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侍读李时勉你可认得？”
问话的朱棣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朱高炽快要崩溃了，心里暗骂，这又是哪跟哪啊！
平时自认为将朱棣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可今天朱棣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摸不着头脑，让自己完全无法适从，而且一不小心就会掉进朱棣挖的坑里。
“认得！”
有了前面的教训，这次朱高炽学聪明了，他问啥答啥，能用两个字回答就绝不说三个字。
“你觉得此人如何？”
此时朱高炽已经放弃了思考，骂就骂吧！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也拦不住。
“此人少有才名，精通圣人之道，性刚鲠，慨然以天下为己任。”
听完，朱棣终于是点了点头：“你的这句评论倒也中肯。”
这可是今天朱棣唯一的一次认可，听在朱高炽的耳朵里如同天籁之音！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鼓起勇气问了一句：“爹，您提到李时勉可是有什么安排？”
“奥，也没什么大事”，朱棣轻描淡写地说道，“一会儿你去找到李时勉，传朕旨意，让他跟着你一起去北京，你白天监工，晚上让李时勉带着你重新学习一下伦理纲常。”
朱棣说的风轻云淡，可朱高炽却听得胆战心惊。
已经四十来岁的当朝太子，师从小小的翰林侍读来学习伦理纲常，传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掉大牙，日后登基如何面对满朝臣子和大明子民！
朱高炽把心一横，咬着牙说道：“能不能……”
“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棣的一声暴喝打断了。
朱高炽不再说话，他认命了，只能怪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
不但被皇上老子一通莫须有的指责，而且还被撵去了北京，天天跟一帮工匠为伍，还要学什么狗屁伦理纲常！
他在心里自言自语道：“朱圣人还不是该爬灰爬灰，就算我学成了大明的伦理大师，到时候你还不是想骂我就骂我！”
于是他不再说话，跪下向皇上磕了个头，然后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朱瞻圻在一旁假惺惺地上前伸手去扶。
此时的朱高炽居然还能报以一个和善的微笑，从表情中已观察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
朱高炽毕竟是朱高炽，居然这么快就能够将情绪隐藏起来，而且还有能力挤出微笑来维持自己的人设！
大殿中朱棣和朱瞻圻祖孙二人望着逐渐远去的朱高炽，各有所思。
良久，朱棣方才转头看向朱瞻圻。
“瞻圻啊，你能理解爷爷准备迁都北京的苦心，爷爷很欣慰！”
说完又叹息一声，缓了缓神才接着说道：“太子性子柔弱，他从小就不喜欢北方苦寒的天气，可身为一国之储君，将来的皇上，哪能天天琢磨着自己那点破事！”
朱瞻圻赶紧递上话把：“爷爷说的对，在孙儿眼中，北国风光完全不输江南山水，尤其是下了雪之后！”
“可谓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朱棣听朱瞻圻说的一套一套的，思绪也跟着飘到了关外。
他曾无数次在飞雪之中率军驰骋，在白茫茫的大漠上追逐砍杀四处逃窜的蒙元残部。
这等意气风发，安居庙堂岂能体会得到！
“不错，爷爷最喜欢的就是北方的苍凉雄浑，在大漠之中策马疾行，才能真正感受到这天地的伟岸！”
说到这里，朱棣又想起了梦境之中自己只剩六年阳寿之事，再次触动了心弦，眼眶发红，几滴浑浊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见朱棣虎目含泪，面带愁容，朱瞻圻上前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爷爷何事悲伤，告诉孙儿，孙儿替爷爷解忧！”
听到朱瞻圻的关切之语，朱棣稍感安慰。
“哎，你是个好孩子，可这事你帮顾不上忙，爷爷岁数大了，担心说不定哪一天就撇下这大明而去！”
话到此处，朱瞻圻明白了。
爷爷是在担心自己的寿数，一时不知如何宽慰。
朱棣又叹息了一声。
“哎，不瞒你说，爷爷中午小睡的时候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朕只活到了永乐二十二年！”
说话的时候，朱瞻圻一直在偷瞄着朱棣。
他从朱棣的眼神中看到了不甘，看到了渴望，也看到了一丝恐惧。
于是他整理了一下心绪，非常郑重地对朱棣说道：“爷爷，生死之事上天自有定数，无论王侯将相还是黎庶众生，总逃不过一个生老病死。”
“”爷爷乃是一代圣君，自然不会像有些君王一样，沉迷于长生之道！”
“刚才孙儿这些话可能有点冒犯，爷爷千万不要见怪。”
朱棣的眼神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来。
“朕何尝不知！别说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以往那些皇帝，超过七十岁的，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哎”，朱棣接着说道，“只是朕还有好多事要做，再给朕二十年时间，朕一定能将大明打造成华夏大地古往今来第一强国！”
单说开拓进取这方面，朱瞻圻对朱棣佩服的那是五体投地！
通运河、修大典、征漠北、定安南，更是连番下西洋将大明的国威远播海外，一个人足足干了好几代人都不一定能完成功业。
虽然年已花甲，却仍然干劲十足！
他顺着朱棣的心思说道：“爷爷，您看您此刻仍然龙精虎猛，眼睛一瞪，大伯吓得腿都发软，在孙儿看来，爷爷的心愿一定能够实现！”
这话倒不是纯粹在拍朱棣马屁。
自从穿越以来，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现在的世界，人物的命运走向如何，他也说不准！
万一永乐二十三年朱棣仍然还在，朱瞻圻肯定也不会过于惊讶。
听完朱瞻圻的吹捧，朱棣总算是笑了一声。
“你小子的马屁功夫是越来越棒了，成天就知道哄爷爷开心。”
“怎么实现，你倒是给爷爷说说看！”
朱瞻圻挠了挠头，连声说道：“哪有拍马屁，孙儿说的可都是事实，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朱棣重复了一遍，随即问道：“此话何意？”
“孙儿以为，爷爷不用太过在意命运、寿数这些人无法左右的事情，如果在爷爷心中还有未竟的功业，那么从现在开始，干就完了！”
“如果需要孙儿效力，孙儿万死不辞！”
听到这里朱棣恍然大悟，心中暗道惭愧，居然靠自己孙子的点拨，才从死胡同中走了出来。
自从做完梦之后，他执着于寿数，却忽视了自己的初心，既然初心还在，“只争朝夕”四个字便足够了！
朱棣突然底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干！”
吓得朱瞻圻一个激灵。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