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婢女开始陆陆续续送上菜肴，顾怀夹了口菜压了压上涌的酒意，笑道：
“拉克什头人果然豪爽，开药堂的，本就是为了医人活命，拉克什头人倒不必太过高看在下。”
他扫了一眼包厢四周站着的草原人，有些警惕：“这些都是拉克什头人的族人？”
“这次进北平，我们几个部落都出了人，是要来谈大生意的，这些小崽子都是部落里的雏儿，我就带他们来见见世面，”拉克什又举起酒杯，“顾东家喝酒！”
顾怀松了口气，是拉克什的族人就好，刚进门看到这阵仗，他还以为是进了鸿门宴，蒲弘打算今天动手呢。
扫了一眼微笑不语的蒲弘，在拉克什的频频劝酒下，顾怀硬着头皮又喝下几杯酒，菜还没上完，他却是有些不胜酒力了。
随着酒酣耳热，蒲弘也加入了闲聊的行列，有心巴结的拉克什，装模作样的蒲弘，还有来者不拒的顾怀，整个包间觥筹交错，称得上宾主尽欢。
而顾怀被劝酒的节奏终于也随着外面突然响起的声音停了停。
“去过应天府，逛过十里秦淮的青楼，再回来看看北平，实在是有些不如啊。”
透过打开的窗子，能看到环抱两个青楼女子的朱高熙凭栏赏着舞指点江山：“高燧，是不是这个理？”
年纪小些的三公子也不含糊，在身边女子脸上香了一口：“二哥说的在理。”
包间里的傲娇萝莉看见这一幕脸都黑了，顾怀也有些哭笑不得。
这逛青楼怎么还逛出优越感了？
他喝完杯中酒，见蒲弘和拉克什暂时放过了自己，朝着傲娇萝莉挪了挪：“他们什么时候去的金陵？”
“先帝驾崩，皇上不准藩王入京吊唁，姐夫就让高炽他们三个代为入京，”傲娇萝莉看着得意的朱高熙两兄弟咬牙切齿，“后来不知怎么跑回的北平，一路上还袭击了好些官员，皇上下旨责罚，才指派了北平的官员和调换了驻军。”
她拿起酒杯冷笑一声：“也就高炽好一些，看看这两个的德性！”
这一刻的傲娇萝莉还是像极了大人的，大概是在中山王府耳濡目染久了，聊起正经事总算是没了那股傲娇劲。
顾怀抢下她的酒杯：“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又不是没有果汁。”
傲娇萝莉呆呆看着自认长辈的顾怀，没弄明白谁给他的胆子教训自己。
酒劲上头的顾怀还没觉得不对，给傲娇萝莉夹了筷子菜：“你就别瞎操心了，哪儿有侄子逛青楼小姨上门抓的道理？传出去他两就没办法在北平混了...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傲娇萝莉扫了一眼自己顾怀夹到自己盘中的菜：“没什么。”
“我也快喝不下了，再过会儿就走，你要不想等先走也行...这酒怎么这般上头？”
顾怀摇了摇脑袋，透过窗户打量着那两个小王爷，正想感叹两句，但很快他就瞪圆了眼睛。
几道正在走上楼梯的人影突然拔刀冲向凭栏饮酒的二位小王爷，连绵的刀光仿佛让场中的舞乐都停滞了一下。
首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几个刚刚还巧笑嫣然的青楼女子，刺耳的尖叫声响彻了清风楼。
能看出来两位小王爷还是有些武艺的，侧身躲过几人的第一波劈砍，松开怀里抱着的青楼女子，极快地退回了包间。
几个王府侍卫拔刀迎上，清风楼二楼的过道里立即响起了清脆的刀剑碰撞声，几个刺客见冲不进包间，立即做了个手势。
两边的包间里立刻又出现些人影，俱是草原汉子装扮，皮袄毡帽，弯刀长弓，甚至有几个手里还持着军弩！
最为高大的草原汉子高呼一声：“朱棣朝廷走狗，灭我六个部落，今日必报此仇！”
这一声喊响彻清风楼，原本还在看戏的人们纷纷炸了锅：
“蒙古人！是蒙古人！”
“蒙古人要刺杀两位公子！”
“官兵呢？官兵怎么还不来？”
尖叫声连绵一片，逃窜的人群配着刀光剑影倒是有了些特殊的美感，又一个包间门打开，走出来的北平都指挥使张信刚好听到刺客的一番话，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张信刚接手城防治安，就出了这种事情，是在打他张某人的脸？
......
这边包间里，顾怀打了个酒嗝。
尬，实在是太尬了。
先不提已经被打服气的北元残余势力还有没有胆子进北平刺杀一把藩王，就说这刺客刺杀之前居然还先自报家门就有些离谱得过了头。
谁家刺客这个德性？
而且刺客们带的是什么，长弓军弩！大明民间不禁刀剑，但这些东西没某人点头，蒙元刺客怎么带得进北平城？
顾怀下意识看向傲娇萝莉，却发现她直接起身：“去帮他们！”
门外的王府侍卫纷纷领命拔刀而去，满脸杀气，看见这一幕顾怀又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还真是刺客？
作为除了燕王府几个核心成员外仅有的知道燕王朱棣要造反的人，顾怀对关于燕王府的事一直秉持怀疑态度，之前朱棣装病是这样，现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刺杀事件也是这样，因为他实在想不通蒙古人干嘛要在这个削藩的关键时间点出手。
而且针对的还是朱棣的两个儿子，而不是朱棣本人。
要知道蒙古人虽然是游牧民族，但也不傻，赚不到钱还要亏本的事情谁乐意干？
但顾怀随即就反应过来，是了，自己是清楚这中间的关节，而且知道燕王朱棣会造反，才会产生下意识的怀疑，看看傲娇萝莉一脸的担心和惊慌，显然是没怀疑这些刺客的来路。br>
再看看下面的客人，清风楼的姑娘，哪个会觉得这些刺客是两个小王爷自导自演？
随着十几个刺客攻入包厢，两个小王爷毫发无伤跑了出来，还饶有兴致抢了刀边招架边跑路，沿着走廊过道一路飞奔，顾怀的猜想终于是得到了验证。
放下酒杯，顾怀有些感叹，朱棣为了转移朝廷和民间的注意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自己的亲儿子都上阵演戏了。
不过这确实是一招好棋，毕竟元人和汉人之间是天生的死仇，坐镇北平的朱棣战功累累，对元战争就没有输过，让这些刺客配合两位小王爷演一场戏，这舆论压力一下子就上来了。
觉得看破了一切的顾怀有些索然无味，他看向一旁瞠目结舌的拉克什和蒲弘，又看了看沿着过道就快跑到包间外的两个小王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傲娇萝莉也真是倒霉，先是姐夫疯了，最后发现是演戏，现在又看到侄子被刺杀，结果还是演戏，真不知道她发现了真相会是个什么表情。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包间里拉克什的几个族人忽然抽出刀剑，踹破包间大门，朝着游刃有余的两个小王爷砍了下去！
险象环生！
......
时间回到几分钟前，刺杀刚刚开始的时候。
蒙古人刺杀小王爷，受到最大震撼的还不是坐在场中的四个人，而是站在一旁跟着拉克什进北平看世面的草原年轻人们。
脸上有块疤的汉子摸了摸腰间的刀：“自己人？”
“应该不是，”另一个人摇了摇头，“没听说大汗还派了其他人。”
汉子抬起手指顺着脸上的疤划到眼角，有些懵。
他叫巴尔思，并不是什么落魄部落想见见世面的年轻人，而是苏克齐大汗的亲卫。
苏克齐大汗是成吉思汗拖雷一系，如今掌控着半个蒙古草原，而大汗想做的，就是带着草原的各部军队杀回中原，重新建起一个辉煌的大元帝国。
但拦在北平的朱棣实在太烦，也太能打了，大汗十余年未曾迈出草原一步，迫不得已之下，还是个当初在大都皇宫度过半生的老太监提出了个法子。
如今的燕王府，就是当初的元朝皇宫，而在燕王府下面，是有一条密道的，这是自古修建宫殿的潜规则，而在大都被破的时候，逃跑的元惠宗就在密道里埋了不少火药桐油，准备给攻城的徐达来个惊喜。
但也许还是有人觉得日后能打回来，皇宫炸了可惜，所以那些火药桐油最后被留了下来，大汗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即决定让最忠心的几个亲卫往北平走上一遭，看看能不能给燕王府放个烟花。
到时候藩王身死，北平一乱，草原出兵，不知道多少迷途的元人会重新燃起信心。
所以巴尔思几人伪造了身份，借着商队进了北平，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刚进北平就能遇到这档子事。
居然还有同胞和他们是一样的心思？
巴尔思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眼眶有些湿润，没想到在这北平，还能找到志同道合的战友！
好汉子！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