬停在喉口、半天发不出声来,真无怪乎有人将他认成观音了!

  江梦枕见来人是个儒生打扮,面庞斯文清秀,穿着大袖宽袍行动间颇有魏晋风度,南宫凰只看了他一眼,便低垂了头不再乱瞧,江梦枕也移开目光,低声道:“先生可看清了么?”

  南宫凰心里越发懊悔自己举止轻浮、唐突了佳人,唯有连声告罪,江梦枕淡淡地说:“无妨,既然如此就请先生下山去吧,我们在此等您的好消息。”

  南宫凰被碧烟送出庵堂,他骑上马自顾自地往山下走,侍童追在身后问了他好几声,都不见他回话,只听见南宫凰在马蹄声中哼起一首家乡小调:“读诗书、求上进,你前程不想想钗裙...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日落月升,南宫凰与侍童骑马转出山坳,只见无数火把绵延宛如天上繁星,一支大军在此安营扎寨,所有军士皆身穿玄甲、军容整肃,军营沿着溪流建起、布置与兵法相合,南宫凰在心中暗暗点头。

  他下了马直入中军大帐,向背对他的玄衣人笑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玄甲军此次转战江南必成大业,那几支围在京畿不肯走的义军皆是目光短浅之辈,宛如十八路诸侯攻董卓,是必然无功的!”

  那人转过身来,长眉入鬓、眼眸漆黑,他手里握着一柄长/枪,沉声说:“哪里都可以不要,江陵是必要保住的,西狄人马踏江南、我岂能放任不管?”

  作者有话要说:  读诗书、求上进,你前程不想想钗裙...我从此不敢看观音!——黄梅调 梁祝,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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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二:你以为我想搞事业?其实我只想搞媳妇= =

  南宫凰:我上来就是一个直球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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