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雍正虽强撑着睁开了眼,却到底不是年轻时候,纵使这几个月注意休息,身子养得还算好,但精神毕竟是不足了。只觉得腹中疼痛骤起,张了口要说话,传到他人耳中的却只是一声轻微的呜咽。接着便迟缓地感觉到身下晕湿了一片,还只说不出话来。明明听到允祥急得抓了他的手直喊“四哥”,却也出不了声安慰,只胡乱地踢了踢盖在□的薄被。

  刘声芳看了他的情况,最先明白过来,磕头请了罪,伸手探上来,只略一顿,便朝允祥点点头:“殿下,是时候了...把万岁爷扶起来......”

  允祥手上使力,把雍正架住了靠坐在自己怀里,见他累得神智迷糊,不由不安地朝刘声芳看去。刘声芳明白他的心思,擦了擦额上的汗,解释道:“主子体力不足,这会儿怕是没力气自己生了,奴才斗胆,请您帮主子一把。”

  “怎么做?”允祥自然知道这所谓的“帮一把”绝对不是什么让雍正好过的事,但见雍正着实连维持着呼吸都十分费力,也知道这是势在必行,只得咬牙点头:“你说。”

  “等主子腹中疼痛一起,就请殿下顺着孩子的去势向下推。”

  刘声芳一边给雍正扎针喂参汤,一边还要分神指导,允祥被他的话扎扎实实在心头刺了一下,却不得不强忍着心痛照他说的做。眼看雍正无意识地把头抵在自己肩上胡乱地蹭,便知道以他的性子做出这样失常的举动,必定是痛苦非常。巴不得雍正索性痛晕过去,好别再这么零碎地受折磨。

  “胤祥......”

  眼看外面天色渐亮,除了偶尔忍不住的痛哼外,雍正几乎没有张过口,只白着脸配合他的动作。因此这久违的一声低呼一出口便让允祥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小心翼翼抱好他,才柔声地应道:“四哥...我在。”

  “把...把名字改、改回来吧......”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让允祥愣了愣,随即想起雍正现下的情况,自然什么都应,见他正看着自己,忙点了头:“四哥说怎么便怎么。”

  雍正放心地点头,似是十分满意,挣扎着在腹痛的间隙里喘了几口,便又要张口。允祥趁着他歇息的时候顶住胎儿往回缩的趋势,狠心向下压了压:“四哥别说话,攒着力气,咱们再来一次......”

  刘声芳也连连点头,眼看进程缓慢,这两位主子还有心思说些不相干的话,急得直冒汗,偏又不好呵斥,只得埋头做事,下手略重了一分。

  雍正闷哼一声,不知怎么竟又有了一些力气,攥紧了允祥的手用劲,迷迷糊糊地听到刘声芳又是惊又是喜的一声惊呼,便被身下的剧痛牵扯地眼前一黑,背过气去。

  允祥先是被刘声芳惊了一下,等听到忽然冒出的婴儿哭声,原本抵在雍正腹上的手顿时没了力气,若不是手上还抱着雍正,整个人几乎也要随之瘫下去。

  “殿下、殿下,是个小皇子啊!”比起允祥的一瞬空茫,刘声芳倒是十足的欢喜和轻松,仔细给雍正检查过,又和苏培盛一道给新生儿洗了身子,便向允祥连声贺喜:“奴才这儿给殿下道喜了。”

  允祥直到这时才完全清醒过来,瞧着苏培盛包好了送到自己手边的孩子,想伸手抱过来,却觉得手上一丝力气也没有。

  “这小子...简直磨死人了......”

  “殿下宽心,皇上是累极睡过去了,”刘声芳一边抓了帕子擦手,心里一松下来,言语也忘了忌讳,乐呵呵道:“这算是快的了,就是平常妇人,到这个年纪还能这么平顺生......咳,殿下恕罪,奴才该死......”

  雍正还没醒,刘声芳便也不敢轻易离开,苏培盛带着他到一边角落坐了,见允祥还在发愣,忙迎了上去:“殿下...眼瞅着天儿就大亮了,主子今儿想是不能议事,您......”

  虽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提到朝务,允祥也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接口问道:“今儿轮到哪一旗哪一部?”

  “赶巧正是户部,旗务上是轮着镶红旗,”苏培盛躬身答道:“不如就请殿下......”

  “不用,户部的事你跟蒋扬孙说,照我上回跟他说的章程来,小节处让他自己拿主意,至于旗务,就叫他们回奏本旗的旗主,另外叫庄亲王和果亲王过去看看,若是有拿不准的事再上折子具体回奏皇上。”

  他说一句,苏培盛便应一句,见他手上还抱着孩子,才又请道:“殿下也累了一晚上,不如趁着会儿歇一觉,等主子醒了,定是要找您的。”

  “苏培盛,我有几句话问你......”

  苏培盛一愣,下意识地感觉到允祥有要紧的话说,在皇宫王府伺候了多少年,对于主子的意思是极敏感的,因此立刻端正了脸色,束手侍立在一边:“殿下请说。”

  “皇上可曾说过,要怎么处置这个孩子的身份?”

  “殿下...主子、这......”苏培盛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奴才不曾听主子说过。”

  一边的刘声芳一贯是秉持不该听的一概当做没听到,不该懂的一概糊涂的原则,哪里敢听这种事关皇家秘辛的事,无奈这会儿留不得也走不得,尴尬地缩在一边,只在心里暗暗祈求允祥彻底把他忽视掉。幸而允祥只问了这么一句,听苏培盛说雍正不曾说过,也就不再说话了,只抱着孩子在塌边坐着,时不时给雍正喂一小勺水,或是替他擦个汗扇个风。

  另外两人看他这样温情脉脉的表情,既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莫名地有些心酸。谁人都知总理事务王大臣和硕怡亲王允祥是国之柱石,是勋贵皇亲,虽不是雍正帝的一母同胞,却是他最为宠信爱重的弟弟。这两个人的感情,永远被掩盖在君臣恩义、棠棣情深之下,若说还有谁是比较看得透的,那他们两个勉强能算是其中之二了。

  明明有这样美好的感情,却是上不能告于天地祖宗,下不能白于子民百姓,身边的朝臣勋贵,更是勾心斗角各有心思,寻不出可以交心过命的知交友人。想一想,到底是寂寞和遗憾。

  “殿下...万岁爷待小皇子,是用尽了心思的......”苏培盛看了看昏睡未醒的主子,再看到边上若有所思的允祥,到底是一咬牙跪下了:“奴才万死,说句犯上的话...主子待您,也真真是到了极处的。您若是为小皇子的身份和主子置气,奴才...连奴才也要替主子不值......”

  允祥微愣,他当然不是为雍正至今没有表态孩子的身份难过,事实上,雍正的想法,他能猜得出一个大概。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八面玲珑的太监总管会赌着一条说这种犯忌的话,可见他在雍正身边几十年,到底是有十分的情分。因此面上只是一缓,便点了点头:“你倒是灵透,不枉四哥待你不薄。”

  “十三爷......”

  “掌嘴,你这一慌就喊错的毛病得改改,”允祥淡淡一笑:“否则四哥和我容得下你,往后的主子可容不下。”

  “殿下恕罪,”苏培盛一听这话,便知他是在点拨自己,心下一凛,立刻恭敬地跪了下来:“奴才谨记殿下教诲。”

  允祥一笑,伸手给雍正扯了一下毯子,一边问道:“密召李卫回京陛见的旨发下去了吧?”

  “回殿下,这个月头上发的,算着李大人的行程,过几日应当到京了。”

  苏培盛虽不懂他为何会天外飞仙地来这么一问,却仍是有问必答。允祥也不多说,守着见雍正眼睫微动,便知他醒了,伸手抚上去,眼里一层层漫起笑意,深深浅浅,带着说不清的意味,都只化作一个清浅的吻:“四哥...你醒了。”

  雍正四年七月初九日,云南巡抚管云贵总督事鄂尔泰奏所有地方悉已改土归流。七月十九日,四川提督周瑛奏报,划定与西藏□喇嘛辖区界线,于宁静山顶立界石。七月二十一日,表彰怡亲王允祥,雍正帝亲书“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匾额赐予怡亲王。九月,与众臣赋柏梁体,以纪升平。十月,正式为怡亲王行册封礼,要求群臣为怡王生辰贺。是年底,国库存银达到四千七百四十余万两。一改康熙末年国库空虚入不敷出的景象。同年,雍正重臣李卫喜获一子。后,李卫调任直隶总督。

  (这个这个。。结局么,就是这个样子。。了。。。停在盛世这里。。那啥,大家也看得出来,就是,四哥把孩子交给李卫养大了...不是四哥顾忌身份,如果四哥能保证自己和十三还有一个二十年,那必然要把儿子留在身边好好培养滴。不过四哥大概是已经知道十三的情况不是那么好,在留后路了吧。。十三对此肯定也是心知肚明,他对自己的情况也很了解,说要陪四哥到最后神马的,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嗯,愿望是美好滴,现实是。。不给力滴。。。

  俺就是这样YY滴。。。捂脸奔走。。)

  好吧,我知道你们想打我,尽管来吧。。躺倒抱头。。。。。。

  四哥,王爷,你们要是想来的话,梦里也可以来。。。。俺等你们哟。。。。(要不叫上老爷子,八哥,九哥,小十四,咱们来玩三国杀3v3?)  

  番外一 味道 ...

  番外一味道

  为人君者,自来是金口玉言,说一不二。而如今的这位雍正帝,更是一言乃当九鼎的主,还是皇子时,便一贯是言出必行,威势赫赫,待到中年继位,更是乾纲独断,令行禁止。今儿却不知是怎么,为了一件事,竟反反复复传了三回口谕,偏偏,这三遍口谕回回都不一样,直弄得人晕头转向。

  先头说鼻烟的味道闻着太刺人,闹得睡不着,一干下人手忙脚乱把屋里的鼻烟全清出去,又开着门窗好是透了一会儿气,才总算把寝宫里盘桓了几日味道散尽,刚侍候着他歇下,换上宁神的熏香,却见他靠在塌上直皱眉。

  近身侍候的人不敢延误,立时便要叫太医,雍正却忽然闭上了眼,只说头疼得厉害,要把屋里所有的熏炉都撤了,却不许请太医,只叫重新拿了方才那种鼻烟来。

  自年后怡王病重,雍正面上便极少有过好脸色,入夏后也好是病了一场。怡王一去,更是如同雪上加霜,每日里竟是清醒时候少,晕迷的时候多。若不是强拖着病体驾临怡王府,便一定是在寝宫里缠绵病榻。今日虽是有些反复无常,精神却尚算不错了。几个内侍不敢有违拗,又顶着暑热天气来回奔走了几趟,才总算把东西换回来。

  本指着雍正心里舒坦了便能好好歇下,谁料他歇是歇了,不到一刻却在塌上辗转起来,口中迷迷瞪瞪地不知说着什么,想是入了噩梦,还未等人唤醒,便猛地惊坐起来。张眼看清楚跪在塌边的人,竟忽然怒气大涨。

  “扔出去!把这些东西通通给朕扔出去!”

  瑟瑟发抖的宫人跪了一地连声应是,见他劈手砸出一只青碧色的东西,有机灵的认出那是皇帝贴身用的鼻烟壶,也不敢躲,拼着额上挨了一下,捧住那玉器,连连磕头求饶。

  雍正发完火,却似耗尽了力气,靠在塌上不停喘气,却还好像呼吸地极困难。这一回几个内侍再不敢耽误,早有人滚爬着出去,一边传太医,一边打发人去请今日正巧没有当值的苏培盛。

  苏培盛陪雍正临丧致祭了好几日,自然也是累得狠了,一听雍正连随身的东西都扔了,却也吓得立刻爬了起来,三两步赶到养心殿,果见雍正阴沉着脸,底下跪了一众宫女太监。

  小心地上前请安,见他并无反应,便略大起胆子,叫众人都退了,只一个人跪在地上收拾起东西来。折子、书册、湖笔,砚台,甚至连着摆在另一边桌上的青瓷花瓶,都拉拉杂杂碎了一地。雍正还只是沉默着,似是根本没注意到他。

  “你出去吧,朕想静一静。”

  “主子...让奴才把这儿收拾了吧,”苏培盛对他如今的状态心知肚明,只伏在地上磕头求道:“主子这几日都不曾歇过,恕奴才说句不当的话......殿下...殿下在天有灵,若是瞧见主子这样,得有多自责......”

  雍正再次沉默下去,分明还是三伏的天气,殿中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丝热气。苏培盛大着胆子把碎瓷都收拾了,却见雍正依旧痴痴坐着。低头垂眸,看着空空的手心。

  “把方才在这的几个人叫回来......”

  “主子...”

  苏培盛还有些不解,雍正却像是等不及了,撑着身子坐直了,便要登靴下榻。他病了多日,又连着几日忧心操劳,心里再急,脚下却是实在无力,若不是苏培盛赶上前扶着,怕就要摔在地上。

  苏培盛扶了他到一边坐下,怕他再有动作,连忙出去把方才在里面伺候的几个人都叫了进来,规规矩矩地在底下跪了一排。雍正看了两眼,寻到那个额角还在流血的太监,心下才算稍定,抬手指了指:“你留下,旁的人下去。”

  被留下的那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低头跪着,却只听得雍正叹了一声:“东西留下,你下去,叫人包一下伤吧......朕赏你千两纹银,若是你有什么心愿,也一并许你。”

  这话一出口,愣住的不仅是小太监,连苏培盛都禁不住呆了呆,千两银子算不得大数目,但雍正赏人银子惯来并不多,哪怕是朝廷大员,能一次得这个数目赏银的也是少数,更何况,还有一个雍正亲许的一个“心愿”,这小太监何德何能,竟忽然就这么得圣心了?

  “皇上,奴才...奴才不敢......”

  雍正本还靠在枕上,见那小太监抖抖索索地说“不敢”,眼光立刻凌厉起来,直起身来却一时说不出话,喉间滚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把东西扔了?”

  “没有......皇上,奴才、奴才不是有意抗命,只是见那是皇上日常惯用的东西,怕......”

  苏培盛到底是在他身边待了几十年,一见他这样子便知不对,连忙到那小太监边上,急问道:“谁问你这个了,只把你方才拿的东西快些取来就是。”

  小太监连声应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东西回来,苏培盛用心一瞧,看清他手上的东西,不由在心里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要去接。雍正却已经先他一步,夺过来握在了掌心里。

  雍正眨了下眼,眼角早已耐不住地滚落了一行泪,攥紧了手里的玉器,喃喃道:“若是连这个都丢了,叫我...还到哪里去寻他......”

  “主子,奴才知道您心里苦...您、您这样......殿下走了,也会不安稳......”

  “朕还不糊涂...”雍正低头,闭了闭眼才又睁开:“还没到时候...朕还有得等......”

  “主子......”

  身边依稀是没有散尽的熟悉味道。闻着便觉得安稳,觉得舒泰。待到一闭上眼,便全是漫天的灵前白幡。可是若连这点味道都散掉,连这点子念想都没了,还叫他...怎么是好?

  苏培盛怔怔地立着,只听到雍正似是吩咐,又像是自语的一句话。

  “明儿...叫怡王府把他平日里配鼻烟的方子呈上来......”

  番外二 千秋(上) ...

  番外二千秋(上)

  ——朕惟道原天地,乾始必赖乎坤成,化洽家邦,外治恒资乎内职,既应符而作配,宜正位以居尊。咨尔嫡妃那拉氏,祥钟华胄,秀毓名门,温惠秉心,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于宫中四教弘宣,允合母仪于天下。曾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册立尔为皇后,尔其承颜思孝,务必敬而必诚,逮下为仁,益克勤克俭,恪共祀事。聿观福履之成,勉嗣徽音,用赞和平之治。钦哉。

  册后的旨意宛在耳边,看着他初登大宝踌躇满志,看着他大权独揽意气风发,再到如今的诸事烦难沉默消瘦,恍惚之间,竟然已经八年了。

  “娘娘,再有一个月就是您的整寿,您瞧,是叫内务府办合适,还是礼部办来得更庄重?”

  “不如...从简了吧,”大概真的是老了,只一会儿走神的功夫,就想到那么老远的事情去。那拉氏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把思绪从过往种种上拉回来,看向还坐在一边品茶的自家兄弟:“淳亲王刚过世,皇上这几日都颇不受用,再者...十三叔还病着未好......”

  五格不听这话还好,一听了这一句,却立刻瞪上了眼,嘟哝道:“打从咱们主子登基,那一位几时结结实实痊愈过了?不过病几日养几日,再好几日折腾几日罢了......”

  那拉氏皱了眉,她虽知道这个娘家兄弟一贯是个不堪大用的,也从没想过要依着他来帮衬自己,却没料到他说话竟这么没分寸,忙打断了他,又把宫女太监都打发了出去:“阿哥岂能说这样话,十三叔......”

  “娘娘,您把人家当小叔子,人家可未必想得到您这个嫂子,”五格不知在哪里受了气,这会儿见没了外人,更是不再遮拦,恼恨道:“只说为您寿辰的事儿,今儿个内务府推礼部,明儿个礼部推内务府的,竟没个人肯实心地上一道折子!您道庄王爷那儿怎么说......人说了,怡王爷一告假,他的内务府恨不得每天再多十二个时辰才忙得过来,这事儿他拿不了主意,叫我自个儿跟皇上奏去。”

  那拉氏一听这怨气十足的话,便知他是有满腹牢骚要诉的,笑一笑打断了他的话:“可不正是忙么,节前节后的,漫说内务府,就是连着六部里恐怕也是事儿极多的,你何苦还去生这个事儿。”

  “忙个屁,我的好主子,您还真是个实心菩萨啊,”五格一撇嘴,见那拉氏不悦,便一边往嘴上拍了一下,一边接口:“您可别嫌我粗,我这也是叫他们那群仗势欺人的给气的!如今六部公卿,连着底下那些堂官司官都在忙个什么东西,您还不知道么?不坐堂,不当值都不打紧,只要‘诚心’给咱们皇上的爱弟祈福求寿,就是公文堆了几天没看,皇上瞧着也‘感怀’,指不定还有赏呢!”

  “竟病得这样重了么......”那拉氏原还有些不以为意,听了这话却有些怔忪,喃喃道:“怪道到了这种节气皇上都不肯往园子里头去......”

  “可不是么,要不是皇上见天儿地领着头在宫里设蘸搭台,底下也不能那么折腾啊......”五格哼了一声:“我瞧着,要是那一位张口,咱们万岁爷这会儿恐怕没有一句不应的。要是他一......怕是满城里都得叫皇上翻个个儿。”

  那拉氏还兀自沉默着,五格却是越说越来劲,喝了一口茶,咬牙道:“那一位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个贝勒贝子,那还算是正经皇子皇孙,咱都不去说了,可他家里女婿媳妇儿,哪一家不是显贵?皇上还拼了命地要加恩......只为行走方便,连个给人瞧病的太医都能兼了户部侍郎,要说‘异宠’,咱们大清朝开国百年,还有比他怡王爷更甚的么?何苦还要处处压咱们一头......”

  “这话就想得差了,”那拉氏听他抱怨完,就知道他还是为着处处碰壁的事儿心里不痛快,虽也有些替他不平,但为着自己娘家好,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十三叔是什么身份?可说是咱们大清国自皇上以下的第一人,再说得明白些,他在皇上跟前一个眼神,只怕也比我千百句话管用。你若要不知好歹赶着这时候去触皇上的霉头,我是救你不来的。”

  五格向来并不受雍正重用,虽心里十分不快,也只敢在她这里喋喋抱怨,要他当真去雍正面前分说,那是借他一千个胆子也不敢的,听了那拉氏一通话,自然不敢再造次。

  送走娘家兄弟,又迎来李氏、钮钴禄氏和耿氏几个,这几个不比五格,都是极知情知趣的,见她提不起兴致,只略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告辞去了。那拉氏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儿竟是十五,按例,雍正是要到她这儿来歇的。眼看天色渐暗,便叫了几个宫女太监布置,安排下一桌雍正惯爱的素菜,又鬼使神差地叫了贴身的嬷嬷帮着上了个极淡的妆,这才安心坐下来。

  “主子这会儿的样子,瞧来可真不像小五十的人,竟跟当年在潜邸时候一般,”身边的玉秀嬷嬷是伺候了她多年的老人,见她眼神时不时往外飘,便心知肚明地笑道:“眼瞅着这么些年过去,皇上还是待主子的情分最厚......”

  “尽浑说吧,”那拉氏侧着身往身后的靠枕上倚了点,也笑了起来:“几十年了,哪儿还说什么情分不情分呢,皇上是念旧的人,后宫里这么些人,在主位的还都是潜邸时候的旧人......说起来,那时候在后院儿里,地方不比现在大,过得反倒比现在自在。皇上高兴的时候也多......”

  “奴婢还记得,那会儿怡王爷总往咱们雍王府跑,夏天钓鱼,冬天赏雪的,阖府里要是有谁犯了错被爷惩罚,就都盼着十三爷来救命。还有几个小阿哥也是......”

  见主子忆起过去的事,玉秀便也凑趣说了几句,那拉氏微怔,却也是点头。从什么时候起呢?似乎是从自己刚嫁给雍正,生活里就添了这么一个“十三叔”,聪明灵透,傲性执拗。偏偏,她丈夫看重得紧。就算心气再不好,到这个弟弟面前,也总能带出三分笑意。

  随着丈夫分府,这位小叔更是成了雍邸的常客,正像玉秀说的,府里的奴才犯了错,她这个当家主母说不上话,他却是四两拨千斤,在雍正面前说个笑话凑个趣,就能把事儿带过去。

  再往后,便是任谁都知道,四爷和十三爷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直等到允祥被圈禁,雍正绝少再在府中提起这个弟弟,她心里,甚至是有那么一点难以察觉的欢喜的。然而雍正却一日日沉默下去。她看着,也急也疼,心里总惦记着,总想替他分劳一些,却也隐隐知道,她的丈夫要的不是这个。

  几十年看着同一个人,就算再怎么笨拙,也能摸到一点他的性子。旁人都觉得雍正喜怒无常,赏罚无度,她却能辨得出,雍正待允祥,是极尽了好的。总想把他应得的,他从前失掉的都给了他,怕他受气,怕他不顺心,怕他...有一天会离开。

  她的丈夫,骨子里是一个极重情,极不安的人。期望着母子情深、君臣相得、兄弟和睦,却也极难放得下戒心。若是还有谁能叫他赌下所有的情感去对待,恐怕,就只有那个和他一路淌水摸黑,走过四十载的人了。这情分,她不想比,也...比不得。

  五格虽说鲁莽,有一句话,却是当真说对了,允祥若是当真撒手人寰,只怕,也就带走了雍正的全部心思和精力。

  “主子...您想什么了?这么出神......方才膳房来问,是不是这会儿就传膳呢......”玉秀以为她想到了年轻时的恩爱,只掩口吃吃一笑,欢喜道:“已经过了饭点了,要不...打发个太监去前面问一问?”

  这么神思飘忽地回想了一会儿,心里便更清明了几分,方才那点子心思其实已经变得意兴阑珊了。那拉氏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转眼朝玉秀道:“去咱们屋里瞧瞧,上回皇上赐下来的那颗高丽老参还在不在?若是在,就取出来吧。”

  玉秀蹲了蹲身,却是十分不解:“主子身上不爽利?”

  “十三叔病得重了,虽说不一定用得上,总也是我一点心意,也不枉他...叫了我那么些年四嫂......”那拉氏闭了闭眼,终于还是挑了挑唇角:“打发人送到前面养心殿去,天儿也晚了,就请皇上别再受累过来,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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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二千秋(下)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乍一听到怡亲王薨逝的消息,那拉氏脑子里闪了一下,最先出现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接着,便是满屋子的哭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就流了满面的眼泪。等到醒过神来,边上一众宫女太监早已经将各处为端阳佳节特地置放的摆设撤了去。

  玉秀抹着泪站在一旁,犹豫道:“万岁爷有旨,为怡亲王素服一月......”

  那拉氏一怔,扶着桌子坐直了些,一时竟有些想不过来,不知道玉秀特意提起这话的意思。玉秀见她只顾落泪,只得说明道:“皇上的意思...除了百官...似乎是要亲自为怡亲王素服。那咱们...也是要......”

  “他......”那拉氏张口,才说了一个字,却再次哽住了。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浑浑噩噩几日,也不曾见到雍正。各种消息倒是时常听得到。一次接一次的祭奠,一道追一道的上谕,追思、缅怀、加恩,极尽哀荣。

  诸王大臣每日齐集,逢着盛夏的天气,自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最能体察圣心的几个近臣都恭恭敬敬,旁的人自然知道皇帝这会儿心绪正是极坏,只求皇帝这番哀恸能不要迁怒到旁人就已是万幸了。

  耐着性子过得几天,养心殿那位非但不见消停,反倒像是越发地拧上了,言语之间都掩不住“方寸大乱”的哀恸,群臣恳请节哀的联名折子递上来也不管用,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满心想着再为逝去的弟弟说几句话,再去他身边多看一眼。酷暑之下再三再四地亲祭,己身的病症更是益发重了。

  这些虽是前朝的事,后宫却也都听闻了,玉秀一边说,便已经红了眼眶,哽咽道:“前晌几位娘娘也来过,见您还歇着,便又回了,怕是也为这个事,来跟您讨主意。”

  “跟我讨什么主意呢,多少部阁重臣,封疆大吏都劝不下来...我若能有这样大的面子,何苦看着他这样......”

  两人正胡乱说着,却有宫女迎上来,说是五格在门外跪着。那拉氏脑中一时也转不过来,只还勉强记得今日并未收到什么请见的牌子。不免奇怪:“这会儿天都要暗了,他进来做什么?”

  “说是...求主子救命......”

  “什么?”饶是那拉氏再恍惚,听了这话也一下子惊起来,扶着玉秀的手也下意识地捏紧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宫女也是她身边惯用的,一贯是十分伶俐的,听了这话却难得地闭了口,见那拉氏一直盯着她,才咬了咬唇道:“主子,奴才......”

  “算了,你叫他进来吧。”

  “是为着怡王爷丧仪上失礼的事......”

  那宫女一磕头,那拉氏却差点打翻了手边的被子,半晌也只是摇摇头闭上了眼:“叫他进来说话......”

  玉秀也有点呆住了,见了五格一时都忘了行礼,只听得他略一行了礼便拽着衣袖只擦汗。

  到底只得这么一个兄弟,那拉氏心里再恼他生事惹祸,也不得不张了口:“倒是怎么一回事?要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进来?”

  “好主子,您可一定要救我一救,”五格一听这话便连连磕头:“求您跟皇上求个情,恕了我这一回吧。往后再是不敢了的。”

  “我瞧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儿,明知道皇上再重礼不过的一个人,敢在这当口生事,可掂量过自己有几个脑袋?”

  “娘娘,我就是再糊涂,也晓得颈子上这东西贵重,哪儿能...哪儿能在怡王爷灵前生事...这事儿真、真怨不得我...我一句话没说,谁晓得就叫庄王爷瞧进眼里去了......”

  那拉氏知道他这番话不切实,但想想他平素作为,的确也是知道好歹的,要说真的闹事,倒也不至于,方才心烦之下话说重了,这会儿也缓过来,只勉强哼了一声:“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若是你当真没有违礼逾制的地方,也不用上赶着到我这儿来了......”

  “咳,主子,这都十多天了,再怎么痛催心肝,也得过去不是...前儿几个郡王爷也不过是去晚了一步,就被好一通骂,昨儿又是......大热的天,元年太后大丧也是这个节气,那会儿皇上还说天热,只叫晚上齐集便罢了。怎么到这位爷这儿,就事事都得跟旁人不同了?”五格原来还拘着,越说倒越觉得自己委屈,不由嘀咕道:“要说依礼制,咱们没一句多话的,可如今哪儿是那么一回事儿啊?分明是皇上自个儿心里不痛快,还盯着大家伙儿一块儿哭天抢地的...那一位就真是什么‘宇宙全人’,‘周公再世’,也没道理叫咱们非得全跟着哀恸逾恒啊。”

  “住口!就凭这话,要你的脑袋也不冤枉了。”

  那拉氏一惊,厉声喝止了一句,看着五格撇嘴的样子,不由得头疼地直揉额头:“就现在这事我还不知能不能给你讨得了情,你要再作死,我可真拦不住。”

  五格也知道雍正冷厉起来连亲子都能赐死,绝不会顾惜和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舅子”,一缩头再不敢答话。

  那拉氏正要歇一会儿,却听得前面脚步匆匆,张口欲吩咐玉秀去打发了来人,却见那头竟是苏培盛亲来。一惊之下,已是不自知地坐直了身:“这会儿功夫你怎么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

  “回娘娘的话,正是皇上让奴才来请您往养心阁走一趟......”

  “这、这会子......”那拉氏一怔,下意识站起了身,力持镇定地点了点头往外走,心里却像是被七八双手在撕扯,一句“他怎么样了?”竟是堵在喉间说不出口。

  分明是五月的天气,养心殿里却一丝风都不透,重重帷幔后的至尊面上依旧苍白着,分明还在病中,却支撑着倚在桌上,不知在写什么。苏培盛默默退到一边,那拉氏却也没有立刻上前。

  雍正似是写得极费力,手腕还不时轻颤。然而落笔的速度却十分快,甚至连披在身上的单衣滑下来都没有察觉。那拉氏暗自叹了口气,止住了正要上前的苏培盛,自己弯腰拾起衣服,小心地搭在他肩上。

  “唔,不用,这会子天又不冷......”

  含含糊糊却极亲昵的一言出口,两人都愣了愣,雍正极快地转过头来,那拉氏却如福至心灵,看着他眼中一瞬间黯淡下去的光采,只觉胸中乱七八糟的许多情绪都变成了了然和释然。

  方才那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说的......

  那种自然而然亲密无间的感情,于雍正而言,恐怕终这一生,也只能对一个人投入。然而那个人,已经走了。看着丈夫斑白的发鬓,她心中竟奇异地生不出一丝怨恨。

  “给主子请安......”

  “是,都是奴才的罪过,他...”那拉氏立时红了眼圈,跪下来就要请罪。

  “祥弟...也算是你看到大的,你说说,他平日待那畜生可有一分不好?他竟、竟和老三一道生事!亏得祥弟在时还替他说过情,就是没人性的东西,也没有这么忘恩的!”雍正不知怎么便激动起来,捏着手上的笔扔进了玉笔洗,恨恨地在桌上一捶。

  那拉氏一咬牙,重重磕下头去,哽咽道:“求主子饶了他一回,他实在是个没眼见的东西,可奴才、奴才娘家里,总就这么一个兄弟,奴才再几天就五十了,就当主子舍奴才一个恩典,别叫奴才到这个岁数上,还没了娘家人......”

  雍正喘得很乱,抓着袖子在心口按了许久,眼里的凌厉才散了一点,只无力地往塌上靠去:“看你的面上,他的事朕就放过了,今儿叫你来,是有几句话要关照你。你听过便在心里记着,等时候到了,再说与旁人听吧。”

  “是,奴才明白。”

  “头一件是储位,朕已和张廷玉他们说过,正大光明匾后面,就是朕的遗诏......”见那拉氏摇头要说话,雍正也并不停,只微微咳了一声:“宫里的事这些年多劳你费心,几个孩子都认你这个嫡母,不论是谁,将来总不会错待你,你......”

  “主子!您...何苦说这个话?”那拉氏见心中那极可怕的预感成真,不由双眼紧闭,再睁开时已经落了两行泪:“您这会儿急痛攻心,想法儿太偏了......这话,奴才不敢应承,也不能应承。”

  雍正咳了一阵,见她这样,倒是勉强扯了扯嘴角,挥手要她跪安:“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过是先和你说了罢了,总也是早晚的事......这会儿么,还不至于。朕还有事要办。”

  那拉氏再说不出话,扶了苏培盛的手退到殿外,才恍惚惊醒过来:“苏培盛,平日里,你也劝着点,主子再伤心,也不能把大清国这么生生丢下......”

  “娘娘,不是奴才不劝,实在是...主子这会儿听不得劝了......”苏培盛眼里一热,垂下了头:“前儿四公主进来和主子说话,劝着睡了许久,原以为是好些了,可起来了便像是失了魂,怎么也喘不上气,摸黑也要往怡王爷府上去。扶棺站了半宿,眼瞅着脚下都立不住了才肯歇下......若是您当真儿心疼主子,还是叫他一通儿都发作出来,兴许...还能好些......”

  “罢了......”那拉氏也只是一叹:“若有事儿,再着人来回我。对了...诚王爷的事,可有定论了?昨儿他府里福晋上我这儿好是哭了一场......”

  “诚亲王在殿下丧仪上全无哀恸,还混着几个闲散宗室说了些...无礼的话,”对这个做了雍王府多年女主人的主子,苏培盛还是十分恭敬:“庄亲王奏了皇上,这会儿已交宗人府议罪了。”

  那拉氏心下便明了这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事了,只点一点头,再不说旁的,只扶着侍从的手径自去了。说到底,那个人就算是九五至尊,如今,也只是个急痛迷心的未亡人。

  胤祥走在前头,竟也是福气......

  既没能陪他欢喜过,往后,只怕也担不了他的心伤。面上泪痕似乎还未干,晚风一吹,竟莫名其妙生出一点凉意。她也只是沉默着攥紧了袖子。出嫁那一年,在那片桃李春风里,何曾想过竟会有这样一天,她竟要用他的一点愧疚,换家人一场平安。

  四十年夫妻,终究是,举案齐眉不相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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