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两年了。

  两年的时间,是一个从一无所有变得更加一无所有的过程。拥有许多的时候从未害怕过失去,一无所有了,已经无能在乎。

  老太太说,离婚吧,离了,大家都好。

  医生说要放宽心,对眼睛好。

  雨彻底停下,房檐上落下的雨滴间隔时间更长了。施乐雅已经在沙发上坐了半夜,总算听到门口传来声响。

  时承景有多久没回来了?

  太久了,久到记不清了。

  今天正好结婚两年,她记得很清楚。

  门开了,有人进来,一股不同于室内的清冷空气向她挤过来。她看不见,但知道门口早有那个人的鞋子在那里摆得规规矩矩,只等着他。

  这个家里的一切从始至终都只为他。

  脚步声朝客厅里来,更近,那脚步声沉而稳,他停在近前,很近。那个人从室外带来的空气似乎压缩了原来的空气。

  施乐雅呼吸发紧,脑袋空白了一瞬。

  但她没忘自己坐在这方等着他的目的。

  膝盖前的玻璃几上放着离婚协议。施乐雅伸出手去,细瘦的手指将协议寻着那个人的方向推出去。

  玻璃桌面撒着黑金,纸张擦出轻轻的沙沙声。

  时承景冷硬低沉的声音盖住纸张与玻璃桌面摩擦的动静,他问她:什么意思。

  几个月不见,蓦地听到这个声音,施乐雅只是在想:真是那个人回来了。

  苍白的人没有底气地开口,“离婚协议,离婚,签字。”

  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到回音,好在“独居”了两年的人最习惯的就是沉默,所以她只是安静地等。

  老太太说,时承景自小受的是一诺千金的教育,当年答应照顾她是对已故的老爷子作的承诺,即使和她这样的人结婚对时承景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他也答应了。

  所以,时承景不会提离婚,虽然他难得回一次江城。

  所以,离婚的事,需得是她提出来。

  “什么?”那人总算再开口,听声音果然诧异,又或许只是没有听清。

  “民法典,婚姻关系维持,是相互扶持,我们没有。这个家太大,我一个人太难过。今天,两年了,我要离婚。”

  没有回音。但应该是听得够清了。

  寂静里有布条摩擦的声音,有脚步踏地的声音,压缩了的空气似乎在散开。那个脚步声走了一个来回后,开始从沙发边离远。

  没有任何回应。

  是什么样的神情,是什么样的面孔,沙发上的人不得而知。也不知道她提的这件事,此时此刻与那个人还萦绕在脑子里琢磨的大事是怎样格格不入。

  时承景不悦,十分地不悦,从白色衬衫上抽了领带,蓝墨色握在手上,冷冷走远。

  一个重重的关门声在空荡荡的建筑里回荡。

  建筑一层有两间卧室,结婚两年,他们互不干扰。老爷子离世前交待,先领结婚证,等施乐雅眼睛复明再行婚礼。

  是多么周到的照顾。

  两年时间,天真的幻想早就破灭。这一夜施乐雅却还是做了一个天真的梦,大概渊源就要结束,才会记起这些,像一个濒死的人回光返照。

  那天,天气很好,对于施乐雅来说就是太阳晒在皮肤上暖融融的。她被领去医院看时家老爷子,老人家拉了她的手放到那人手中,他没有松开,而是握紧了她的手,握了很久。所以她才敢天真的跟着来了这个家,跟着他去办理了结婚证,天真的以为这是苦难过后的补偿。

  时承景,是时承景,在未来会和她一起生活的人还能是时承景。

  那时,这是她全部的思想。

  很多年以前,施乐雅牵着父母的手,第一次踏进江城一中的校门,礼堂里挤满了欢喜的学生以及家长。礼堂舞台上,高三毕业学生代表上台讲话,鼓励这批有幸踏进一中校门的初一新生。那讲话者中有一人脱颖而出,他衬衫冰白,俊目如星,懵懂的少女不禁看呆。

  活动结束,那人怀里被学生们塞满鲜花。他与父母打招呼,她才想起他是谁,父母让她称他承景哥哥,父母希望她能向他学习,而她害羞地只敢盯着他怀里的花,他随手将花束中最耀眼的两朵玫瑰抽出递过来。

  丝绒般的花儿,很艳,很烈,烧着了一颗小小的心。

  *

  时承景回来前就有人分咐,在他起床前,屋子里不得弄出动静。翌日,天色一点点提亮,偌大的别墅还在沉睡,施乐雅已经握着昨晚那几页纸等着。

  屋子里是一惯的寂静,恍惚间能让人忘了时间,把这一天当成是往常的每一天,这扇门出去,那道门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人。

  黑暗的世界,声音更敏锐,施乐雅总算听到对面的动静。

  耳边也有风声,半垂的睫毛轻轻抬起。离婚,是她唯一要完成的任务。她比任何人都要无所事事,也可以比任何人无所顾忌,所以先于所有人之前出现在刚从卧室出来的时承景面前。

  “你还,没有签字。”

  “什么签字。”

  晨光里,施乐雅举起手上的纸,几页纸的封面大大的“离婚协议书”很显眼。

  静默。

  施乐雅听见一道呼吸声,听见客厅里的动静。这个人起床,这幢屋子就活起来了。

  “离婚协议。”

  她看不见跟前的人脸上的不悦,看不见他沉下来的脸,冷下来的眼睛。

  “没事做,找点有用的事做。”

  手上的纸被抽走,纸被撕碎,拍回她手里。空气里洇着的那道冷冽香气抽离,人走开了。施乐雅从被笼罩的阴影里再回到走廊的灯光下。

  那人走开,书房的门响了两次,再离开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后来是三个。姜婶殷勤的声音追着那个人的脚步声,问是在这边吃早饭,还是去老太太那边。后者哪儿也没挑,院子里有汽车引擎的声音,很快复归平静。

  “这边一会儿过来收拾,现在去老太太那边。”

  “好。”

  “算了,你们先去库房,找找老太太说的那套餐具。”

  “行。”

  最后的人也离开了,熟悉的安静一点点霸占这个空荡荡的屋。

  施乐雅站在空空的走廊上,手掌上捧着撕碎的纸片。

  下午,客厅响起琴声。

  施乐雅坐在钢琴前,薄薄的背脊挡住小小的一方。一根手指落在钢琴上,是一个沉沉的低音,声音从琴身出来,空旷的屋子立刻给予回应,而后安静。

  手指再落下,是一个高音,空旷的屋子永不疲倦,耐心地给她回应。

  *

  时承景从海城回来,有家宴。施乐雅被领到她已经不习惯待的人堆里,领上餐桌。食物的气味,各式各样的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来来去去,说话声此起彼伏。

  老太太在邀大家喝酒,但坐在桌尾这边的人不用参与。说话声少了些,因为向来威严的老太太在桌首感谢某个人一直以来对时承景的辅助,那人起身答谢的动静坐在桌尾也能听出愧不敢当的谨慎。

  而时承景从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把酒言欢里没有听到时承景的声音,谈工作他开口了,开口就是斥责人,对象是时家姑父,老太太开口阻止,说餐桌上不谈工作。

  时承景太严肃,也太苛刻。但桌首的事跟一个只是在桌尾默不作声的人没有关系。

  “小雅,小雅?”

  时家餐桌除了老太太,男人坐一头,女人坐一头,时家姑妈就坐在施乐雅右手边。

  施乐雅侧脸。

  “我跟你说呀,承景难得回来一次,这次回来,你要抓住机会跟他好好相处。”

  施乐雅点头。

  “哎呦,别光点头,得说话。你得多说说话,尤其是和承景,多跟他沟通,交流,夫妻间不交流哪来的感情。你啊生得这么漂亮,主动点儿知道吗?男人,他能不喜欢么,是不是?”

  姑妈越说话,挨得越近,施乐雅不习惯地侧回脸,点了下头。

  “小雅,怎么不喝点儿东西?”

  “我不会,喝酒。”

  “果酒算什么酒,人啊得开朗点儿,喝点儿?”

  手边推来的东西施乐雅还是不碰,后者也就放弃了,也没再和她说话。餐厅里有浅浅的音乐,音乐声里是嘈杂的说话声,很热闹,空气里满是酒气。

  施乐雅拄着盲杖摸索着独自离开。

  刚进这个家的时候,她曾拿出所有能拿出的心思讨好过每一个人。

  离了建筑的冷气,空气又闷又热,穿过半个院子回到最熟悉的房子,身上已经浸出一层汗。房间里,施乐雅摸索着到桌边,桌子上,有水壶,但一滴水没有。

  手指放开,她摸索到衣帽间,拿到干净衣物,进了浴室。

  施乐雅坐在浴缸边,头靠着凉凉的墙壁,习惯低垂着的眼睛闭着,听着水冲进浴缸的声音,直到门外有声音。

  失去视觉的人,只有听觉可以依靠,难免过于灵敏。她从浴室出来,却又没有遇见人,只是摸到桌子上的水壶添了水。

  房间安静,水灌进杯子声音很响。杯子举起,水入喉咙,解了嘴巴里的干涩施乐雅就放下了。水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不像是白水,但也没有明显的味道。

  施乐雅还是进浴室,水已经放好。

  脱下身上所有的衣物,露出身体。22岁的人,太瘦,太白,不太健康,但胜在青春。背脊腰身都很单薄,但也柔软,胸口饱满漂亮。

  是一副漂亮的身体,在灯下,染上暖黄的灯光,是诱人的。

  但施乐雅看不见,也不会在乎这些。她只是疲惫地将自己泡进水里,眼睛平静地垂着,和苍白的脸一样没有自发的生气。

  水温她调得很低,但心口莫名其妙地开始发热,越泡越热,那股热也从心口散向整个身体。

  施乐雅将身体更往下沉,温凉的水淹没心口,最后淹没头顶。屏住呼吸的感觉很难受,她没有起来,她压着那口气,直逼得自己苍白的脸上泛上血色,才从水里露出头来。

  一阵敲门声穿透耳朵里的轰鸣传来,一个声音在喊她。她抹开额前的头发听,水滴四处滑下,门外的人是时承景。

  时承景从来不进这间房的。

  门在响,敲门的人已经有些不耐烦,“听到就回答一声。”

  “在。”

  “……我一会儿再来,跟你谈谈。”

  人走开了。时承景有事找她谈,大概是那件事了。施乐雅从水里起来,很快收拾好从浴室出来,再拿出两份离婚协议。

  这是老太太早准备好的,照顾她眼睛不方便,如果弄丢可以用的备份。

  施乐雅从房间出来,客厅里没有人,只有那间她已经很久没有踏进过的卧室里传出声响。施乐雅拿着东西再回卧室,等着,从沙发辗转到床沿。

  很快,这个住了两年的地方就不会再见了。

  手指摸过沙发粗粗的布料,滑过被褥柔软的布料。

  沙发是她挑的,被褥是她要的颜色,缀着她偏爱的紫风铃。他们结婚了,但不住在一起,一切都订在她康复以后。那个时候,她多感激这样的照顾。她只需要好好照料自己,直到复明,所有光明的都在等着她。她拿出一百分的天真去经营,去迎接,就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是否还能够得着那样的幸福。

  再后来,老爷子离开了,梦就醒了。

  施乐雅伏在床沿边,迷迷糊糊起来。她看不见桌上那壶水已经被先前过来的人喝了,也没有去琢磨说要找她谈谈的人为什么一去不返,也听不到另一间卧房浴室里用冰凉的水也控制不住的沉重呼吸声。

  那壶水施乐雅只是小小地喝了两口就感觉不好受,时承景喝下满满一杯。施乐雅在迷迷糊糊里被压住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怪梦。

  嘴唇被封住,是柔软肌肤间的相抵碾磨,是有体温的贴近。对于一个在黑暗里生活了几年,从没有过这种经验的人来说,她以为自己做梦了,做了一个被人所爱,有人给予温暖的美梦。直到齿关被撬开,一条凉凉的舌头抵入,缠住她的舌头,施乐雅才一瞬睁开眼睛。

  但是,当然什么也不会看见。

  口腔里是异于自己的味道,有些酒气,那舌头填满她,细细的挽她的舌尖,敏感肌肤的纠缠,身体自发起了一阵颤栗。

  施乐雅才开始推拒,挣扎。

  她拼命转开脸,下巴被男人的大手掌禁锢住,掌心热得烫人,它拖着她转回来。

  “搅这么多事,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一道沉在嗓子里的声音嘶哑地落在耳朵边,耳郭被覆住,湿热的气息冲进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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