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最烈的酒？”牙行的伙计有些发怔，这客人不是上门租铺子的吗？
“应该是城南太白居的竹叶青，老出名了，好酒的人都知道。”
“那北平哪儿的梅花开得最盛？”
“也在城南，应寿寺满山都是梅花，这时节开得正旺。”
“原来如此...”顾怀指了指伙计手里的簿子，“小哥，寻到了没？”
一提这个牙行伙计的脸色就变了：“我说客人，您的要求是前头门面后头住人，租金还不能过六十两银子...把北平找遍了也找不出来啊！”
“还有地段，地段很重要，”顾怀一脸认真，“小一点没关系，但这铺子最好是沿街的，酒香也怕巷子深不是？”
牙行伙计都快哭了，看这公子哥的打扮也不像是差钱的人，做生意怎么能这么抠？东城这都逛遍了还没满意的。
伙计颤颤巍巍又翻了一页：“城南有间铺子，倒是符合客人的要求，就是租金比客人说的要高上不少，这是最后一间了，客人要还是不满意...”
“租金多少？”
“一个月二十两，半年一结。”
“这么贵？”顾怀有些不满意，“就不能一月一结？还有家具什么的送不送？开铺子没个柜台什么的可不成。”
伙计心想自己只是个伙计又不是你的仇人，你至于这么折磨我吗？
但眼前这客人好歹第一次表现出了想租的意愿，伙计连忙收起簿子就带着顾怀往城南走。
见着了铺子的房主，顾怀自然又是好一阵讨价还价，最终在房主和伙计同样绝望的目光下，成功将铺子的租金谈到了三月一结，还附赠带不走的家具，顾怀这才满意签下了文书，拥有了自己在北平的第一间铺子。
看着满是灰尘的简陋铺子，顾怀倒是一点都不介意，托了伙计去客栈送信让小环搬过来，就袖手朝着应寿寺的方向去了。
出塞的事情迫在眉睫，顾怀来应寿寺自然不是为了赏景或者烧香，他更看重的，是应寿寺满山的梅花。
趁着知客僧替其他香客解着签没注意，顾怀摘下一枝梅花，细细看过之后有些失望，这梅花的香味...不浓。
但这时节在北平城里也找不到其他花，顾怀拍拍手扔下梅枝，琢磨着也就只能将就了。
寻了个麻袋，装下半袋桃花，顾怀又朝着太白居的方向赶去，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还得买些烈酒，才好在出塞前做做实验看看能不能把那东西做出来。
但随着他走进一条偏僻的巷子，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让他从挣钱挣得盆满钵满的前景里醒了过来。
三个蒙面提刀的人分散前后堵住了巷子的两边。
“蒲弘的人？”
没有人回答，巷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深深叹了口气，顾怀慢慢拉开布袋的口子：“客栈做的饭不好吃，那家铺子我还挺满意，明天应该就不下雪了。”
蒙面三人对过眼神，都有些茫然，顾怀到底在说什么？
回应他们的是漫天的梅花。
布袋敞开，刚从树上摘下的梅花像雪一样在空中飞舞，多少遮蔽了一些顾怀的身形，趁着三人被梅花分走些心神的空当，顾怀直直冲向了前方落单的蒙面人。
没有预想中的一刀当头劈下，蒙面人倒转刀柄，朝着顾怀脸上砸了过来。
矮身，出拳，左手挡向刀柄，瘦弱的顾怀在这一刻极其专注，眼里只有蒙面人身后巷子的出口。
但拳头还没接触蒙面人的脆弱部位，刀柄就已经狠狠砸到了顾怀的手臂，强大的力道让他猛地一栽，要不是收手撑着，就被这一下砸到了地上。看書喇
“不要反抗。”
冷漠的声音从蒙面人的面罩下传了出来，他横起刀鞘，缓慢而又不可抗拒地朝顾怀的脖子压了下去。
嚎叫声突然响起，墙头一道人影跃下，爬行着扑向想要制服顾怀的蒙面人。
那动作像极了野兽，顾怀眼睛一亮，推开刀鞘，握拳砸向了蒙面人的脸颊。
面对一前一后的围攻，蒙面人终于失去了耐心，一刀鞘拍晕顾怀以后，转身看向扑过来的蒙元少年，注意到了他嗜血眼神落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好一条...野狗。”
......
“顾怀，扬州人士，祖籍七元里，父顾仁礼，四年前被逐出宗族，逃难北上，入赘宋家。”
冷漠的男声在黑暗里响起：“不要装，我知道你醒了。”
被安置在椅子上的顾怀缓缓睁开眼，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脸颊依然残余的疼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一片黑暗，看起来是个不大的房间，唯一的一盏孤灯后有个模糊的人影，隔壁传来蒙元少年凄惨的嚎叫声。
他垂下眼帘：“你们是谁？”
“你和燕王府的关系是什么？”
对顾怀情况如数家珍的男人并没有说出自己的身份，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没有关系。”
“说谎，”男人的身影动了动，摩挲着一张宣纸，“蒙元刺客行刺前，你进过一次燕王府，行刺那夜后，你在燕王府呆了两天，蒲家车马行的官司，燕王府出面替你摆平，燕王身边的道衍和尚更是见了你好几面，你居然跟我说没有关系？”
他放下宣纸：“最好斟酌一下你接下来说的话，你的命取决于我的心情。”
顾怀心中一凛，这到底是什么人？不仅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连他和燕王府接触的过程都清清楚楚？
“有关系，我救过燕王府的命，”顾怀老实承认，“说起来有些长。”
“我喜欢听故事。”
顾怀只好把那夜的事情讲了一遍。
“你有没有见过燕王？”
“见过一次，燕王府的人以为我是大夫，带我去给燕王看病。”
“那燕王真的得了疯病吗？记住，要说实话。”
顾怀低下了头：“我不是大夫，没有把脉，但燕王的表现，确实像是疯了。”
这一次男人没有再说话，有如实质的目光划破黑暗直直落在顾怀脸上。
过了许久，这道目光才缓缓收敛：“为了查你，八百里军驿往南边跑了一个来回，为了抓你，手底下兄弟用两条命隔开了燕王府跟着你的谍子，你知不知道为了什么？”
“不知道。”
“因为你是个读书人，读书人一般都很会讲道理做生意，我也是个读书人，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懂一些东西。”
人影站起身子，一张平平无奇的脸显露在灯光下，走入人群就没有丝毫特征的脸上露出笑容：“比如你自己的命，和燕王府比哪个重要，应该不难选。”
顾怀的嗓子有些干：“什么意思？”
“燕王府很难插进去人手，所以燕王疯了这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全城的大夫都拿不出准信儿，我就得想点其他法子。”
男人手指点了点宣纸：“碰巧这个时候你出现了，出身清楚，和燕王府关系不错，现在又孑然一身，看你动作，是想在北平开个车马行混日子？太浪费了，有没有考虑过给朝廷效力？”
“朝廷？”顾怀这下是真的懵了，“怎么给朝廷效力？”
“简单，朝廷里的大人不信燕王疯了，我也不信，所以上头觉得燕王可能有些其他心思，要我把证据交出去，”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证据从哪儿来？我觉得我应该不用再教你了。”
“燕王府待我不薄...”
“一边是注定要被削藩的藩王，一边是天下正统的朝廷，恩情？前途面前，恩情算什么？肯和离脱了赘婿的身份，你是有野心的，别告诉我你不想再往上爬一爬。”
顾怀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有道理。”
“但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那是个藩王，不是街头卖肉的屠夫。”
“放心，这事我们专业，”男人又往前一步，彻底走入烛火的光芒里，“周王朱橚的事情，就是我们做下的。”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鲜艳华丽的飞鱼军服：“锦衣卫，听说过没有？”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