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马车经过大道,深夜寂静无人,雨声哗啦作响,车夫卖命地赶车,没有人料到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雨,林奉儒从宫中刚与皇帝商议完长公主谥号一事,颇觉身心疲倦,就在此时前方赶车的车夫说了句,“啧啧,这样的雨天竟也有人出来。”
林奉儒掀开车帘向外一瞧,见有一道单薄的人影半倒在了地上,远远看着像一团衣裳。
”大人,这雨天路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林奉儒瞧着那道人影,眉头慢慢蹙起,“你仔细看这人穿的是今日的丧服。”
今日丧服有黑有白,温姝着黑色在深夜中并不明晰,若不是细心的人不会发现。
“莫说是同僚,即便不是同僚又怎能见死不救?”
林奉儒撑着伞下了轿,泥泞的雨点溅污朱红的官袍,身后车夫惊呼一声跟着跳下马车尾随在后。
林奉儒捡起了那团单薄的衣裳。
衣裳里面原来还裹着一个人。
像是已经死去,却偏偏还留着口傀儡一样的气。
林奉儒颤抖着手指剥开温姝两颊的发,捧住了仿佛要断掉的纤细脖颈。
年轻的官员听到自己胸腔下传来砰砰的心跳声,快的像是能从喉咙里一跃而出,压抑许久的情感在这一刻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了。
在春日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夜里,他捡到了自己这一生的求而不得。
姓温名姝,字沐之。
林奉儒抓住了温姝的手,“温姝,醒醒。”
发着低烧的温姝眉头蹙起,似乎坠入了沉甸甸的噩梦中,唇瓣微微一动,林奉儒没有听清楚他的梦呓。
温姝只说了三个字,祁凤霄。
林奉儒将温姝抱了起来,“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家。”
如果温姝此刻清醒一定会笑话小林大人的天真。
这世上他已孑然一身,哪里来的家。
温姝埋在他的怀里,昏昏沉沉地唤了声殿下,于是林奉儒知道他原来在为公主伤心。
自古情深不寿,深情的人都死了,薄情的人还在薄情。
上一次见他这般落魄还是在宫门外的大雨中。
温姝全身冷的像冰块,林奉儒在马车内抱着温姝,让车夫冒雨下了马车去附近的药舍寻了姜汤过来,那药舍的老板见大雨倾盆本不预备营业,奈何对方给的银子太多,这世上似乎还没有黄白之物办不了的事。
几碗姜汤入口,怀中人冰冷的手脚才缓和过来,低烧未退,人暂时清醒了过来。
林奉儒见人清醒了过来,这才放下了心。
外头风雨冥晦,车内温暖如春。
怀中的少年烧的没有力气,抽干了骨头似的倚靠在林奉儒的肩上,疲倦地抬起眼皮。
“我这是在哪里?”
林奉儒叹息,“你晕倒在路边,我将你捡回了马车。”
温姝耳边还能听到外头瓢泼的雨声。
林奉儒问出了一句他想问很久的话,“你在为公主伤心吗?”
温姝咬牙,“我没有。”
可你的眼睛在流泪。
林奉儒转移了话题,“你要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
林家的马车护着温姝,沿路经过公主府的时候雨已经没有方才那般大。
温姝忽然说要下车看看,林奉儒撑着伞跟在身后,白色的灯笼高高悬起,一看就知这府邸的主人已经去世。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两回,却再没有第三回 。”
林奉儒笑了,“你的家在温家。”
温姝想了很久,终于茫然道,“我的家都是牌位,是否还算家?”
林奉儒的心脏被一寸寸揉碎了。
他靠近温姝,挡住了身后的风和雨,“我带你回我家吧,这里环境不好,睡久了会生病。”
温姝仰头,“你家?”
林奉儒笑了,“我家没有牌位,你可以一觉睡到天明。”
温姝跟着林奉儒回了家。
林奉儒位至刑部尚书,有自己的官邸。
温姝被他放在了榻上,眼角还在发着红,林奉儒替他掖好了被角,吹熄了灯。
温姝做了一个梦。
梦中赤水翻涌,浊浪滔天,隆庆身着红衣赤脚在鬼道上飘飘荡荡,他伸手只来得及抓住一缕飘飞的衣带。
温姝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汗湿重衫。
林奉儒推门而入,这是他的官邸,进来不需要敲门。此时正有月有风,他的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汤和药。
温姝低声道,“多谢林尚书。”
林奉儒叹息,“你昨日似乎休憩的不好。”
温姝苦笑一声没有多言。
林奉儒希望温姝会同他说什么,而温姝什么都没有说。他总是在他狼狈的时候遇到并给予些许温柔,却并不能闯入他坚不可摧的心房。
林奉儒看着温姝饮尽了汤水,终于道,“斯人已逝,节哀顺便。”
温姝眨了眨眼睛,“是我害他至此,又怎需节哀,尚书大人说笑了。”
林奉儒轻轻摇头,“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后同朝为官,需要林家帮衬的尽管开口。你……”无需与我见外六个字却哽在了喉口。
温姝淡淡笑了,“多谢林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