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三合一

  御林军们立即分成几波, 一波负责清理地上的尸体,一波循着红四踪迹去追逃窜的黑衣人,一波在驱赶那些野猫。

  弓箭手们已经失去了生机, 且个个都已不成人样, 但野猫们仍在抓挠撕咬,场面令人触目惊心。

  御林军们不得不大声吆喝,并手持铁管,凑到猫们的耳边用刀背敲击, 发出刺耳的梆梆重响,那些猫才三三两两散开,悻悻地跳上了墙头。

  可就算上了墙头, 它们也没离去, 就坐在那儿, 注视着下方的人, 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莹莹的蓝光。

  御林军们一边搬运地上的尸体, 一边心有余悸地抬头张望, 生怕它们又跳下来发狂。

  毕竟手上这些尸体的死状看着也太惨烈了些。

  “我再也不敢踢我家那只猫了。”一名御林军不敢直视手上尸体的脸, 小声对身旁的人说。

  “我媳妇儿的猫要下崽了, 我回去后得提醒她给猫窝里铺些软布,要伺候好了。”

  ……

  洛白昏昏沉沉中, 感觉到自己被拢入一个宽阔的怀抱,有只大手在将他翻来翻去, 手指还在拨弄他的皮毛。

  他身上本来就痛, 这样翻来翻去就更痛了, 于是条件反射地扭头, 张嘴便咬上了那只手, 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嘶……”他听到了一抹淡淡的抽气声, 鼻端同时闻到了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哥哥身上的味道,犹如雨后森林散发出枝叶的清香,其间还夹杂着小坏的气息。

  洛白费力地睁开眼,转动眼珠往上看,对上了楚予昭正垂眸凝视的视线。

  他一时之间脑子有点懵,不明白哥哥为什么离自己这么近,直到看见贴着的那片穿着黑袍的胸膛,还有那根被自己咬在嘴里的手指,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正躺在哥哥怀里,还咬着他的手指呐。

  洛白张嘴松掉手指,庆幸自己还没有用力。他忐忑地去看楚予昭,见他不似要发怒的模样,又伸出舌头在刚咬住的位置舔了两下。

  还好,没有尝到血腥气,只有一排牙印。

  “嗷……”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啊对了,我不能这样叫,会暴露自己的。

  洛白身上很痛,但还是强自忍着,很敬业地学了声猫叫。

  “喵嗷……”

  楚予昭低头看着这只雪白的小豹,看它无力地躺在自己怀里,明明都痛得站不起来,还能在检查它有没有伤痕时,反头一口咬住自己手指。

  警惕心还挺高。

  只是它可能受伤太重,只用那排小尖牙在指头上磨了磨,就无力地松嘴,又虚弱地叫了两声。

  后面那一声听着有些怪,好像在学猫叫?

  远处传来脚步声,红四他们已经回来了,齐齐单膝跪地,道:“陛下,属下无能,让那群刺客跑掉了两个,而已经活捉到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问,便吞毒自尽身亡,请陛下责罚。”

  楚予昭神情淡淡的,似乎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只道:“无妨,回宫吧。”

  “遵命。”红四又问:“陛下是乘车还是骑马?”

  楚予昭本想说骑马,但看了眼怀里恹恹的小豹,改口道:“乘车。”

  一共两辆马车,楚予昭开始乘坐的那辆车顶已经掀开,显然没法再坐,便上了后面那一辆。

  成公公也爬上车架,坐在了车夫身旁。

  卜清风急忙要往车厢里爬,被横伸过来的一把剑挡住。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红四,只得往车头走,想和成公公一起坐在车夫旁边。

  但那位置只有两个,他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上去挤挤,红四就一剑鞘抽到马屁股上:“起驾回宫!”

  车轮滚动,禁卫和御林军都上了马,跟着马车向皇宫的地方奔去。卜清风跟着一众士兵在队伍末尾小跑着,心里将红四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而墙头上的野猫们,目送着洛白的那辆马车渐渐远去,这才懒洋洋地起身,各自散开。

  小猫们还想留下打闹,被母猫叼起后颈带走了。

  楚予昭上了马车后,便将小豹放在软垫上。

  他脱掉那件沾满血的外袍,扔在车厢角落,仅着中衣,用托盘里的湿帕子擦干净手脸,这才坐下,将小豹重新抱起来。

  洛白躺在楚予昭怀里,随着车身微微晃动,舒服地半眯着眼,觉得身上也没那么疼了。

  “我认得你,你是那只戴着小玉冠的——猫。”楚予昭说出小玉冠时,见小豹就肉眼见的变得紧张,只当它不喜欢自己是只豹,心念一动,便将那要出口的豹改成了猫。

  “你的包袱呢?你身上不是还背着一只包袱?”

  洛白开始在和那群弓箭手打架时,包袱就已经掉了,但他现在根本无心去想自己没有衣服穿的问题,只紧紧抿着嘴,爪子也紧张地蜷缩起来。

  “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楚予昭又低声问。

  洛白身体更加僵硬,却像听不懂似的,两只眼睛乱转,就是不去瞧面前的人。

  “还挺通人性。”楚予昭似是低笑了一声。

  马车里点着灯,很是明亮,楚予昭打开厢侧的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只精致的小铁盒。

  成公公会在马车里放着药品,以备不时之需,除了一些清脑醒目的晕车药丸,还有外伤用的药膏。

  他揭开铁盒盖子,清冽中带着辛辣的药香溢满车厢,又将盒子放在腿侧的软垫上,开始拨拉小豹的皮毛。

  刚才他粗略翻看了小豹一遍,但并不仔细,现在离皇宫还有段路程,马车上也没有其他人,倒是可以好好再检查一次,涂抹点伤药。

  当他将小豹躺在腿上检查时,小豹也很温驯地任他摆弄,四肢和身体摊平得像张白色的圆饼。那覆盖着一层浅浅白毛的肚皮还在柔软地起伏,隐约露出下面粉红色的皮肤。

  他拿起小豹的前腿捏了几下,想看骨头有没有受伤,却见那粉色的肉垫,随着他动作也一下下分开又合拢,似一朵舒张的梅花。

  于是他又多捏了几下,才不动声色地松手,小豹爪子就软塌塌地落在他大腿上。

  楚予昭继续往下检查,目光落在某一处时,唇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伸出手指拨了拨,低声道:“哦,是个男孩儿。”

  洛白本已经舒服地闭上了眼,却因为这下,浑身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两只耳朵也竖了起来。

  楚予昭继续翻弄他时,他便有些别扭地伸出爪子去挡,特别是两只后腿要被分开时,他用力夹得紧紧的,遮着那颗粉红色的小花生。

  娘说过,小丁丁是不能让别人看的,不然臊都要臊死。若是夏天抓住他光屁股下水,还会拿藤条抽他。

  楚予昭也察觉到这只小豹很抗拒检查它隐私部位,便也没有继续,只用手指蘸起一小团药膏,探进柔软的白毛,涂抹在它背部的淤青处,再轻轻化开。

  清清凉凉的感觉在背上蔓延开,疼痛也消散了不少,洛白觉得很舒服,半眯着眼,趴在楚予昭腿上小声哼哼。

  “没有内伤,只有一些皮外伤。”楚予昭低声道。

  他将小豹撞伤的地方都涂上了药,刚抬起手,小豹就伸出爪子抓住他手指,又重新放回身上。

  楚予昭:……

  手指在柔滑似锻的皮毛间又按揉了一会儿,楚予昭冷酷地结束了小豹惬意的享受时光,用帕子将手指上的药膏擦净,再将它从腿上抱起,放在旁边的软垫上趴着。

  马车有节奏地摇晃,空气中除了药膏味,还有楚予昭身上那让人安心的味道。小豹往前蹭了蹭,用脑门试探地去触碰他的腿,还抬起眼偷偷打量。见他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又得寸进尺地将下巴搁了上去。

  舒服,想睡觉。

  要是天天都这样靠着哥哥就好了。

  洛白正在昏昏欲睡之际,脑中突然掠过那个鬼娃娃的样子,瞌睡瞬间就飞得无影无踪。

  他一个哆嗦,连忙抬起头,还好,只有哥哥一个,并没有那只鬼娃娃。

  楚予昭正看着马车的一个角落怔怔出神,眼睛里已卸下了平常的冷漠,看着有几分茫然和落寞。

  洛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察到他心情又有些低落,便伸出舌头在他手上安抚地舔了一下。

  嗯……再舔一下。

  再舔……

  啊呸,啊呸,呸呸呸,舌头好辣!

  楚予昭回过神,低头看见小豹正在往外啐,脸都皱成一团,小舌头也吊在嘴外。

  他怔了怔,反应过来自己手指上刚才沾过药膏,就算用帕子擦了,也还有残余,被小豹给舔进了嘴里。那药膏里配有冰片、樟脑和薄荷脑,舔进嘴里想来也不太好受。

  他微微叹了口气,从固定在车厢壁的小桌上取了只茶杯,倒了半杯茶递了过去。

  当茶杯凑到小豹嘴边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杯口有点小,若是伸出舌头去卷水,应该不太方便。

  楚予昭为了方便小豹喝水,正准备取只浅口碟子重新倒茶,就觉得手上一松,那只茶杯已被接走。

  他转过头,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小豹就像人一般坐直了身体,用两只短短的前爪抱着茶杯,仰头大口大口地喝水。

  洛白正被辣得眼泪汪汪,一口气喝干这杯茶后,嗦了嗦舌头,发现嘴里已经好多了,这才舒了口气,打了个响亮的嗝。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楚予昭,正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楚予昭拿起一条干净帕子,若无其事地对小豹说:“嘴边的毛沾水了,我给你擦擦。”

  ——然后就看见小豹果真转过脸,将头往他这边凑近,还抬起浑圆的下巴,方便他擦拭。

  楚予昭一手扶着小豹后脑勺固定住,一手去擦拭它嘴边的几绺湿毛,小豹就乖顺地坐着,直到他擦干后才转回头。

  楚予昭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放回原处,心里已是念头飞转。

  这只豹超乎寻常的聪明,已经不是普通野兽,莫非是妖?不不不,这世上哪有妖?但是连鬼魂这种东西都存在,妖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他又去看身旁坐着的小豹,只见他已经靠着软垫半躺了下去,两只前爪舒服地分开搭在左右两边,小腹处还扯过毛毯一角给盖住了。

  马车已经行至大街热闹处,外面人声鼎沸,绚烂灯火也透进车帘。小豹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就从缝隙往外看,那模样一派天真娇憨。

  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视线,还转动脖子往那处瞧,动作时露出肩背处一团零乱的湿毛。因为上药时,尽管动作再小心,毛也会沾染上里面一层的药膏。

  楚予昭淡定地想,妖就妖吧,终归是自己养着,别人还能来除妖不成?

  是的,他已经打算养着这只豹了,只是没发现,当心里在想这只小豹时,已经从‘它’,变成了‘他’。

  车队很快便行至皇宫,远远就看见那恢弘的大门前站了数名官员,正对着这方翘首张望着。在楚予昭的马车接近时,都面露焦急地涌了上来,嘴里高喊着陛下。

  显然消息灵通的官员们,都已经接到了皇帝遇袭的消息,立即便赶进宫来。因为太过紧急,官员们大多穿着常服,有些甚至没有穿鞋,只穿着平常在家里的木屐。

  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站在这儿,谋着什么样的打算,又有多少人是真的在乎帝皇的生死。

  楚予昭撩起车帘,脸上又恢复成一贯的阴沉冷漠,他视线从那些看似焦灼的面孔上滑过,最后落在前方一排禄王楚予垆的脸上。

  楚予垆也穿着常服,但却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他向前一步行礼,朗声道:“臣等听闻陛下微服出宫,却有那乱党贼子趁机行凶,皆心急如焚,多亏陛下福德齐天,龙体无恙,不然臣等未能在陛下出宫前劝阻,万死也难辞其咎。”

  他这话明面上是在为楚予昭担忧,可言下之意就是楚予昭作为一名皇帝,却悄悄出宫。有些官员听到这话,面上虽然不敢显露半分,心里却也在跟着暗自腹诽。

  成公公此时已经跳下车架,闻言躬身微笑道:“王爷可说对了,咱们陛下真的是福德齐天,得神灵保佑的真龙天子。今晚遇袭时,竟有数只神猫下凡相助,将那些刺客尽数击毙,都没有耗费军士们什么工夫。”

  “神猫下凡?”

  “什么神猫下凡?”

  “老夫不知,也没耳闻过。”

  众官员听到这话,惊讶地窃窃私语起来。

  成公公态度恭谦:“时辰不早了,陛下既毫发无损,各位大人便请回吧,夜里寒凉,别伤了身子。”

  有内侍急急过来,将干净外袍送进马车,高喊了一声起驾,马车缓缓驶入宫门。楚予昭将车帘放下,低头穿外袍,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洛白好奇地将头凑到缝隙处往外看,被他用手按住。

  “坐好,别东张西望。”

  进了宫后,便从马车换到了肩舆上,洛白从头到尾都没下过地,楚予昭一直将他抱着。

  待到快要到乾德宫时,远处传来一慢两快的打更声:“梆——梆梆!亥时到,平安无事……”

  洛白脑里一个激灵,从楚予昭怀里抬起了头。

  糟糕,亥时了,到现在都还没回去,元福姨肯定会生气!

  完了完了。

  他以前偶尔会在外面玩得忘记时辰,回到家时天色已晚,跨进门就会看见他娘沉着脸坐在堂屋里,身旁桌上还摆着藤条。

  虽然元福从来没揍过他,就连大声呵斥都没有,但洛白被藤条抽出了条件反射,此时吓得爪子都缩紧,在楚予昭手背上匆匆舔了下,算是打过了招呼,便嗖地跃下地。

  抬肩舆的太监们开始看见了洛白,还以为这是皇帝刚从外面抱回来的猫,见它跃下地,嘴里都哎哎地叫着,旁边跟随的人便想去捉。

  楚予昭也直起身,却见小豹三两下便钻入旁边的树丛,不见了踪影,又喝住那些追上去的人:“算了,别追了。”

  想来小豹在这宫里自有落脚处,既然现在不想和自己住一起,那也不要去强求,一切慢慢来。

  这小豹很灵性,非一般兽类,便随他性子好了,只要还呆在宫里就行。

  洛白一口气奔到快至玉清宫,远远看见小道尽头有盏晃悠的灯笼,连忙躲进路旁的草丛。只见一人手持灯笼匆匆走来,灯光照出满脸焦急,来人竟是元福。

  洛白刚想出声唤他,忆起自己还是豹,连忙钻到一棵树后变回来,又将头探出去,对着元福背影叫了声:“元福姨。”

  元福倏地停步,又惊又喜地看过来:“公子?”

  “嗯嗯。”洛白使劲点头。

  他本来心里忐忑,但见元福表情甚好,正暗中松了口气,却见他的脸色开始渐渐变沉。

  不好!

  “公子去哪儿了?怎么天都黑了都还不回宫?小的都要去让御林军寻人,怕你莫不是在哪儿贪玩迷路,或者是惹上了什么大人。”元福声音越来越大,调高灯笼往这边照,脸上又露出疑惑:“你还不出来,躲在树后做什么?”

  “嗯,那个,嗯,我……”洛白哼哧哼哧地说不出话。

  元福进草丛往这边走,洛白怕他见着自己没穿衣服,便绕着树转圈,始终躲在树后。

  这下反倒让元福更起了疑心,跟着树转了两圈后,陡然一个回身,将赤条条的洛白抓了个正着。

  “你衣衫呢?你衣衫去哪儿了?”元福先是大惊,接着又似想到了什么,一张脸唰地雪白,声音都变得急促尖锐:“你衣衫被谁脱了?被谁脱的?”

  洛白想往后躲,但元福抓住他手臂不让动,只得用两手挡在身下,结结巴巴道:“我自己脱的,我自己脱的。”

  “你脱衣服做什么?”元福的声音又气又急,“你平白无故脱衣服做什么?”

  “就,就……”洛白脑子突然灵光起来,“玩着太热了嘛,我就脱了,脱掉就凉快了。”

  元福闻言松了口气,脸色也好转了不少,“那你脱掉的衣衫呢?”

  “我忘记脱在哪儿了,嗯,忘记了。”

  元福叹了口气,将外衫脱下来给洛白裹上,挑着灯笼往玉清宫的方向走,“走吧,回去了。”

  洛白一路小心翼翼地偷看元福的脸色,见他始终没有个笑脸,便从旁边的小树上折了根小指粗的枝条,看了看又扔掉,换了根更细的,递到元福面前。

  “元福姨,你用这个抽我吧。”

  “奴才哪儿敢抽您啊,您可是主子,小的只是伺候您的奴才。”

  “……你还是抽我吧,抽主子,抽。”

  洛白小跑到元福面前挡住,撩起一截衣摆,露出半拉屁股,又被元福赶紧将衣摆扯了下去。

  “像什么话?你说你像什么话?”元福又好气又好笑。

  “我知道元福姨舍不得抽我,那你笑笑,笑笑。”洛白赶紧将手上的枝条给扔得远远的。

  “不想笑,笑不出来。”

  “那我给你笑,嘻嘻嘻……哈哈哈……咦,元福姨,你笑了。”

  “傻笑什么?就跟那——什么似的。”

  “我知道,就跟那傻子似的。”

  “别胡说,公子才不傻,公子挺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一团孩子气罢了。”

  “嗯,我才不傻,我聪明着呐,嘿嘿……你不知道,我真的可聪明了。”

  洛白很少被人夸聪明,整个人都快飘起来了,激动得差点把变成豹子帮哥哥打架的丰功伟绩讲出来,好不容易才将那冲动给强行压制住。

  两人有说有笑地回宫,洛白还没用晚膳,元福将温在食盒里的饭菜端出来让他吃,又去给浴桶里放热水。只是沐浴时看到洛白后背的那些淤青,又是盘问了好一阵才罢休。

  洗完澡,洛白就被赶上了床,元福见他闭着眼睫毛轻颤,两根指头搓捏着枕头一角,知道这是快睡着了,便轻手轻脚地出屋关门。

  洛白的确就要睡着了,迷迷糊糊中却又想起还没给今天作标记。

  他实在是太困,不想动,思忖着要不明天起床后补上,但又觉得今天太重要,不光和哥哥呆一起那么久,哥哥还抱他了。

  如此重要的一天,必须得记上。

  洛白又起了床,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案旁。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但月光很好,什么都看得见。他打开自己那本卷册,用毛笔在那排小梅花下另起一行,画了个很大的豹爪。

  ——足足有其他豹爪的两倍大。

  他这才搁下笔,合好卷册,满足地重新上床。月光清幽,如雾如纱,室内很快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肩舆停在乾德宫前方,楚予昭双足刚落地,就听到台阶上传来一声焦灼的女子声音:“陛下。”

  楚予昭在听到这声音后,脸色柔和了几分,看向被两名宫女搀扶着匆匆步下台阶上的女子:“太妃。”

  秦太妃嫌宫女们太慢,甩开了两人的手,加快脚步往台阶下走,楚予昭忙道:“小心些,天黑看不清路。”

  秦太妃还没站定,就上下打量楚予昭,急促地问:“受伤了没?有没有受伤?”

  “没有,朕身边那么多禁卫,刺客都近不了身的。”楚予昭面对秦太妃时,脸上带着很淡的微笑,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刺客都是亡命之徒,禁卫再多也危险啊。”秦太妃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伤痕后,这才舒了口气。

  秦太妃虽是已故先帝的嫔妃,年纪看上去比楚予昭也大不了几岁。穿着身半旧的藏蓝色家常衣裙,脸上未施粉黛,清秀温柔,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簪着一根素钗。

  看上去就像那些平常人家里的年轻妇人。

  两人开始往台阶上走,宫女和太监们就跟在十几米远的距离,秦太妃低声问:“刺客抓着了吗?”

  楚予昭不置可否地道:“没有活口。不过这是我意料中的事。”

  “知道是谁干的吗?”

  楚予昭冷笑了声:“你说还能有谁?”

  秦太妃低头跨上两步台阶,叹了口气:“你说那娘俩为什么就不能消停片刻呢?从前咱们还住在西园子时,茶水都要用银簪子试了才敢用,你现今都登上尊位了,他们竟然还不死心。”

  “有些人生来就是如此吧。”楚予昭淡淡地道:“未达目的就永远不会罢休。那位如此胆大妄为,也是因为他舅舅冷将军,率大军驻守在宁作边境,拿准了朕就算知道是他做的,却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秦太妃叮嘱道:“既然知道人家不达目的不罢休,那你也要小心些,莫再大意,让他们找着了空子。出宫的话,一定要多带些人手,别只带着禁卫,我看那些御林军时常都闲着,把他们都带上啊。”

  楚予昭很有耐心地听她絮絮念叨,待她语落后才回道:“韵姐姐说得是,以后我一定会小心的。”

  秦韵听到他用上了少时对自己的称呼,就再也念叨不下去了,嗔怪地道:“陛下已是九五之尊,有些称谓就不能再出口,得时刻注意着分寸。”

  “太妃教训得是。”楚予昭又道。

  秦韵用手挡嘴浅笑了下,忍不住问道:“我今天听人说,凶徒是在城边上的四井子街企图行刺的,陛下去那儿是做什么?”

  楚予昭略微停顿,说:“本来只是在宫里待得烦了,听说城外的枫叶正红,便想出去透透气,从西城门回宫时,恰好就经过了那一段。”

  “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看枫叶。”秦韵笑道。

  上台阶最后一步时,楚予昭伸手扶了扶秦韵肘弯:“我送太妃回长春宫。”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今日虽然没有受伤,也早点安歇休息。”秦韵脸上又露出担忧之色,“这几日痛症发作得频吗?上次从典州请来的大夫开那方子,喝了可有什么用?”

  “这几日似乎要好些。”楚予昭道。

  “那就好,也继续寻着其他大夫,最好是能将这痛症根治掉。”

  “我明白……”

  送走了秦韵,楚予昭回到寝殿。沐浴完毕,穿着白色寝衣坐在凳子上,成公公用帕子绞着他身后垂落的湿发。

  “陛下,老奴今夜就留在殿中守着您吧。”

  楚予昭垂眸淡淡道:“不必,朕没事。”

  成公公没有再说,将已经濡湿的帕子丢到旁边小太监捧着的托盘里,重新换了条干帕子绞发。

  “成寿,你对今晚的事怎么看?”楚予昭问。

  成公公手下不停,嘴里小心回道:“那全是因为陛下福德齐天,是上天庇佑的真龙天子,所以降下神猫——”

  “成寿,你用对他们的那套话来敷衍朕吗?”楚予昭突然出声打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成公公连忙往后退了一步,躬身回道:“奴才不敢。”

  楚予昭很轻地叹了口气:“你伺候母后多年,是母后留给朕的人,不用时刻那么小心,有什么话就说吧,朕不会怪责你的。”

  “奴才明白。”

  成公公见那两名小太监已经理好了床铺,挥挥手让他们离开。等两人退出房门后,这才谨慎地开口:“奴才以为,这事可能与那位脱不了干系。陛下要动手的话,只能从冷将军身上开始……”

  成公公说完后,寝殿内一片安静,楚予昭垂着眼眸没有开口,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

  半晌后,他才道:“时辰不早了,朕累了,公公也去歇息吧。”

  “是。”成公公嘴里应声,脚下却没有动,一脸的欲言又止。

  楚予昭也察觉到了,转头看向他:“还有什么事吗?”

  成公公翕动着嘴唇:“陛下,关于那个邪祟的事——”

  “这事公公就别管了,朕自有主意。”楚予昭出声打断了他。

  成公公不敢再说,只得退出房,轻轻关好了寝殿门。楚予昭又一个人静坐了会儿,这才上床睡觉。

  ……

  “哥哥,小鱼从这个缺口跑了,我堵不住,快来帮我抓啊。”

  “堵不住就别抓了。”

  “你帮我抓抓嘛,帮我抓一条好不好嘛……”

  楚予昭觉得自己站在一条小溪里,溪水荡漾着金色碎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半眯眼看向对面站着的人,那是名男孩儿,年约七八岁,五官模糊不清,头顶有个用青布挽着的小髻。

  “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呀?都不给我抓小鱼。”男孩儿撒娇地扭了扭身体。

  楚予昭正在想这是谁,就听到自己开口道:“水里凉,当心冻着,你上岸把鞋袜穿好,我给你抓就是了。”

  这道堪堪变声的少年音,充满了无奈和纵容,听上去很稚嫩,但楚予昭知道就是他自己在说话。

  他看见对面的男孩儿往岸边走,微张着双臂小心翼翼,走了两步哎呀一声。

  “怎么了?”楚予昭听见自己紧张地问。

  “哈!哈哈!小鱼在啄我的脚趾头。”男孩儿快乐地笑起来,“哥哥你过来,站我旁边别动,小鱼肯定也会啄你。痒死了,哈哈哈……小鱼啄你了没?肯定是你脚臭,哈哈……”

  ……哥哥……哥哥……哥哥……

  楚予昭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盯着头顶的纱帐。

  梦里那一声声奶声奶气的哥哥,还在耳边萦绕回旋,心里的愉悦也没有散去,他摸了下唇,发现嘴角还勾着一抹浅淡的笑。

  他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却发现腹部丹田处隐隐发热。

  这是痛症又要发作了吗?

  他躺着没有动,但等了好一阵子,痛症并没有出现,那隐隐发热的感觉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楚予昭怔怔地看着纱帐,回忆着梦中那名看不清面目的男孩。

  他在记忆里搜寻半刻,却找不出关于那男孩儿的一丝一毫。

  是予策吧?毕竟除了楚予策,也不会有人叫他哥哥。但在这样认定的时候,隐隐中又觉得不太像,似乎哪儿总不对劲……

  哥哥,哥哥,哥哥……

  片刻后,他嘴唇翕动了下,用低不可察的声音喃喃道:“予策,是你吗?是你在叫哥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12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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