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后，孔鸢与钱三林在一处酒店中住下。
似乎远离了李凌峰的所在，孔鸢的神情放松了一些，但目中光芒阴沉，拳头始终是握着的。
钱三林想要开口，安慰孔鸢，但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开口。
“时代变了李凌峰……”
突然，孔鸢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着钱三林说了一句。
钱三林愣了一下，急忙看向孔鸢。
只见孔鸢的眼睛看着前方的虚无，似乎正在对一个不存在的人说话。
“被打了一顿，骄傲的内心崩溃了，然后邪火上冲，得癔症了？”钱三林心中一惊，担心在接下来的行程中，会被出了问题的孔鸢带进沟里。
“你个人武力再强，能挡得住枪吗？”
孔鸢露出一丝冷笑，目中闪过一抹不屑之色，“难怪你会输在乔治手里，乔治就是掌握了现代科技力量，李凌峰你就算再强十倍，也一样会输。”
“但我孔鸢与只拥有蛮横武力的你不同，我是新时代的产儿，我懂得这个世界走到了什么地步，明白科技的强大。我虽武力不能胜你，但脑中的智慧，却能胜你十倍百倍，李凌峰你拿什么和我斗？”
“你无法帮助钱三林回九州，我却可以。等我带着钱三林回到九州，一定要写封信，好好羞辱你一顿。”
说到这里，孔鸢猛地转头，眼神锐利的盯着钱三林，“有我在，依靠我对现代世界的智慧，带你回九州，轻而易举，你尽管放心。＂
钱三林点头，“好，我也希望如此。”
钱三林转身走进了洗手间。
酒店的洗手间装修的十分豪华奢侈，但与李凌峰庄园里的洗手间比起来，就显得太拘束与小家子气。
见此，钱三林心中微微一叹，稍微有了点落差感。
倒不是说他嫌贫爱富，只是很正常的一种心理状态。
接着，钱三林双手在身上摸索了一会，突然脸上露出一抹喜色，手里拿出一张信封。
这是离开前，李凌峰暗中该给他的。
打开信封，见字如见人，钱三林仿佛又听见了熟悉的李凌峰声音。
“的确时代变了，就算我赢了孔鸢，也不见得我更适应这个时代。”
“乔治的强大除了自身睿智与机敏外，还因为他拥有的权势与地位，这让他可以调动极其强大的机械武器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多么强大的血肉之躯都不够看。我虽不想承认，但的确是我败给了乔治。”
“孔鸢为人骄傲自大，但他够年轻，够自信，见识非凡。所以我内心其实是开心。”
“你跟他走，若能回九州，最好。若失败了，你再来找我。若那时你已经不能找我，我也会去找你。就算真是死路一条，我也会拼命送你回九州。”
“我自己出了很大的问题，心境已经无法安稳，很多时候总是患得患失。也许真如孔鸢所言，我的道心已经破了。祝你一路顺风。保重，保重。”
看到这里，钱三林鼻子发酸，眼泪欲要夺眶而出。
他甚为感动，可是也正如李凌峰所言，成大事不拘小节，不可以感情用事。
如今看到李凌峰是真心支持他跟着孔鸢回九州，钱三林心中也松了一口气。
他把纸条握进掌心，死死的攥着手掌，最后将纸条丢进马桶，然后按下了冲水键。
伴随着水流声，钱三林喃喃道：“李凌峰再见了。希望你执行完你的任务，也能返回九州。到时候，我一定要与你好好吃顿酒，不醉不休的那种。”
……
庄园之中，李凌峰依旧沉默。
尤优与凯琳相对而坐，两女大眼瞪小眼，似乎也不知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更加成熟知性的尤优先开口了，两女说说笑笑，很快就关系热闹了起来。
“尤优姐，你说他现在想什么呢？不像是发呆。”凯琳转过头，只见窗口旁坐着的李凌峰，还在看着风雨中梧桐树。
“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从认识他，就没有一次知道他心里的想法。”
“他特别神秘，有时候突然说出来的话，也奇奇怪怪的，令我听不明白。”
说到这里，尤优的目光中露出担忧，“但我知道这个时候，他很不好受，似乎有两种极其极端的思想困扰着他，一个声音让他往左走，一个声音让他往右走，所以他呆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们能帮他吗？”一听此话，凯琳更加担忧。
尤优摇了摇头，“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他做任何事，都从没有考虑过别人的帮助，在他的世界里，似乎没有人会帮他，或者说，他从来不会考虑有人会帮助他一般。他总是希望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我想在他的小时候，弱小与贫苦的时候，应该从来没有受到过他人的帮助。所以在他的生命选项中，就没有了找人帮忙这个选项吧。”凯琳喃喃道。
尤优有些震惊的看了一眼凯琳，她都很少听李凌峰说小时候的事，但凯琳似乎知道的比她还多。
这一刻，尤优似乎明白了凯琳在李凌峰心中的地位，有多么的重要。
“我见梅花无他意，只是想起少年时……”凯琳喃喃，眸子中隐隐有水光在闪烁。
闻言，尤优再次震惊看了一眼凯琳，因为这首诗是九州话，可不是洋文，这明显不是凯琳作出的诗。
既然不是凯琳的诗，那必然出自李凌峰之口。
然后，尤优缓缓的望向窗口坐在的李凌峰。
那外边的风雨越来越大，而且风向变了，风裹着冷雨，吹进了窗子里面，打落在了李凌峰的身上。
李凌峰的外套已经被冷雨浸湿了，可是他依旧坐在那里，安静的，沉默的看着那一株巨大的梧桐树。
“难道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也有一株这样巨大的梧桐树吗？”尤优喃喃道。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李凌峰开口了，中正仁厚的声音，流淌在空气中，传进了二女的耳中。
两女皆看向他，他这是想起自己的经历吗？
“老瘦男子瘦词谓之饶火把，妇人少艾者，名曰不羡羊，小儿呼为和烂骨，又通目为两脚羊。”
只见李凌峰依旧望着那株巨大无比的梧桐树，在冷风冷雨中，在黑暗的天幕之下，那梧桐树简直像是直通天界的建木巨树一般。
似乎顺着那株梧桐树向上爬，就能进入神仙居住的美好天界一般。
凯琳还不知李凌峰话中的意思。
可是尤优却是脸色大变，她突然明白了，李凌峰脑海中的一道声音，是什么了。
李凌峰冷冷的笑了笑，可是那笑容既冰冷又苦涩，像是自嘲，又像是咬牙切齿的憎恨着什么，“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段话像是从李凌峰咬牙切齿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又是沉默了许久，李凌峰这才转过身，看向屋子中的两女。
“你们见过人吃人的场景吗？”李凌峰问道。
两女怔住，不知该怎么回答。
凯琳摇了摇头。
尤优却是目中闪烁泪光的望着李凌峰，因为她知道李凌峰的心病了。看書喇
“我见过，亲眼见过。”
李凌峰又笑了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苦涩，“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神话电视剧，那故事里的神仙，总是把人间比作苦海……”
“那时候我就想，这繁华人间，美不胜收，怎么就成了苦海呢？”
“等到我明白了苦海的由来，才发现自己也已经成了苦海中的鬼。”
“我也明白了谁是苦海中的菩萨。”
“菩萨不是神仙，她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女，但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把自己省吃俭用留下来的东西，给了我。”
“所以我才有那么几年的快乐时光。哪怕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但我也想念她温暖的怀抱。”
“我想等我以后长大了，有力量了，能赚到钱了，我会保护她，会挣钱买好东西给她吃，买好衣服给她穿。”
“你们说对吧，我应该这做？”李凌峰问道。
凯琳怔怔的看着他，认真的点了点头。她虽听不明白李凌峰之前的话，但此刻她知道李凌峰说的那位菩萨是谁。
尤优目中泪光更多，他知道这位菩萨就是李凌峰脑海中的第二道声音。
“那我怎么能死，我死了她怎么办，谁养活她？”
“她被欺负了，谁保护她？她饿了，但没能力赚钱买东西吃时，谁给她吃的？”
“我死了，她该怎么办？谁能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人能解决，说能解决的，不过是想用那些卑劣的谎话来骗我。”
“所以我不能死。”
说到这里，李凌峰顿了一下，眼神接着变了，“但其他人，也是人子，人夫，人父。我若不救他们，谁救他们？”
“你们见过人吃人的场景吗？”
突然，李凌峰再次认真无比的问道。
“我见过，亲眼目睹过。”
“你们知道为什么繁华人间，被称作苦海吗？”
“因为故事里的繁华，是以贵族的视角去看的。繁华只属于少数人。”
“我好害怕自己变成他们，一旦我变成他们那种人，苦海中的大多数可怜人就没救了。我害怕自己变成坏人，所以想趁着自己还保持理智的时候，把能做的都做了。”
“可是我这样做，会死的。一旦我死了，谁还会去理会那位菩萨的死活苦乐？”
到了最后，李凌峰缓缓低下头，落在桌子上。
“天道如此，谁能逆天？”
终于，他睡着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