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聆心阁的路上，苏辰都还在考虑那个严肃的问题：他到底该怎么面对宫亦谣？
苏辰其实很明白，对宫亦谣他是存有爱慕之情的，可他也同样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别看现在他很逍遥自在，可一旦走出金陵城、离开长生殿，就算身边有北冥天女和东荒太子在，李淳罡也是铁了心要杀他的。何况，朋友们自然是相信他的清白，可在更多人眼中，他是个弑师逆徒，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而且，作为长生殿的圣女，未来要接掌长生殿，这样的天骄神女，她的师门又岂会那么轻易让她委身于人？即便以后宫亦谣要选择一位道侣，只怕也会以师门利益为先，去选择一位能给长生殿带来长远利益的人。可惜，无论是从现在来看还是从长远来看，苏辰都不是最佳人选。
所以，他只能把这份爱慕之情深埋心里，不敢说出来。
“烦啊……”苏辰不经意间嘟囔了一声。
“嗯？你在烦什么？”宫亦谣好奇地问。她笑靥如花，眼神清亮，仿佛还闪着光，像是落入人间的星星。
苏辰一愣，苦笑了一声，说道：“想到那三个喝高了的家伙，突然觉得头疼。”
“没事，我们总不至于连他们都照顾不了吧？”宫亦谣失笑，“走啦，赶紧去叫他们，再过一会儿，街上人就更多了。”
“嗯。”苏辰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或许宫亦谣对自己不过是感激之情而已，所谓的暧昧也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这样一想，他倒也看开了些，心头的烦恼也少了许多。
雅间内，喝下了醒酒汤的龙卿言三人这会儿已经好了许多，又歇息了一阵后，一行人低调离开了春风楼，来到了金陵城的大街上。
上元佳节，城内早已是人声鼎沸，街道两旁布满了摊贩，贩卖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各种东西；家家户户走上街头，小孩们穿着新衣，手里提着花灯，在人群中穿梭，追逐嬉戏，大人们紧紧看着自家孩子，反倒没那么悠闲；此外还有来自官宦人家的马车，载着的人指不定和哪位当朝权贵有着关系；奇异的是，人流之中还有着明显不同于九州百姓的面孔，像是来自西域，甚至更西边的地方。
而上元灯会，重点自然是在各式花灯上，朝廷专门指定了金陵城四大主干道之一的乾元大道作为上元灯会的举办地，民间的能工巧匠、各户人家扎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在乾元大道上展出。而每年灯会最吸引人的，莫过于猜灯谜了，不仅小孩乐在其中，为猜出了谜底而欢呼雀跃，还有商贩下了彩头，若能猜出谜底还有奖励可拿。当然，想要博个彩头，自己得先花点小钱买盏花灯。
自扬子江延伸出一条支流，又从支流中再延伸了一条支流，而这条支流由北向南，蜿蜒穿城而过，正巧也穿过了乾元大道，因而在这条城内河畔，还有很多放船灯祈愿的人，愿自己的美好愿望随着水流飘到神明那里，愿神明听到自己的祈愿，愿自己的心愿能够实现。
上元节除了看灯猜谜，还有走江湖的杂耍班子、有在朝廷专门搭建的勾栏唱戏的角儿，以及对曦月来说简直眼花缭乱的各种美食。这一天，仿佛全天下的美食小吃都汇聚到了金陵城，有些来自北方、有些来发源于西蜀、有些出自中原、甚至还有来自九州之外的西域的古怪小吃。别说曦月了，头一次来金陵的苏辰和龙卿言都看的目瞪口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尝了尝鲜，结果花灯没怎么注意看，肚子里倒是塞进了不少玩意儿。
曦月、宫亦谣和羽银泠说说笑笑走在前头，一人拿着一面团扇，衣着虽然简约但不失华美，一看就知道是大家闺秀，尤其是她们一笑起来还以团扇掩面，就更是给人如此感觉。
不过，三女或清丽、或娇艳、或婉约，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飘然气质，宛如天宫仙女下凡尘，引得旁人不停侧目。
于是乎，有些气质文雅、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想来搭讪，却被两个凶神恶煞般的男子一瞪，立刻就打了退堂鼓，只得不甘心的远远观看。
这两个凶神恶煞自然是苏辰和龙卿言，他们两人自然不愿看到曦月三女被陌生男人骚扰，商泣云也不乐意，不过他一向是君子风度，还真做不出苏辰和龙卿言那种恶人般的表情。他就在羽银泠身边默默地跟着，不让人靠近未婚妻，同时也是避免她被人挤到。
“我怎么觉得脸有些木……”苏辰面无表情地对龙卿言说道。
“我也有点……”龙卿言同样面无表情地回应，“要不笑两下缓缓？”
“同意。”
于是，这两货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可惜脸有些僵，笑得比哭还难看，又吓退了几个想来邂逅佳人的家伙。
“你们俩发什么神经啊？”曦月听到笑声，回头问道，一看两人那难看的笑脸，毫无顾忌地笑了起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宫亦谣也忍俊不禁。
“呃，没事，逗你们笑呢。”龙卿言说道，和苏辰很有默契地揉了揉脸，表情这才恢复正常。
“师姐，快过来！”羽银泠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和商泣云在一个猜灯谜的小摊前，买了盏莲花形的灯，两人正在猜上面的谜面。
苏辰四人挤了过去，小贩一看又来了四个客人，顿时眉开眼笑，他这是小本生意，主要就是卖花灯，卖出去一盏就赚一盏的钱，谜面不过是附加的东西而已，纯属锦上添花。
羽银泠那盏灯上的谜面只有一句“金有六齐鉴于水”，猜一物品。
宫亦谣一看这谜面，就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还叫我们都过来。”
羽银泠微笑道：“我当然知道难不住你，就是想看看我这姐们儿知不知道。”说着把花灯递到了龙卿言跟前，显然是要报喝酒的仇，她之前可是被龙卿言给忽悠地差点找不到北了。看書喇
龙卿言瘪嘴，拿过花灯来，左看右看，眉头都皱起来了，嘀咕道：“妈的，整这么高深干嘛，为难本少么？”
“我说你是文盲，你还不承认，这谜底我都猜出来了。”曦月讥笑道。
“那你倒是说说看，这谜底是什么？”龙卿言不服气地反问道。
“谜面这七个字要拆开来看，前四字为一部分，后三字又是一部分。‘金有六齐’，其中的‘金’是指金属，九州人族很早就掌握了以铜、锡、铅浇筑合金的技艺，而‘六齐’所指即是合金的六种配比。‘六齐’之一，曰：‘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这里的关键就在于‘鉴’字。”曦月娓娓道来，“而后三字‘鉴于水’，则源自于人族的一种古老的生活习惯。传说在很早以前，古人常以水照面，整理衣冠、梳洗打扮，因而称之为‘鉴于水’。说到这里，你该明白谜底是什么了吧，太子殿下？”
“镜子？”龙卿言恍然。
“没错，谜底就是镜子。”曦月得意地说道。
“她们女儿家平日里要梳妆打扮，时常要用到镜子，所以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方面去，我们用得少，自然不会第一时间往镜子去想。”商泣云说道，“其实泠儿让我猜这个谜的时候，我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龙卿言笑了笑，并不在意：“这倒也是，我平时就不怎么照镜子，总觉得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怪怪的，心里别扭。”
“因为你长得丑么？”羽银泠脱口而出。
“屁，小爷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岂与丑字沾边？”龙卿言傲然道，这倒不假，他本身容貌不差，又有着龙族特有的阳刚之气，比之苏辰、商泣云这类更有男子魅力。
“那你干嘛不喜欢照镜子？”曦月问道。
“呃，这个说来话长……”龙卿言脸一红，讲起了小时候的糗事。他虽然自小跟在师尊敖光身边修行，但敖光乃是龙族大司祭，自己要修行之外，龙族内部事务亦是繁多，所以幼年时的龙卿言更多时候是由一个老嬷嬷带着的，这位老嬷嬷倒也是真心疼爱这个小家伙，可惜寿元无多，如今已经离世了。
小时候的龙卿言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主儿，有时候不听话了、不好好修行或者休息的时候，老嬷嬷就会吓唬他，说他要是不乖，镜子里就会有怪物跑出来把他吃掉。龙卿言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哪会真的被吓住，所以依然我行我素。不过，那时他的寝殿里还真有一面大镜子，被老嬷嬷吓唬得多了，龙卿言每次路过那面镜子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去看上两眼，一来二去就对镜子多出了一份说不清是厌恶还是畏惧的感觉。
“话虽如此，不过镜子这东西确实挺邪乎，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修道之士，在居所摆放镜子的时候都是有讲究的。”羽银泠说道。
“听说这玩意儿……”
几人说着说着就聊起了有关镜子的典故和民间传说，曦月听了一会儿、聊了一会儿，倒吸着凉气说道：“再聊我都不敢照镜子了，生怕镜子里面跑出个魔鬼来。”
众人皆笑，苏辰却忽然愣住了神，莫名想起了当初在戮魔鼎镇压天演圣经的那个小世界中的经历。那时他的心魔显化了出来，自己怎么躲都躲不掉，那东西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面前。这会儿说起镜子，他忽然觉得，那会儿的他就像是在照镜子，只不过那面镜子是无形的，映照出的也不是他本人。
后来，他被带到魔隐森林潜心修行，早先心魔还有出现，但仔细想想，自从在天地洪炉内炼体后，他的心魔就好像消失了。之后进了十字歧途，独自修行了不知多久，心魔也几乎没出现过。
苏辰又想到了那个人俑，当时见到人俑出现，他的心头就莫名笼罩了一层阴影，尤其是那个人俑虽然没有完整的脸面，但那个轮廓却是和苏辰神似。
“镜子里跑出来的魔鬼……”苏辰心头一震，总感觉抓住了什么关键，但又说不清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来由地想到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