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李凌峰眼睛一闪，猛地止住了身形，他藏在黑暗之中，借着夜色隐藏，深邃的眸子看着前方，闪过一丝疑惑。
吴敬中。
这么晚了，吴敬中这是要去做什么，行色匆匆，似乎不愿意被人发现。
李凌峰没有动，暗中盯着。
吴敬中没有丝毫发现，这位年近六十，身材已经发福的男子，梳着大背头，目中还隐隐能窥视出，年轻时的锐利锋芒。
李凌峰来了天津站保密局这边，对各方都做过调查。吴敬中年轻时也是个人物，各方面的实力，可以说不在余则成之下，甚至可以说比余则成还要厉害的一个角色。
只是如今已经年迈，步伐也不再稳健，在月夜之下，身影显得有几分凄凉之意。
李凌峰微微发怔，似乎有些理解为什么那部剧里吴敬中会分外欣赏余则成了，除了那真金白银，有愿意身先士卒去背黑锅的利益关系，恐怕吴敬中真的在余则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年轻时的影子。
“不好，他是朝着关押余则成等人的地方去了。”
李凌峰眉毛立起，露出一抹惊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折返。
他速度很快，且悄无声息，重新归来，回到软禁他的囚牢之中。
余则成与翠平都愕然，满脸疑惑的看着他。
李凌峰来不及解释了，他双手用力，把掰弯的钢筋大致复原，然后盘膝坐下，默默等待着。
余则成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立刻拉着翠平也坐下，不再多言。
果然片刻后，李凌峰听到脚步声，接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你，出来……”
“做什么？”闻言，李凌峰眼皮一挑，抬起深邃的目光，冷冷的盯着来人。
那青年脸色一变，露出畏惧之色，他的确畏惧这位被关押的李处长，之前他们的一位同事就是因为开口威胁他，而被他当场用枪射穿脑袋而死。
连他们的领军者蒋学武都奈何不了这位保密局的李处长李凌峰。
“有人要提审你。”青年故作镇定道。
“提审我？”
李凌峰疑惑，按理来说吴敬中应该提审余则成。
“是吴敬中站长要提审您。”青年继续道，他实在畏惧李凌峰处长的威严，害怕被杀死，所以再次开口解释。
李凌峰点点头，起身走出囚牢。
不久后，他看到了一脸疲态的吴敬中。
似乎看到他来了，吴敬中竟站了起来，就那样子看着他。
李凌峰咽了一口唾沫，暴露了吗？吴敬中怎么用这种眼神盯着他？
这种眼神，令李凌峰有一种不适应的感觉，太陌生了，也太……像是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可镜子中的自己却是小时候的模样。
忽然，吴敬中点了点头，疲惫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容。
“站长，你叫我来想问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李凌峰道，心中却是有点忐忑，因为此刻的吴敬中显得太奇怪，太异常了。
“孩子，如今这世道有一个好处，就是破除了一个谎言。没有地府，没有地狱，没有神话，人死了，就像是灯灭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这教会我一个道理，就是自己的生命比任何东西都珍贵，因为自己的生命一旦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吴敬中的话很奇怪，奇怪的令李凌峰都摸不着头脑。
他想起了哲学老师的一句话，一个人说了一大堆话，却听得你云里雾里，一般情况而言，就是这个人打算要骗你了。
李凌峰皱了皱眉，此刻吴敬中正在骗他吗？
“站长，有什么直说，凌峰只要能做，绝不推辞。”李凌峰道。
“哈哈，你丫，跟我年轻的时候简直一个样子，连说的话，都那么相似。”
吴敬中笑了笑，“你还年轻，还不知道生命的可贵，尤其是自己生命的可贵，因为一旦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李凌峰面上不动声色，但却注意到这是吴敬中第三次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
他不是被吴敬中提审吗，吴敬中此刻说这么多云里雾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吴敬中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个年轻时候甚至比余则成还要可怕的特工人员，此时此刻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我大致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一身的学生气，一出学校门口，心里想的全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话像是邪魔外道才会说的话，可我当时心里真的这样子想。”
“我信了一大堆学校里教的主义，自以为凭此就可以平天下，治乱世，现在想起来，我真的很好笑……”
说着说着，吴敬中竟笑了，那种笑容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像是发自心肺一般。
李凌峰微微低头，目光闪了闪，这究竟怎么回事，吴敬中怎么像是跟他在聊人生？话说，按照那部剧里的设定，就算要聊人生，吴敬中也应该把这些话说给余则成听才对。
他脸上不动声色，继续听着，但心中愈发坚信，吴敬中是在用手段，想要欺骗他。
李凌峰暗暗保持着警惕。
“什么主义嘛，都是谎言，谎言……”
吴敬中一边自嘲般的笑着，一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凌峰，“你我，包括天下所有人，都活在谎言之中。”
“自古以来，这个谎言变了无数种形式，从春秋争霸七国争雄，到独尊儒术，忠君爱国时代，归根究底他们还是在抢那个东西。”
“这就像是一个轮回，也许三百年后的人仍然会被这些形式欺骗，但不是因为他们愚蠢，而是因为他们和今天的你我一样，实在是别无选择。”
“无论任何时代，有些人是骗人者，有些是被骗者。有些骗人者会被处死，而有些骗人者会被奉为圣贤，这就是你我所共处的天下。”
闻言，李凌峰浑身一震，感到脖子后的脊背凉飕飕的。吴敬中这个话要是被保密局的高层听见了，恐怕会立刻处死他。
吴敬中这是怎么了，喝酒了？怎么敢如此胡言乱语？
“年轻时，我也曾想过，要不要借着留学之名，定居海外。可最终，我发现这世上没有一寸之地是净土，天下乌鸦一般黑，我逃到哪里，都逃不出这谎言的圈套。”
“这几十年下来，我…”吴敬中哽咽了一下，“我也成乌鸦了，呵呵……”他又自嘲般的笑了起来。
“站长，您这是怎么了，今夜的您似乎……”李凌峰想了想，还是开口了。
“别管我怎么样，我且问你，还记得我刚才说了什么吗？”吴敬中道。
李凌峰不言，只是看着他。
“我说了这世上最珍贵的就是自己的性命，因为一旦没有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没有神魔，没有地狱，没有转世投胎，所以你要为了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吴敬中近乎在低吼。
李凌峰瞳孔一缩，但他仍然不言，就这样子看着面前的吴敬中。
“记住我接下来说的话，因为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听到这里，李凌峰心中无比骇然，是不是听错了，吴敬中说要保他的性命？
“站长，为什么要保我？”他脱口而出，但一出口就后悔了，怎么能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一旦让吴敬中起疑怎么办？
吴敬中似乎也没想到他竟如此的愚蠢，疲惫的脸庞上微微一笑，非但没有怀疑他，反而慈祥的解释道：“因为你很有勇气。”
“勇气？”李凌峰皱眉，感到愈发疑惑。
“我看到了你眼神里的恐惧。”
“你明明那么害怕，却仍然愿意，为了那些虚假的谎言，一而再的去拼命。所以你的勇气更加可贵，也更加令我感动。就像是年轻时候的我。”
“像你？”李凌峰咽了口唾沫，他感到十分诡异，他自认为和吴敬中一点都不像，
“世上很多人不是不怕死，而是被谎言欺骗，导致不知死。而你和他们不一样……”吴敬中似乎还有很多话，可是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学生不是很明白站长的意思。”李凌峰惭愧道，不管心中怎么样，他绝不会露出来。
吴敬中不再多说，神色也是突然一正，道：“我会趁着这次去汇报的机会，想办法保住你。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不要再招惹蒋学武。”
“站长要离开天津站吗？”李凌峰问道，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吴敬中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你还是不要问了。总之，你要记住，不要再与蒋学武作对。他的身份可算作是皇亲贵胄，如今来这里，更是身负皇命的钦差，你掂量掂量这个分量。”
“你要尽量讨好他。他是个人才，是个英雄，所谓英雄惜英雄，当他见识到你的才能，自然也不舍得杀你。以后，你若能跟着他，在庙堂上必定能平步青云。”
吴敬中又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直接离去了。
这趟提审令李凌峰也是稀里糊涂，他难以看穿吴敬中来这里，说这些话的目的。
仅仅是为了保他？
绝不可能！
要知道，吴敬中堪比老年版的余则成，城府极深，诡计多端，狡猾无比。
李凌峰回到囚牢，还是处于茫然之中，他不断思索着与吴敬中说过的话，却仍然找不到丝毫线索。
突然，余则成的声音传来，问吴敬中做什么。
李凌峰愣了愣才清醒过来，抬起头看向对面囚牢中的两人，“吴敬中要离开天津站了，而且很急，恐怕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早上的火车。”
“什么？”余则成震惊，“他若一走，我们就再也得不到黄雀计划的名单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黄雀计划的名单。”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