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洞房花烛

  齐夫人失了个状元儿子, 又抢来个探花女婿,虽然到底吃了亏,但好歹没有输得血本无归。

  齐雀巧的婚事齐夫人本有计算, 有意与翰林大学士甄家结亲,没成想甄家夫人上门来说, 儿子在庙里上香时遇到了宰相的女儿, 对其一见钟情、非卿不娶,硬逼着她去宰相家提亲。

  甄夫人放下茶杯, 用手绢擦了擦嘴笑, 施施然道:“按说咱们两家也没说定, 我是不必特意来上门来告诉你的,可若你从别人那儿听来这事, 反倒不好。”

  “那我还要谢你喽?”齐夫人满心怒火、冷笑一声,二人呛了几句,终是不欢而散。

  没一会儿, 齐雀巧得了消息跑进来,又吵又哭地一顿闹,齐夫人中年丧子、性子越发暴躁易怒, 齐雀巧还不省事地拉着她往外拖,让她去甄家求甄少爷回心转意,齐夫人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 抬手给了女儿一个嘴巴, “你发昏了?人家不要你, 你还让我舔着脸巴巴地去求?!”

  齐雀巧吓了一跳,捂着脸只知道哭,齐夫人锤着心口,悲声道:“你哥哥这一去, 我已失了最大的指望,现在你的婚事又出了岔子,我是焦头烂额... ...若你哥哥还在,我还有个人可以商量,你就只会哭闹,一点帮不上我的忙!”

  “我又有什么办法?我怎么和哥哥比呢?哥哥死了,你一肚子邪火,只管拿我撒气!”齐雀巧跺着脚,不依不饶地说:“我是要出嫁的,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能帮你什么?不过是嫁个好夫家,给你长点脸罢了!现在甄家另娶他人,你又有什么脸...”

  齐夫人听见她的混账话气得浑身发抖,“怪不得人说女生外向,你竟能说出这样没良心的话来!你倒想嫁人,我不点头、看你嫁给谁去!”

  “你还是不是我亲妈!怎么能这样恶毒,你要耽误女儿的一辈子吗!”

  母女二人吵嚷一通,各自憋了一肚子的火,齐夫人当时说的只是气话,可后来回想,突然双眼冒光、福至心灵——她虽没了儿子,但可以给女儿找个入赘的女婿!她宁愿这份家业最后落到外姓手里,也绝不肯便宜了贱货生的小奴才!

  由此,齐夫人便上了心,在放榜日让家人从榜下捉回了高中探花的林晓风,齐雀巧一心想嫁高门贵胄、哪里肯依,可一见了林晓风的模样就羞红了脸,假意矜持了半晌,便点头答应,又腻声叫着“亲娘”与齐夫人和好如初了。

  齐老爷知道后大发雷霆,骂她们胡闹,他还有三个庶子,齐家又不是没人,岂用外人入赘?可架不住齐夫人锤胸顿足地喊着长子的名字,说大儿子已经死了,若是闺女因为婚事不顺,再有个三长两短,那她不如现在就拿刀抹了脖子!

  齐老爷被她烦得着一个头两个大,想着家里反正不差女儿女婿的一口饭,懒得再和她掰扯,索性出门去找解语花寻欢作乐,由她们娘俩去了。

  林晓风两眼一抹黑地被人绑了来,听说要他和小姐成亲,本来抵死不从,后来知道这里是齐尚书府上,齐家在读书人中颇有些名声,齐夫人又许了他许多好处,答应帮他在官场上疏通门路,林晓风为难了一会儿,还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

  齐夫人问他家里有什么人,林晓风道:“学生家中本是江南富户,可叹家父出门经商时被歹人所害,家母闻知后大病不起、追随而去,族中亲戚见财起意,夺了学生家产,将我赶出门去。幸而家中有名忠仆,给了学生五十两银子,让我上京赶考。”

  “如此说来,你家里也没人了...”齐夫人愈发满意,笑道:“可怜见的,今后齐家便是你的家,你就把我当做你的母亲吧。”

  林晓风感动万分、纳头便拜,齐夫人抢在齐鹤唳之前,匆匆为齐雀巧举办了婚礼,虽是男方入赘女家,却也办得风光。以前为齐凤举提前备下的诸多婚仪用具,大都用在了齐雀巧的婚事上,齐夫人还以无暇准备为由,让齐雀巧和新姑爷直接住进了当初为齐凤举成亲备下的梧桐苑,那处紧挨正院、位置极佳,本该是长房嫡子所居,乃是府中最好的一处院落——齐鹤唳已抢了她儿子的夫郎,这些好物,岂能再便宜了捡漏的贱人母子?

  齐夫人总算做成了一件顺心事,梧桐苑既被占了,齐鹤唳成亲就要另觅居住,齐夫人假意去问齐老爷,齐老爷本以为一应事物全部沿用便是,哪想到又多出一桩婚礼,一看账目清单,已将之前备好之物用去大半。

  “你糊涂啊!”齐老爷把单子往桌上一拍,“老二要娶的是侯府之子,雀巧的相公不过是入赘,这里面的轻重缓急你竟分不清?到时候你让亲家怎么看我,要宾客同僚怎么看齐家!”

  “正因为雀巧的相公是入赘,我才不愿人家以后瞧不起他们夫妻,我现今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她要什么、我自然是无所不应,怎么舍得委屈她?”

  “可这里有一些难得之物,是一时再也买不来的,到时候老二的婚礼上没得用,你是诚心要让人家嘲笑齐家小气寒酸吗?江陵侯那里、王妃那里,我的脸上怎么过得去!”

  “过不去又如何,江家还能悔婚不成?”齐夫人开始一哭二闹,抽抽噎噎地说:“凤儿才死了多久,你就满心都是老二...”

  “妇人之见,如此短视!江家难道不是你的亲戚吗?”齐老爷把桌子拍得“砰砰”响,可齐夫人一提起死去的大儿子,他到底有些不忍,叹气道:“罢罢罢,你让人把西边的挽云轩收拾出来,缺少的东西拿钱再去买,万不可让人看了笑话!”

  齐夫人擦了眼泪,绞着手绢说:“可是公中...没钱了。”

  “齐家的祖产铺面全都在你手里打理,怎么没钱?”

  “你还说呢,这些年不是我用嫁妆银子贴补着家里,早就过不下去了!庄子的收成不好,铺面也多不挣钱,公中早就入不敷出了!不说别的,这些年我一样一样地攒着,好不容易给凤儿备下了十几抬聘礼,都是亲骨肉,雀儿的嫁妆也不能太差吧?我咬着牙,从聘礼里拿出一半,又把我自己的嫁妆分了不少给闺女,这才面上勉强过得去。现在,你让我再给老二准备出十几抬聘礼,我哪儿还有钱?”

  她说的这样惨,可是林晓风入赘齐府,是一毛钱的聘礼都没出的,但这些东西却从齐府的公帐转进了齐雀巧母女自己的腰包,是亏是赚齐夫人清楚得很。

  齐老爷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我齐家虽不算豪富,也有三代为官积累下的银钱,哪就至于这样了?”

  齐夫人看着他的脸色,又道:“要不然,你把俸禄先支给我用?等过了这一关...”

  “你掉钱眼儿里了,那几两俸禄顶什么用!”齐老爷自然不肯给,他出去寻花问柳也要用钱,夫妻二人其实都有不少私房,可这时谁都不肯割肉,一时间僵在这里。

  “我看江陵侯为人豪爽,不像是小气的人,我那嫡姐又素来是个没脾气的...”

  齐老爷闻言,立马就坡下驴,家族脸面虽重要,但若真要为了齐鹤唳娶亲勒紧裤腰、影响了生活质量,齐老爷是绝不肯的,“正是呢,我家不过是一读书清流,世代为官清正、两袖清风,怎能和侯府比呢?人家总归是要笑话的,便由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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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齐家夫妇装聋作哑,在下订那天让人抬着拼拼凑凑的十余抬聘礼去往江家。

  前几天装箱时,齐老爷嘬着牙花子左看右看、觉得实在是看不过眼,齐夫人当真是一点零头都没再添,他到底怕得罪了侯爷,还是出了点血,拿了万把两银子让人去采买填补,可仓促间哪里能寻到什么好东西?不过是聊胜于无。准备聘礼时,周姨娘派胭脂偷偷去看了一眼,听到消息后跳着脚把齐夫人一顿好骂,但她又哪里有钱,娘家哥哥还时不时指望着她贴补,唯有求神念佛,连日来提心吊胆,生怕这门亲事砸了锅。

  众人走进修整一新的江陵侯府,江碧城夫妇坐在上首,聘礼被一箱箱抬进来打开放在院中,来凑热闹的江梦幽用眼睛一扫,本来带笑的脸上立刻不好看起来。

  江碧城也有点不高兴,压低声音对夫人道:“我竟不知,齐家是这样小家子气的!这是连两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江夫人见此心中隐隐后悔,她素知庶妹为人不太大气,原以为不过是闺中女孩儿弄小性子不懂事,嫁人后早该改正了,哪知仍办出这样的事,她与丈夫对视一眼,踌躇地说:“要不然...”

  话不用说完,他们夫妻感情深厚、心有灵犀,都知道对方的意思是宁愿撕破脸悔了婚事,也不能为了面子将孩子推入火坑。

  齐老爷带着齐鹤唳进了正屋,见江家人都不说话,心知不妙,赶紧把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说,一边夸赞新修的侯府堂皇豪富,一边暗说自己为官清廉、这已是倾尽所有。

  “世兄莫不是忘了,”江碧城连亲家也不叫了,冷冷道:“前些日子,令千金大婚,我也曾赴宴道贺,听人说大小姐的嫁妆颇为丰厚、令人咋舌,想来还是我侯府高攀不上你这等清贵人家了。”

  齐鹤唳再不晓事,听话听音儿也猜到是聘礼出了问题,心里登时惶急不已!他一直对能娶到江梦枕这件事没什么实感,好不容易熬到下聘,兴奋得昨晚一夜没睡,早早起床换了衣服,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抻长脖子等着天亮。哪知道事情急转直下,眼看着侯爷阴沉了脸,说好的婚事转眼又不行了!

  他又急又气又委屈,怎么也想不到齐老爷与齐夫人连自家的脸也不要,竟能准备出一份让亲家愤然变色的聘礼!久盼的美梦倏然破碎,齐鹤唳的眼泪几乎当场就要流下来,若是一直没希望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给了希望,在一切即将实现的时候,又因他人的错误残忍地被全部抹杀。

  齐老爷自知理亏,勉强应对了几句,他想不到对方会当场翻脸,还以为大家各自顾着脸面蒙混过去完事,大不了江家也少给些嫁妆便是。他一面心虚难堪,一面还忍不住腹诽:江碧城这样不给面子,实在混账、可恼可恶!他要攀人家的权势,这会儿又觉得人家以势压人,浑不知自己才是混账。

  齐鹤唳从来都指望不上他爹,听着齐老爷苍白的辩解,他如坠冰窖、浑身发冷。胭脂和周姨娘说闲话时,他也曾听过几句,齐雀巧婚后花了几千两银子买了一对梅瓶,后来发现是赝品,她索性砸了;齐老爷上个月为博花魁一笑,一夜的出手就是百两金子;齐夫人更不用说,她最爱与人攀比首饰衣物,花费不知凡几。怎么到了他这里,就连一份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竟让人当面挑出错处?!

  齐鹤唳不知道齐家有多少钱,更从没有打过家产的注意,可他们对他实在太吝啬了,若是别的事,齐鹤唳也不在乎,但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能得到江梦枕的机会。做梦也不敢想的好运砸到他头上,却被人有意无意地破坏搅黄,他就像提线木偶一般,被安排着得到、又被安排着失去——他岂能甘心!

  齐鹤唳生性中自有一股执拗倔强的劲儿,现下境况已不能再坏,何不豁出去奋力一争!

  “侯爷,”他突然站起身来向江碧城深深一揖,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没有抬头,“小子为江公子亲手准备了一份礼物,无论如何,还请侯爷见纳。”

  江碧城知道,聘礼的事全凭父母安排,齐鹤唳是没法做主的,他无意拿晚辈撒气,“你也不必如此,我是恩怨分明的人,你对我夫妇有恩,我也不愿令你为难... ...唉,让人拿上来吧,我倒要看看你家还有什么奇珍异宝。”

  齐老爷的脸上又红又白,齐鹤唳却像听不出这话里的暗讽,忙起身向跟在队伍最后的两个小厮使个眼色。

  一对扑腾着翅膀的活雁被小厮提进堂来,两只大雁的细颈上还各自系着红绳、绾着简陋的同心结。江碧城夫妇定睛一看,心中既意外又安慰,齐鹤唳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照直道:“这对大雁,是我亲手打来的,同心结也是我亲手系的。”

  齐夫人把控着齐府内务,她是齐鹤唳的嫡母,全权操办聘礼之事,齐鹤唳本人根本说不上话,但他曾听人说,下聘时讲究的人家会准备一对活雁作为主礼,可惜大雁稀少、活捉更难,现如今都用白鹅替代。

  是时正值北雁南飞之季,齐鹤唳背着弓箭在京郊山中盘桓数天,却一只大雁也没见到,他请教了山上遇到的猎人,猎人告诉他,大雁每年都按照一定的路线迁徙,雁群向来绕行京都,取道冀州雁荡山。齐鹤唳恍然大悟,快马加鞭地往冀州赶,猫在雁荡山里蹲守了几天几夜,幸而苍天见怜、真叫他捉到了一对大雁,眼看着吉日临近,他马不停蹄地又往回跑。

  今天下聘,他没和任何人提起,只命府中新配给他的小厮阿大阿二提着雁跟在下订的队伍后,齐老爷准备的两只白鹅反被披红挂绿地捧在前头。

  “哦?”江碧城看见这对难得的活雁,面露喜色,“京郊的山中有雁群经过吗?”

  “并非在京郊,而是从冀州雁荡猎来的。”

  江碧城夫妇看向彼此,他们本来在意的就不是聘礼的多少,而是齐家对江梦枕的态度,齐鹤唳愿意为江梦枕不辞辛苦地去捉这一对雁,这份心意便千金难买。

  江夫人看向立在堂下的齐鹤唳,见他握着双拳站得笔直,薄唇因紧张崩成一线,眼神湛湛、神色郑重。估计连齐鹤唳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神中隐隐透出恳求的碎光,像一只极可怜却不出声的大狗,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只用一双黝黑湿润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主人。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江夫人款款起身,亲手将两只大雁颈上的红绳拉到一起,在同心结下仔细地系了一个漂亮繁复的万字结,寓意同心万年,她怜惜地拍了拍齐鹤唳的肩膀,柔声笑道:“好孩子,你果然是我儿的佳婿。”

  齐鹤唳眼中爆发出摄人的光亮,他嘴唇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喉头发哽讲不出话来,唯有长揖至地。

  江夫人扶起齐鹤唳,很慢地说:“我希望你永远记得这一刻的感觉,记得你求娶梦枕时的这份心意... ...大雁是最深情守信的鸟儿,唯有深情不移、方得始终。”

  她与江梦枕极其肖似的凤眸中泪光点点,宛如江梦枕本人目中含泪地望着他,齐鹤唳心中震动,他是那样地喜欢江梦枕,怎么舍得让他流泪呢?

  年少初遇的心动,仿佛一片皎然的月色照在心尖,多年未曾褪色,齐鹤唳深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字地说:“我决不负他。”

  侯爷脸色和缓不少,上下看了齐鹤唳几眼,越看越是满意,“这小子身上有股执着的倔劲儿,我喜欢!成大事者须得心智坚毅,只是过刚易折,你须记住,凡事不可钻牛角尖,否则伤己伤人、悔之晚矣!”

  齐鹤唳点头应是,江碧城夫妇所说皆是金玉良言,可惜他当时心情万分激荡,没有真正领悟到其中三昧,后来回想,只觉得是冥冥之中、一语成谶,空余万千幽恨怅惘。

  齐鹤唳这边过了关,作为见证的官家媒人被侯府下人领上堂来,双方正式交换婚书、纳采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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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家送来的聘礼,江家一样没留都添进了江梦枕的嫁妆里,江梦幽是个外柔内刚、眼里不揉沙子的人,江碧城夫妇将聘礼的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却一直记着,为了给弟弟挣脸,又拿了不少自己的私房为江梦枕添妆。待到江梦枕出嫁那日,十里红妆惊掉了京中一众权贵的下巴,第一抬嫁妆已从江陵侯府抬到了齐家,最后一抬嫁妆还没出侯府的大门。

  前路被盖头遮住、不知方向,江梦枕的眼前是一片的红,他辞别父母出了家门,在吹吹打打的喜乐中一路被送进齐府——这里本是他住了数年、很是熟悉的地方,却因为今日身份的转变而显得分外陌生。

  他一边走一边垂眸看着地上,狭窄的视线中只有无数双鞋子来来去去,最后他看见一片喜服华丽的下摆和一双与之并不相配的、过分朴素的黑靴子。

  走走停停那么多人,怎么是这个人最后停在他身边呢?江梦枕参不透其中玄机,随着礼官“一拜天地”的唱喏声响起,他神色茫然地款款下拜——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在江梦枕还没想明白自己感情的归宿的时候,他被命运推着,已成了齐鹤唳的夫郎。

  他本以为自己会嫁给齐凤举,最后却和心上人的弟弟成了亲,江梦枕被扶着坐在喜床上,一时觉得有些荒唐,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自己的夫君。他支着耳朵等着脚步声,可寂寂的屋中安静极了,江梦枕等了许久,都不见齐鹤唳到来。

  江梦枕的心提了起来,他本对这桩婚事没有信心,忍不住胡思乱想:齐鹤唳是不是不满意这桩婚事?那孩子是不是顾着两家的颜面才勉强答应的?他是被前面的宾客拖住了,还是自己不肯来呢?

  碧烟站在床边也等得心焦,她出去看了一圈,回来低声道:“朱痕真被公子宠坏了,我让他去前头看着,二少爷过来的时候提前告诉一声,现在却四处找不到他,不知道跑去哪儿胡玩了!我又派了人去找,公子且再等等...”

  眼看着夜越来越深,江梦枕的心也越来越沉,他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洞房花烛之夜被孤零零地丢在新房里,如果齐鹤唳不来,他是不是就要这样坐上一整夜?那他明天在齐家要怎么做人?

  门口忽而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江梦枕心口一紧、不由坐直了些,但这足音却停在了不远处。

  “碧烟姐姐...”小丫鬟绛香用气音叫了一声,用手指了指门口,示意碧烟到外头说话。

  碧烟刚要动,江梦枕已伸手牵住了她的衣袖,红盖头的正面是鸳鸯戏水、背面是花开并蒂,连鸟兽花草都是成双成对的,他盯着细密的针脚,尽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从容:“...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

  “是,”绛香初来伺候、不敢违拗,回禀道:“前面的宴席已经散了,听说二少爷早走了,只不知道去了哪儿...”

  江梦枕心里的感觉已经从荒唐变成了荒谬,在花烛夜没人掀盖头的新夫郎,他是不是头一个呢?虽有盖头遮着,江梦枕还是迅速垂下眼睛,掩饰住眸中的泪意,眼前的红迅速模糊起来,可在新婚夜掉泪是不吉利的,他只有咬着唇强忍,指甲在掌心上留下许多弯月般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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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鹤唳被朱痕扶走时已醉得厉害,宾客们或好心或恶意地围着他灌酒,齐鹤唳与他们大都没打过交道,加之年少气盛、满心欢喜,被众人几句话一拱几乎是来者不拒,喝了个满面通红。

  朱痕将齐鹤唳搀到一处游廊坐下,没好气地说:“你又没量,混喝什么... ...快醒醒,我有话和你说!”

  齐鹤唳被穿堂风一吹,睁开惺忪的醉眼愣愣地望向朱痕,半晌后忽而“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他让你来找我?真好,朱痕,这样真好...我实在想不到,能有这一天... ...”

  朱痕直以为他和自己想到一处,故意扭捏道:“好什么好呀,你都娶别人了,”他眼见着喜欢的人和别人成亲,肚子里到底冒着酸气,“你心中有没有成算...我们怎么办呢?”

  “什、什么...怎么办?你站在那儿干嘛,扶我回去啊,他要等急了...”

  “先别起来,你身上都是酒气,臭死了!”

  “对、对,先散一散,别...别薰到了他。”齐鹤唳使劲忽扇着自己的衣领,冷风直往里灌,他兀自傻笑也不觉得冷。

  “你怎么张嘴闭嘴都是他!”朱痕气得跺脚,“男人果然都是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齐鹤唳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我绝不当...负心汉!”

  “这还差不多。”

  两人鸡同鸭讲了一阵,朱痕怕有人来寻,将他拽起来往一条小路上带,这条路不是去往挽云轩,却通向听雨楼。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朱痕让他坐在椅子上,红着脸扭身跑进卧室。

  进了屋里,齐鹤唳又开始迷糊,拿起茶壶摆弄了几下、没倒出一滴水,他渴得厉害,口中叫道:“朱痕... ...朱痕!”

  朱痕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别嚷了,你自己进来!”

  齐鹤唳撑起醉躯,如踏云雾地往里走,这条路几年前朱痕曾带他走过一次,他还记得江梦枕抱着小猫在床上酣眠的模样... ...一路走得跌跌撞撞,他转过玻璃屏风,瞧见有个人坐在床上,头上蒙着艳红的盖头。

  “梦哥哥...”齐鹤唳双眼发直,他呢喃自语的声音极轻柔,仿佛是怕惊醒了一场美梦。

  -

  -

  “围在这儿干什么,赶快再去找!”

  碧烟急得团团转,眼看着这一夜就要过去,江梦枕叹息道:“算了,别再生事了,还怕人不知道吗?”

  “要不然,公子先睡下吧...”

  江梦枕摇了摇头,仍然端坐如初。

  这一坐就是一整夜,天刚刚亮,齐夫人手下的老嬷嬷就来传话,说是太太已经醒了,今日喝认亲茶,新夫郎万不可误了时辰。

  江梦枕沉默地站起身,伸手抓住盖头的一角,把这块挡住他视线的红绸布缓缓拽了下来,他又看清了这个世界,但眼前的一切已与他盖上盖头前截然不同——他从金尊玉贵的侯府哥儿,变成了一个自己揭盖头的笑话。

  江梦枕一夜没睡,碧烟望着他美却憔悴的脸,心里一阵发疼、眼圈霎时红了,“公子...”

  “不必多话,去给来送信儿的嬷嬷拿赏钱。”

  快烧尽的龙凤花烛烛泪滴红,江梦枕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身穿嫁衣的自己,真正的美人不会不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因为从小就活在赞叹艳羡之中,江梦枕素来不施粉黛,但昨日特意在腮边唇上点了些淡淡的胭脂,映着金丝织线的大红嫁衣,越发显得面如桃李、不可方物,只可惜他生得如此的容貌,昨夜竟独守空房、无人欣赏。

  屋里气氛沉沉、没人说话,朱痕从外头溜进来,被碧烟抓个正着,忙扯着他问:“你这东西,昨儿跑哪儿去了?”

  “姐姐饶了我!”朱痕作揖告饶,眼神乱飘地连声道:“昨儿在堂外遇到了几个相熟的丫鬟小厮,非拉着我吃酒,我一时大意吃醉了,在廊子下睡了一夜...”

  碧烟闻到他身上确实有一股酒气并没怀疑,又问:“二少爷呢?你见着没有?”

  “我去的时候二少爷还在席上,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就不知道了...”

  小丫鬟捧进来了洗脸的热水,江梦枕没让人伺候,亲手一样样拆下了头上饰物、一点点抹去了脸上的胭脂。等齐鹤唳懊悔不迭地冲进新房时,他已换好了靛蓝的常服,只用一支碧玉簪束了头发,脸上苍白得厉害,方才那副新婚盛装的典丽模样,齐鹤唳已再也没机会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的背景是架空古代,内涵极封建的宅斗内容,角色的语言和思想,受时代认识限制,

  作者本人并没有齐雀巧不该继承齐家家产的意思!!所有的分配皆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主要想表达的只是“不均”,梦枕和他姐姐一人一半,多公平。

  写这种文,每一章求生欲都在发抖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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