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酷暑时节,虽然车厢里已放了一盆冰,但成瑾天生娇气,遭不住热,马车到雅园时,他已昏过去。

  雅园内草木旺盛,取天然造化模样,小径深处以人工开凿的小瀑布汇流成小溪,四下幽然生凉,一众贵公子聚在此处谈天说地,忽然听得外头传来闹声,便叫过小厮问询。

  小厮弓着腰回:“是瑞王世子在大门口中暑了。”

  听得这个名号,诸位公子心照不宣地交递轻蔑眼神。武将世家的高其能心直口快,讽道:“我倒想知道,他这世子还能当得了几天!”

  他话音刚落,一模样清俊的素衣公子起身出来,端端正正地向列位拱手行礼,满面歉意:“家兄身染不适,成琏得去探望照料,望诸位莫怪。”

  高其能急忙拦他:“子诚!你管他呢?”

  旁边人倒是拦住高其能,劝道:“究竟子诚是成瑾的弟弟,若不让他去,反倒叫他落人口柄。子诚,你去吧。”

  待成琏去了,众人叹息:“可惜了,子诚这样钟灵毓秀,竟被嫡庶所困。”

  高其能冷笑:“成瑾他亲老子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我把话撂这儿,不出两年,瑞王世子的位子就得归正!”

  旁人劝说:“事还没落定,你先少说几句,若传了出去,叫子诚难做人。”

  谁不知道瑞王世子成瑾骄纵?他仗着是太后的嫡亲外甥,恨不得横着走!

  而成琏的生母至今是姨娘。她出身秀才家,听说性情与儿子一样温顺。她儿子是堂堂正正的瑞王之子,却仍要处处忍受成瑾这厮的打压折辱,见了成瑾就彷如老鼠见了猫。他生母弱质女流,还不知道在瑞王府的深宅大院里是如何遭受磋磨的呢!

  众人正感愤,高其能忽然问:“等等。成瑾为什么忽然来这儿?有人叫他吗?”

  雅园乃右丞相的舅家所开,素日不接待外宾,像成瑾这样遭受京城多数自诩清贵的世家子弟所鄙夷的酒囊饭袋更别说了。

  起初,成瑾和他那帮子纨绔狗友倒也计划过进来尝鲜,被众人狠狠地赶跑了,从此灰溜溜夹起尾巴,再没敢来。

  可今日怎么忽然……

  若说是路过,此处在城郊,周围一里没有别的去处,成瑾大热的天怎会恰好路过门口?难道他心存不甘,又想闹事?倒是他干得出的事儿!

  “是我请的。”右丞相的三公子叹道,“先别骂我!我能解释。是你们让我去请北安侯,说他不知何时又要离京见不着了,我就去请了,跟他说与会的是哪些人,他却忽然问我怎么不请成瑾……”

  高其能皱眉:“他突然问成瑾做什么?”

  三公子道:“北安侯与皇上是从东宫就有的情分,想来是皇上亲厚母家,叫北安侯多关照些成瑾。”

  旁人纷纷点头:“这话有理。不然,孝承才不会搭理成瑾。”

  无才也就罢了,这不能强求,可成瑾跋扈成性,招摇过市,惹出不知多少事端来,对待庶弟成琏更是苛刻,这些才是叫众人不齿他的缘由。而北安侯方孝承……光是名字与成瑾那厮摆在一起,都叫人觉得是对前者的莫大羞辱!

  说起方孝承,他今年二十余三,已经建功立业。

  方家是书香世家,出过两朝太傅三位丞相,其余大小官职按下不提,总之没有过武将。方孝承自幼学文,被送入东宫陪当今的圣上、那时的太子读书,虽个头确实比常人高大些,但谁也不曾想到他擅武。

  五年前,先帝御驾亲征北部蛮族,遭毒箭所伤,生死下落不明,国内几个皇子、王爷、重臣蠢蠢欲动,竟意欲逼迫东宫。在此内外交困时,方孝承挺身而出,执一柄红缨长|枪将乱臣贼子戮杀。

  接着,方孝承调兵遣将,安稳京城,然后漏夜一人匹马赶赴北疆,孤身深入敌营救回先帝,临危受命,整顿残兵溃将,将原本节节得胜的北蛮部落联军生生打了回去。

  至此,方孝承一战成名,封北安侯,成了天下人心目中的少年英雄。

  “说起来,孝承怎么还没到?”有人忽然问。

  三公子猜测道:“或许有事儿耽搁了吧,他不比咱们清闲。难得他得势了还顾念旧日情谊,否则也不会应了来这儿。咱们先聊着,等他来。”

  ……

  成瑾晃晃悠悠地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旁边那人在浸了碎冰的水盆里捞起棉巾,拧干了给他贴脸降热。

  “……方孝承!”成瑾看清了这人相貌,一个骨碌爬起来,“你怎么在这?这是哪儿?”

  方孝承按住他,沉声道:“躺好。你刚遭了暑气,别又晕了。此处是雅园客房。”

  至于他为何在这……若他不来这,成瑾又怎会受邀来这?

  还不是成瑾先前向自己告状,说雅园这帮子人歧视他,不让他进来,他委屈,他难过,他在哥们儿面前抬不起头来,他这辈子不来一回就白活了,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

  算了,指望什么都不能指望成瑾有自知之明。

  成瑾被方孝承敷衍过去,眨眼就不记得自己刚问了什么。他只顾靠在床头,得意洋洋地被方孝承伺候。

  哼,他知道别人都是怎么称颂方孝承的,也知道别人是怎么瞧不起他的。但那些人却不知道,私下里方孝承是怎么奉承他的!那些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天降紫微星竟是个断袖,还断的是他成安乐的袖!

  方孝承可喜欢他啦,看看这会儿担心的样子!说不准,方孝承是听说他中暑的事情,快马加鞭从城里赶来的呢,就像当年连夜赶赴北疆救先帝那样急切。

  想到此处,成瑾忍不住那一些些的萌动春心,又多瞅了方孝承几眼。

  虽然他讨厌别人装模作样的样子,但是,方孝承可以算是例外。

  成瑾清楚地记得方孝承当年从北疆载誉凯旋的场景。那时,长街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人,方孝承穿着一身银白锁子甲,战袍簌簌,坐在高头战马上,别提多英挺了,活脱脱就是话本里、戏台上走出来的少年将军。

  成瑾原本和朋友挤在茶楼二层的窗口看,却不知谁不长眼没轻重,眼见人够多了还在那儿挤,最终把踮高脚撑着手的他挤出了窗框……

  众人拉扯不及,成瑾一声惊呼,顺着窗外的门顶坡滚到了小贩的摊棚上。摊棚轰隆一声巨响,散架了。摊棚前的百姓们被吓了一跳,自发地避开。成瑾骨碌骨碌地顺着空地滚到了路中央。

  因有缓冲,成瑾没摔死,只是身上疼得厉害。他在慌急中抬头看着被突然勒住了缰绳而高高扬起前蹄的大马,仿佛已经看到了这双打着铁的马蹄把自己肠子都跺出来的一幕,瞬间更疼了……疼得他当场就哭了!

  那马被勒着后退了两步,马上的方孝承翻身下来,解开战袍包住地上的成瑾,将人抱回马上,对身侧副将低声叮嘱了一声,接着双腿一夹,策马送成瑾去附近医馆。

  大夫给成瑾做了包扎,说没伤筋动骨,只需卧床一月养养皮肉伤。

  方孝承谢过大夫,付完酬金,便又用战袍将成瑾裹好,送他回家。

  这回马不再疾驰,马蹄不快不慢地达达在青石路上,成瑾靠在方孝承怀中,仰着脸问他:“你不急着进宫复命吗?”

  方孝承看着前路,淡淡道:“事发突然,我先送你回瑞王府,接着自会入宫向圣上告罪。”

  成瑾说:“你就说是为了救我,皇上就不会罚你啦。”

  方孝承轻轻点头,没说话。

  成瑾忽然笑起来,说:“你可出息啦!这段时间到处都在说你。”

  方孝承简单应道:“嗯。”

  成瑾自小便与他有来往,知他是这沉默寡言的性情,虽有时嫌弃,却不会为此计较,继续絮叨:“我爹夸你好就罢了,非得带上我,说你建功立业,我却还是个混账……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就是没事儿找我茬!你这么厉害,有几个比得过你?难道成琏就比得上你?他怎么就不骂成琏?”

  方孝承由着他叨叨到了瑞王府,将人安顿好,便告辞去了宫中。

  成瑾被人挤下楼遭了罪丢了人,这且不说,回府里又被爹借题发挥骂了一通,怏怏地回房闷在床上翻看画本,晚饭都不想吃——然后又被他爹骂了一通。好在这通骂是他爹叫人传话来的,他可以听两句就打发人滚蛋。

  可是没多久,成瑾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他爹叫他的声音,顿时惊了一跳!

  他爹可嫌他啦,素日要打他都是叫人拉他出去打,甚少踏入他的小院。

  难道这回是他丢人丢太大发了,他爹忍不了,都要直接过来打他了?!

  俗话说得好,好汉不吃眼前亏!成瑾火速将画本往地上一扔,刚刚还让他抱怨不休的伤口在此刻仿佛再不存在,他动作敏捷地踩进靴里,扯起外罩往身上一裹,人已经来到窗前,推开就要从这里逃生——

  “成!瑾!”他身后的门被打开,他爹瑞王就站在那里,愤怒地骂道,“你这混账!下来!”

  成瑾听到这声音都不敢回头去看,哪还敢停下啊,他爬得更快了,然后——蹭到了伤口,吃痛一声,手一松,一头往临窗的屋外池塘栽了下去。

  流!年!不!利!

  如果今天能活下来,明天我就要让人去把城东那个据说算命极准的阴阳先生找来!

  成瑾这么想着,正要凫水逃命,听得身后一声水响,不知是谁也落了进来,他好奇又担忧,正要回头瞅一眼,一条手臂就牢牢揽住了他,将他半抱着往岸边带。

  成瑾抬眼一看,愣了下,一边吐水一边说:“怎么又是你?”

  方孝承没说话。

  成瑾被方孝承带到岸上,他爹也过来了,骂他的话到嘴边,瞧了眼方孝承,硬生生憋住了,只是黑着脸说了句“孽障”,然后换上关切的神色叫方孝承去换衣裳。

  跟在瑞王身边的成琏忙叫小厮丫鬟去备热水给两人沐浴换衣。

  成瑾磨磨蹭蹭地沐浴完,被管家遵从王爷之命,“绑架”到了前厅见客。

  “你还在啊?”成瑾问坐在他爹旁边的方孝承。

  瑞王深深呼吸,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在方孝承面前失态,然后沉声道:“孝承刚从宫中复命回来,惦记你白日伤势,特地前来探望。还不道谢!”

  这是该道谢。成瑾老实地朝方孝承点头:“谢了!”停了下,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爹来打我了,这才准备跑的,不是针对你啊。说起来,你要不来这一遭,我刚也不用多遭一回罪。再说起来,白日我若不是看你的热闹,也不会滚下茶楼……啊!”他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神情严肃起来,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八字克我啊?”

  “住口!”瑞王沉痛地看向方孝承,“你也知道他自小不成器,别跟他一般计较。”再看向成瑾,“好了,滚回你的院子去!丢人现眼的孽障!”

  成瑾闻言,转身就滚,一刻不多留。

  成瑾回到自己的小地盘里,这才稍稍安了些心,正打算洗漱睡了,听到门外人声:“歇了吗?”

  成瑾过去打开门,惊讶地问:“你还没走?干什么?”

  方孝承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在成瑾赶客前开口:“将近两年不见……”

  成瑾嘴快接了句:“我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很受我爹的嫌弃。”

  “……”

  “哈哈哈,逗你的~”成瑾笑嘻嘻地说,“进来吧!”

  成瑾让方孝承进屋来,正要叫人奉茶,方孝承道:“不必了,夜深,我坐不了多久。”

  成瑾点头:“行吧。但别事后说我待客不周啊。”

  “不会。”

  成瑾坐到他对面,问:“你刚想说什么?”

  方孝承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只是两年不见,今日你又因我受伤,我于情于理都该问候你。”

  成瑾摆摆手:“我就那么顺口一说,你别放在心上!不过你来找我玩儿,我是欢迎的。”

  心中却暗道:回头还是要记得找高人算算是不是方孝承八字克我!是真的话,就还是不欢迎了吧!我的命虽不是很好,但也还是要紧!

  成瑾想完,回过神来,见方孝承定定盯着自己,便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抱歉。”方孝承说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不叨扰了,你早些休息,我——我这几日可能有些公务流程,待闲下来,再来拜访。你若有事,如以前那般找我就是。”

  成瑾顿时绽放笑颜,开心道:“你还记得啊?”

  方孝承点点头。

  “算你小子不忘本!”成瑾使劲儿一拍他肩膀,眉飞色舞道,“好啦,你走吧,我困了,等你有空了再找我玩儿。我若有事,就还让春桃给你院子里扔布条,你就自己瞅空来找我!”

  方孝承点头,却没挪脚,仍看着他。

  成瑾笑他:“还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啊。你怎么都出去两年了还跟闷葫芦似的。”

  方孝承犹豫了下,终究情难自控,往前一小步,几乎就要撞上成瑾了。成瑾下意识要往后退,却被方孝承先一步揽住腰,接着吻上了他的嘴唇。

  成瑾并不惊奇,只是面上热了热,乖巧地仰着头由他,甚至还主动又熟练地微微张口,露出舌尖让他咬。

  半晌,方孝承放开成瑾。

  成瑾红着脸轻轻踹方孝承一脚,用手背胡乱擦了擦嘴,小声道:“怎么还这样……”

  他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总之方孝承就爱亲他……

  他知道亲嘴是什么事儿,只是说不好方孝承亲他的嘴是什么事儿……方孝承看着可不像断袖……当然了,他也不是断袖!

  只是,倒也不讨厌……还怪舒服的。怪不得人们都爱做那档子事儿呢,只是亲个嘴儿就这么舒服,要是……那不得更……咳咳!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3=每天早八点更新,如果有事会请假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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