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 阮棠想错了。
他回家不到一天,天色又阴沉下去。
虽然是冬天,但嘉禾市位置偏南, 并不会落雪。
雨水淅淅沥沥了一夜。第二天起来,天色依然暗沉。
阮棠开窗的时候, 被迎面刮来的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他抽了口气,赶忙把窗子重新拉上。再换下睡衣, 准备出门买早餐,顺便给自己采购点过年的东西。
也不是仪式感。自从爷爷去世,爸妈离婚, 阮棠和奶奶一起生活后,祖孙两人的生活一直很简单。最多是生日多一个荷包蛋, 过年多几盘腊肉炒菜。
不过, 再过两天, 楼下的商铺大概就全关门了。到时候想买东西, 只能去更远处的超市。
阮棠倒不担心路远。但是, 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力气有限。到时候,万一买好了东西,偏偏带不回来, 岂不是尴尬。
没想到, 一出门,就和对面的邻居撞上了。
阮棠一愣,随即笑了:“唐奶奶, 这么早出门?”
因自己奶奶的关系, 阮棠和小区里很多老年人的关系都不错。
老太太见到他, 同样一愣, 先问:“呀,小棠,放假了?”
阮棠点头,说:“昨天刚回来。您是不是要去买早餐?”
老太太这才叹口气,露出愁色,说:“还说呢!我早上起来一看,家门竟然开着。”
阮棠登时紧张。难道进小偷了?
老太太继续说:“花花竟然跑出去了。”
阮棠一下子皱起眉头。
花花,是唐奶奶养的小狗。
不是名贵品种,仅仅是流浪犬生下的土狗。一窝里就活了那一个,聪明又机灵,很早就陪伴着独自在家的唐奶奶。
阮棠曾听自己奶奶说过唐奶奶家的事。往前二十年,她也是个享福的老太太。结果一场事故带走了她的老伴儿、儿子。年轻的儿媳妇带着孩子改嫁了,最先还会带着孩子回来看看。越往后,回来的次数越少。这几年,更是一次都没出现过。
可以想见,对孤独的唐奶奶说,小土狗是多大的慰藉。
在阮棠面前,老太太懊恼,说:“花花聪明,早就会开门了。我明明知道这个,可昨天晚上竟然没锁门,现在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阮棠安慰她:“奶奶,您别急。这样,我正好要出去,待会儿就在附近帮您找找。”
老太太焦灼又愁苦地“哎”了声,说:“咱们一起下去。”
阮棠原本想拒绝,说自己一个人就行。但再看看唐奶奶,他又想到,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可能反倒要无法安心。
“行,”阮棠说,“不过这样,您把花花的饭盆放在外面,给里面放点吃的。如果花花回来了,咱们就能知道。”
老太太眼前一亮,说:“这法子好!”
不久后,小区里出现了两道身影。
唐奶奶身子还算硬朗,可眼神到底比不过年轻人。在阮棠到处看、寻找小狗身影的时候,她只能一遍一遍喊:“花花,花花。”
只是从清晨找到中午了,还是没什么收获。
不止如此,阮棠还从其中一些人脸上看出欲言又止。
阮棠深呼吸一下,没说,其实自己也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在新闻上、爆料者微博上看到的图像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再有,昨天晚上又下雨了。
要不要去那条巷子看看?
等到其他人慢慢回家吃午饭,阮棠下定决心,对唐奶奶说:“这都中午了,要不然,您先回去。”
唐奶奶“哟”一声,说:“这可不成,找不到花花,我……”
阮棠带着几分忐忑,语气却很坚定,说:“光是咱们跑,得跑到什么时候啊?我想着,咱们做一个找花花的启事。正好,我之前也拍过它的照片。”
唐奶奶听到这里,转忧为喜,说:“行,这办法好!”
阮棠又说:“那好,您先回去,也帮我做顿饭。我出去看看,现在打印店还开着没。”
因这句话,唐奶奶记起来了:“小棠,你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阮棠尴尬地点了下头。唐奶奶振作一点精神,嘴巴里喃喃说着“这可不行”,终于回身离去。
阮棠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往外间走去。
他不光是嘴巴上说说。出了门,阮棠的确先确认了打印店还在开门,随后才往巷子里去。
这条小巷,他之前经常走。那时候年纪还小,总觉得路很长,墙很高。一直到要上大学,观感才慢慢不一样。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阮棠又有了类似的感觉。
走啊走,总是走不到头。
空气又湿又冷,贴在皮肤上。
他实在难受,用上梦中书讲述的调息方式,才觉得舒服很多。
巷子也近在眼前了,那边还有一个高高的绿色垃圾箱,像是已经被塞满,周围也零星堆着垃圾。
阮棠见状,记起来,爆料者曾提到过,对方第一次发现小动物尸体,就是在准备扔垃圾的时候。
他的心情骤然紧绷。
阮棠严肃地走上前去,想把垃圾箱的盖子打开,又有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犹豫来,犹豫去,还是找了张卫生纸垫在手下,终于抬起盖子。
出乎阮棠意料的是,里面的确塞满了,塞的却是个肉眼可见规格的木架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总之一句话。放下这玩意儿之后,里面绝对没空间方放别的。
阮棠松了口气,重新将盖子放下,心想:我也太夸张了,怎么可能正好遇到新闻里的事情。
他打算离开了,回去先吃个东西,再按照自己和唐奶奶说好的那样,做好寻狗启事打印。
正要走,一不留心,脚踢在旁边的垃圾袋上。
阮棠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还好,鞋子上没沾到脏东西。
他正庆幸,余光忽而闪动一下。
阮棠的动作一点点凝滞。他盯着自己刚刚踢到的方向,因他的动作,那个垃圾袋滑开一点,露出下面的东西。
他的喉咙有些发烫,心跳的频率骤然拉高。手心又出汗了,明明是在一个安全的环境,却比在白鹭岛时还要紧张。
阮棠心里祈祷:不要,不要。
他小心翼翼,把被自己踢过的垃圾袋拎开。
这下子,原先被遮住的狗尸一览无余。
血迹斑斑的皮毛,早就已经失去温度的身体。还有身上狰狞的,不知道由什么造成的伤痕。
阮棠蓦地站起身,回过头,开始干呕。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剧烈的反应。明明在白鹭岛上,他见过比这恐怖一百倍、一千倍的场景。但是,这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死亡”。
城堡酒店里,无论是最初冒充胡兴的鬼,还是后面的园丁鬼、工作人员鬼,都顶着一张死了起码三个月的面孔。的确可怕,但是,也仅仅是可怕。
可花花不一样。阮棠记得它还是一只小狗时的样子,也曾许多次和它一起玩耍。他连花花会开门的事都知道,因为有一天夜里,唐奶奶也是急病发作。当时老太太已经倒在地上,失去意识。正是花花开了自家门,在阮棠家门前不住“汪汪汪”,引来了阮棠家的祖孙,终于及时把唐奶奶送医。
那么聪明,懂事,活力满满的花花。
现在,成了一具被扔在垃圾堆里、血肉模糊的尸体。
阮棠花了很大时间,终于缓和过来。
他紧接着要面临的问题是:怎么办?把这件事告诉唐奶奶吗?
如果不告诉的话,后面要怎么找寻。或者,如果告诉的话,唐奶奶能否接受。
阮棠觉得,答案应该是“不能”。
他心事重重,到底决定先离开。
回去的路上,阮棠梳理思绪:也许可以折中一下。不让唐奶奶再持续地、无望地寻找,但是,也不要把花花凄惨的死状说出去。
他慢慢形成了清晰的想法。恰好,也到了自家单元楼下。
阮棠上楼,敲门,一气呵成。
伴随着“咚咚咚”门响的,是“汪汪”两声。
阮棠一怔,本能地觉得自己听错了。
毕竟花花已经不在了,楼上、楼下又没有其他养狗的人家。
阮棠前面思考了很多,唯独没想过,将门打开的时候,唐奶奶竟然是笑着的。
她看起来真是开心极了,脸颊上的皱纹都透露着轻松,和阮棠说:“我还想着要怎么和你说一声呢!花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开局的时候对比,阮棠变化好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