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官监掌印何不归，和吴庆黄一样，也是白白胖胖、脑满肠肥的样子。
有小太监风风火火地跑来跟他说，昨天晚上龙江造船厂出了大事了，三号作塘龙骨墩垮塌，压死了好多工匠，太子殿下连夜赶去，才上任的工部主事高希当夜就将他的手下吴庆黄等一干太监全都抓了起来。
吴庆黄被高希抓了起来，肯定不是好事。
高希这个工部主事和其他工部官员可不一样，他都敢当面直斥锦衣卫指挥纪纲和废掉的汉王朱高煦，更别说等闲的官员、太监了。
只是到底吴庆黄在本次的“龙江垮塌案”中犯了什么事，他现在一无所知。
他是内官监的掌印，负责帮着皇帝采办各种皇家器物，也兼管着相当一部为内廷服役的各色工匠，因此才可以染指龙江造船厂。
他再想问得仔细些，养心殿的刘公公已经亲自跑来传他去见圣上。
看来兹事体大！
一路上，他想问是何事？但刘公公面色如常，却一言不发，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这和平时大不相同。
进了养心殿，还没等他跪下磕头，永乐皇帝就怒斥道：“何不归，你自己看！”
说着，两份报纸就被永乐皇帝扔出了龙案。
何不归看到龙颜大怒，双腿刚跨进养心殿的门槛，就吓得一软，直接跪在了门口。
然后，他就这么保持着跪姿，爬着到了龙案前，捡起那两份报纸迅速看了起来。
他越看心越慌，报纸上关于“龙江垮塌案”的报道，实际上只说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说工匠们有多可怜。另一件事，是说内官监的太监们有多可恶。
而且访员们并没有写什么“工匠怜哉”或“内臣至恶”之类的话，而是写了大量对工匠的访谈。
这些访谈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与事实，却让读者自己做出了“工匠可怜、太监可恶”这样的结论。厉害！
“何不归，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每个月都要吴庆黄向工匠收‘孝敬银子’，还到处设关卡盘剥百姓，将船厂的料铺当成你家的库房。朕问你，你和吴庆黄从中弄了多少好处？”
何不归根本无从辩白，报纸上罗列了太多他们这些年贪赃枉法、欺压良善的事情。
“陛下，奴婢实在不知这吴庆黄在下面如何胡作非为？这些事，奴婢也是刚刚才知道，望陛下明察。”何不归捶胸顿足、痛心疾首，演技一流，定然是仔细读过《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到了这个时候，只能断臂求生。
将所有的事都推到吴庆黄头上，让他做替死鬼，才能保住自己。
只要能够捱过今天这一关，凭着往日陛下对我何不归、对内官监的信任，龙江造船厂这块肥肉是逃不掉的。
《詹事快报》是詹事府的，《锦绣日报》是锦绣商号的，太子一时动不得，高希这家伙难弄，要想办法和海公公联手除掉才行！
他满脑子盘算，却听到刘公公对永乐皇帝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杨阁老、工部尚书宋大人、郑和郑大人到了殿外，求见陛下。”
“让他们进来！”
“陛下，内官监太监贪赃枉法，酿成惨祸，民怨沸腾，宜速处置。”向来老沉持重的首辅杨士奇，今天一反常态，进殿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主张。
“父皇想必已经看到今天报纸上刊登的关于‘龙江造船厂三号作塘龙骨墩垮塌’的消息。儿臣昨晚去了船厂，与工部主事高希查看现场。高大人连夜审问了内官监派驻船厂的吴庆黄等人，可以认定引起龙骨墩垮塌的直接原因是，龙骨墩用料严重不足，且许多木质不过关...”
“太子殿下，”何不归此时也顾不上君臣尊卑了，打断了朱高炽的话急着说道：“一个晚上就有了结论，未免过于草率。用料不足、木质不好，这都是工匠的事，怎么就要扯上内官监呢？”
“哼，你倒急着跳出来为自己说话了，宋大人你来讲。”朱高炽不屑地说道。
工部尚书宋礼将一份奏折呈了上来：“陛下，这是昨夜高大人派武状元杨霸天亲自送来，是工部派驻龙江船厂工部郎中郑齐奏来的呈状，说此事与内官监平素在船厂横行不法有莫大关系。”
“宋礼，你满嘴胡言乱语，有何凭据如此说？”何不归气急，虽然还是伏身在地上，屁股却撅得老高，又将头拼命扭起来看向宋礼，极其滑稽可笑。
宋礼不理他，又呈上一份奏折：“陛下请看，这是臣才赶出来的奏折，将近年来工部官员在龙江船厂碰到的事捡要紧地写在了上面，陛下可细细看来。”
永乐皇帝翻看着奏折，没有出声。
何不归不知道宋礼的折子上到底写了些什么，但他和他的手下在龙江船厂做过些什么，他心里最清楚。
现在报纸上已经抖出来这么多内官监在船厂作恶的丑事，这些毕竟还只是报纸访员们写出来的故事，作不得数。
但宋礼的奏折上写的事，还有高希对吴庆黄太监的审问，若呈到永乐皇帝那里，他何不归还有翻盘机会吗？
“一勒索盘剥。厂区擅自设卡多达二十五处，每月每个作坊强索‘孝敬银子’五百两，其他各种毫无理由的随意克扣索要不计其数。”
“二诬蔑忠臣。因不耻于与内官监不法之徒为伍，工部派驻龙江船厂官员被内官监恶意告发或暗中诬陷。前工部龙江船厂提举司提举王乾，被贬云南。”
“三中饱私囊。仅上月内官监监丞吴庆黄一人，就从船厂料铺拉走上等南洋木料一百根，值银五万两。”
“何不归，还要朕念下去吗？”永乐皇帝问道。
“陛下，这...这其中许多事，都是吴庆黄等人所作，奴婢确实不知啊！奴婢愿领失察之罪。”
“你倒乖巧，只领失察之罪。”永乐皇帝的语气倒不似一开始那样发怒，但压迫感却更重了。
“何不归，要说你不知道勒索盘剥、诬蔑忠臣、中饱私囊，鬼才信吧？”朱高炽说道。
“太子殿下，此话怎讲？奴婢确实不知道这些事啊！若查有实据，奴婢也赞同立即处置了吴庆黄那些无法无天的奴婢。”
“何不归，此事恐怕不是只处置了你的手下吴庆黄就能了的。”朱高炽说道。
一个传话太监神色慌张，跑到殿门口向里张望，刘公公赶紧过去，与他交谈了一下，也变了脸色。
刘公公小跑着到了龙案前：“陛下，有数千余百姓，聚集到午门外，要求究办内官监监丞吴庆黄等人，还有内官监掌印太监何不归。”
“啊...”何不归轻声叫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