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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三月,雍帝加耿禹为并州都督,统军十万北上,与秦恭合兵一处,并西北边军十万人,一同受秦恭调遣。

耿禹刚刚年逾不惑,但昔年平齐灭梁,皆立有大功,在军中威望甚深,若无秦恭压阵,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他领军北上之时,刘瞻还曾担忧,怕他不甘心一到凉州便即交出兵权,为秦恭之副,可不料接风当日,耿禹便即奉上虎符,竟无半分迟疑。

刘瞻从旁看着,松一口气之余,心中蓦地闪过一个想法:天佑大雍,他父皇迄今圣体康健,不然这些龙虎之将,其实哪一个又是甘居人下之人?若是换一人坐在他父皇位置上,无论是刘彰,还是谁,今日之事又该如何收场?

他摇摇头,这念头只在心中转过一瞬,便即放下。

雍帝战意已决,秦恭自不敢迁延战机,当月便即发兵。雍军从凉州出发,沿长城北进明威府,越过长城,北逾沙漠,欲寻夏人主力交战而不得,只得暂且驻军于白亭。

凉州以北,不比中原,这时虽已至春分时节,可草原上仍有冬意未消。地上的野草倒伏着身子,陷在结了冰的污泥里,大半皆已枯死。这时节北方草枯马瘦,正是虚弱之时,雍帝特意选在这个时候发兵,便是为此。

可葛逻禄人同样也知此时交战讨不到什么好处,因此有意同雍军避战。雍军劳师远征,又越过沙漠,补给甚难,只能速决,决不能在白亭久驻。狄罕去年已占得了便宜,这时也不着急,只待雍军粮尽自退。

外面烈日高照,雍军帐中却是日渐风浓云紧。

“决不能再这般拖下去了!”耿禹首先开口。他此言一出,帐中众将纷纷暗自点头,看来佥同此论。

耿禹生得瘦长脸,身形单薄,即便身着盔甲,也不显豪壮,只有两条眉毛甚是浓重,为他添上了几分精神,让人过目难忘。他阴沉着脸,两道浓眉深深蹙起,“狄罕学着咱们,也筑城自守,避战不出。若是强行攻城,恐怕损失甚大,况且没有必胜的把握。”

“可无论如何,咱们这二十万大军,总不能空着手回去。陛下力排众议,倾举国之力,为此一役,若是劳而无功,对陛下、对朝廷、对这些将士该如何交代?”

秦恭也正为此事忧虑。葛逻禄虽然筑城,可毕竟与中原人不同,只有他本部人马屯驻城内,他收拢的其余草原各部,大多仍在城外,逐水草而居。这些天里秦恭派斥候多方打探,探得了几部人马方位。可一来,雍军步骑相杂,未必追击得上;二来夏人各部分散,若为此发动大军,未免也是杀鸡用牛刀了,只怕到时锐气渐竭,要陷于不利之地。

他手握重兵,又身负皇恩,不敢疏忽,未寻到有利战机,便就此按兵不动。众将本就心中焦急,今日恰被耿禹点破,也纷纷附和起来。

“正是!这般顿兵相持,总不是办法,将军不可坐以待毙啊!”

秦恭却只抚须沉吟,不发一言。

刘瞻道:“今我大雍征发大军北上,这二十万虎貔,足可以荡平金城、震动虏廷,决不可无功而返。夏人全无战心,战法亦落后于我,又无智谋之士,两军一旦交战,定能大破其军。今我以雷霆之势直指漠南,战与不战,自当由我大雍来定,岂能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他此论人人皆知,并无新意,也无益于脱出眼前困局。可他话中之意,乃是定要同夏人寻机决战不可,不获大胜便不旋归。他虽名为凉州都督,军事上又受秦恭统辖,但毕竟代表朝廷,众人听他态度如此,无不心中一振,纷纷瞧向秦恭,看他如何表态。

“殿下所言甚是。只是……”秦恭点点头,“我二十万大军深入敌境,补给甚难,需得慎之又慎。”

“大将军是想思得一个万全之计,方才出兵,可恕末将直言,哪里会有万无一失的法子?”耿禹摇了摇头,却也深知秦恭用兵时,其实并非同他为人一般谨慎,先前也曾弄险,只是他这时统领全军,关系甚大,唯恐有失,这才格外小心谨慎。

耿禹环顾四周,又瞧瞧秦恭,终于抛出一计,“夏人既然避而不战,何不攻其所必救?依我看来,不如撇开了那些散兵游勇,直捣黄龙率军直取夏都金城!即便攻城不胜,也能破其援军。总之只要两军野战,胜算便在我大雍。诸位以为如何?”

耿禹用兵,向有奇计,一军咸服其智勇,这一计众人听来,无不暗暗点头。耿禹说罢,瞧瞧众人面色,心中已有了底,转向秦恭,见他兀自眉头深锁,又道:“大将军沉吟不决,是担心到时候夏人里外夹攻么?”

秦恭默然片刻,终于道:“不错!此一军孤军深入,万一被前后夹击,失陷于此,便是落入了孤立无援之境,恐怕进退失据。”

“不如如此,”他瞧向耿禹,看神情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你我兵分两路,一路直捣黄龙,另一路后发接应。见夏人援军集结,便即南北夹攻,先破其援,断其羽翼,再图狄罕中军,如何?”

“如此甚好!”耿禹欢然道:“既如此,末将愿领一军做饵,佯攻金城,为大将军钓来夏人援军。”

秦恭摇头,“我来凉州已有半年,对漠南地形相对熟悉,又同夏人交过手,还是我去做饵,将军领兵接应为好。”

秦恭为一军统帅,耿禹原本不欲让他涉险,可听秦恭所言,又觉甚是有理。秦恭久在边陲,对夏人自是比他要更熟悉些,于是不再争辩,应道:“遵命!”

秦恭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瞧向刘瞻,“殿下此次还是据守白亭,以为两军后应罢。”

他想起刘瞻上次险些为夏人所擒,回来后更又一病不起,几乎丧命,至今仍觉心有余悸,便想让他留在城中。怕他不应,更又特意补充道:“若是夏人见我大军出动,不解金城之围,反而奇兵断我两军后路,到时便全靠殿下解围了。殿下以为如何?”

刘瞻见他特意强调守城任重,千方百计哄自己留在城中,如何不知他心思?对秦恭道:“守城之任,一偏将足以,瞻请随大军同往!”

想要建功立业,也是人之常情。秦恭暗暗叹了口气,转念想到刘瞻虽称不上善战,可临阵之时却也不会胡乱指挥,耽误大事,只是需得费心保护而已。他犹豫片刻,点点头,“既如此,殿下不妨随耿将军同往。”

刘瞻暗暗寻思:耿禹一路,难在时机把握。若是出兵太急,被夏人勘破,定然不会再中此围城打援之计,之后若再想诱夏人出战便难了。若是出兵太晚,秦恭一路遭夏人夹击,恐怕又有败军之患。

但耿禹久在战阵,足智多谋,这时机对旁人而言或许很难掌握,可对他而言,不过在一反掌之间而已,万无一失,不需他锦上添花。自己在这一路,固然可以坐收渔利,但未免太取巧了些。

他先前来凉州,这些个功臣宿将见他年幼,又不惯戎马,对他多有轻视。他们口中不说,背地里却难免议论纷纷。上次峡口一战,他请缨亲往,一是要挣个功名立身,二是要收拢军中人心,不料那一战出了纰漏,结果适得其反,他险些为夏人所擒,威名还未立起,便已先扫地了。

他深知若想得众将之心,决不可投机取巧,亦不可以势压人,只有真刀真枪、堂堂正正地拼上一场才行。况且……

刘瞻对着秦恭、耿禹行了一礼,肃然道:“多谢大将军相护之情!只是大丈夫生于世,岂能事事避难就易?须得亲入险境,方能探骊得珠大将军若不弃,刘瞻愿同往!”

他怕“避难就易”之言一出,惹耿禹多心,又继续圆道:“耿将军这一路,难在用兵,将军智计百出,料来无瞻用武之地。大将军这一军既然为诱敌之饵,瞻虽不才……”他微微一笑,“却也勉强算得上是一枚香饵,随军同往,不怕夏人不出。”

秦恭眉头深深皱起,“殿下当知,此一役与先前不同。现今我大军深入敌境,背后无有依托,耿将军虽率援军在后,可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谁也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一旦陷入苦战,末将未必能确保殿下周全。”

“多谢将军提点。”刘瞻点点头,“我二十万大军出塞,是为保境安民,而非护刘瞻一人周全。将军放心,瞻心中有数,战场之上,定当加倍小心,绝不重蹈覆辙。”

他将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恭岂有不应的道理?只得嘱咐几句,而后与众将详论起两军出兵事宜。

刘瞻夜半方才回到帐中,见张皎还未睡下,微微吃惊,便问:“怎么这个时辰还不睡?”

张皎答道:“今天还未上课。”

刘瞻心中一动,暗道:他是在等我。

他解开外袍,却不脱下,仍披在身上,坐下来,将灯花挑亮几分,不答张皎那话,反而转头对水生道:“将我那身金甲拿来。”

水生困得两眼都睁不开,闻言应了一声,转头去找金甲,转过身去之后,背对着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他没发出声音,以为刘瞻看不见,却不料烛火从侧面照来,正将他的影子投在帐上。刘瞻只瞧着帐旁的黑影无声地张开一张大嘴,挤出了足足三层的下巴,微笑一下,收回视线。

张皎也瞧见了,却没什么反应,只在刘瞻旁边正襟危坐。刘瞻随手将灯剔放在桌案上,暗想:世上有什么事能逗得他一笑?

过不多时,水生便将金甲拿来,还带来了一顶新做好的金盔。刘瞻接过,放在桌案上,“这次出征,我便还穿这一身。阿皎,你以为如何?”

如他所料,张皎果然微微皱眉,“殿下这身金甲太惹眼,还是换一身为好。”

“惹眼好啊,”刘瞻微微一笑,“不怕它惹眼,我还怕它不够惹眼呢。”

刘瞻知道,今日中军帐中议定之策,他不对张皎讲,对张皎也算是一种保护,以免像上次一样。可他又不愿张皎只做个只知奉命而行的武弁,不仅想要他知其然,还想要他知其所以然。因此回来路上打定主意,若是张皎已经睡下,他便守口如瓶,不向他透露半分。可既然现在张皎还醒着,那他便少不得要再泄露一次军机了。

他支开水生,从案上拿起金甲,漫不经心地前后瞧瞧,一面瞧,一面将前后两军如何调动之事尽数讲出。他说到机要处,语气仍然十分平常,听着竟像是在同人聊着什么家常话一般。

张皎越听,心中便越是惊讶。一是惊讶于刘瞻大病初愈,便又要亲身涉险,二是惊讶于他竟然将这般机密清清楚楚地透露给自己。刘瞻希望他将来成为什么人,他还尚未想清,此时却已忍不住又想:他现在将自己当做什么人来看待?

主上对他,对孟孝良,对总管阿跌乙涅,都从不会如此。他杀过很多人,在这些人里,也从没见过谁会像刘瞻对他这般,对待另一个人。这种陌生感让他心中惶惶然地发着烫,他既不敢看、又想去看刘瞻的眼睛,好半晌,他才看着刘瞻,低声道:“殿下为何同我说这些?”

刘瞻微微一笑,曲起两根指头在金甲上面敲敲,“你先前担忧金甲惹眼,现在明白我定要着这副盔甲之意了罢?”

刘瞻心中所想,先前早对他讲过,张皎听他说起两军如何调动之初,便即明白,闻言点了点头,却忘了刘瞻还未回答他刚才的话。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总要有所成。”刘瞻轻叹一口气,看向了他,“阿皎,我是如此,你也一样。这一仗,你要好好打”

他微微侧身,盯着张皎两眼,伸手在额角轻敲两下,“更要好好想。你明白吗?”

张皎肃然起身,应道:“属下明白!定不辜负殿下栽培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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