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周明骏心头瞬间闪过一大堆类似的话，就想上前劝解万和。
换成是他，那肯定是稳坐中军帐，调动高手重重护卫。
散个鬼的步。
“你们都察觉了，就我没发现？”
宋慈微微颔首。
周明骏暗暗吃了一惊。
宋慈的武功他知道的很清楚，没想到万和竟然跟他一样敏锐。
是实力一样的强还是单纯的五感敏锐？
他没看到万和单杀萧焰，有些不敢相信。
“这里的县令，实在是该杀！”
宋慈忽然冷哼一声。
“怎么说？”
周明骏下意识地接口。
宋慈外表粗豪，实际上心细如发。
这么说不知道发现了什么。
“这城里活下来的人不少。”
宋慈看着万和的背影，淡淡地道。
“不错。”
周明骏点点头，有些不解:“那又怎么了？”
虽然黑暗笼罩大地，但他们这种级数的高手，已经能产生一些感应。
普通人气息无法遮掩，虽然微弱，却十分明显。
这座小城虽然残破，但处处生机。
兵灾过去。用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恢复。
“黄天道大军覆灭算起来两天不到。”
宋慈慢慢地道:“即使此城距离郡城不过五六十里，也不可能得到消息。”
“在没有确定消息为真的时候，谁敢过去打探？”
“可躲在山里的民众，早就回来了。”
“他们就不怕黄天道贼人去而复返？”
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路过人家紧闭的门。
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从里面闸上了。
“只有官府的通信渠道，才能这么快，并且让人相信准确。”
孙艺洲在破贼的当晚就通知了全郡。
这座附近的城，当晚接到消息，恐怕一早就大规模返回。
“也就是说这个县令也在出城逃难的人群里？”
周明骏皱起了眉头:“他好大的胆子！”
一城主官，有守土之责。
哪怕人死光了，也不得后退。
“他就不怕有人把他的行径告到朝廷？”
守城而死，说不定朝廷还有谥号相赠，那可是三品以上大员的待遇。
逃了……
全家获罪。
“也许他觉得这里离帝都还远心存侥幸，也许他觉得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宋慈慢慢擎出腰间的斧头，在手上把玩。
“但被我们发现他就死定了。”
慎行司的谨言慎行不是白说的。
“我说那个客栈怎么物资齐备，还有心思做生意。”
周明骏忽然想起他们入住的客栈。
说是客栈，其实就是一摆溜十几间的大车店。
里面条件简陋的很。
但刚刚被黄天道洗劫过的城池居然还能有足够的食物招待客人，他当时还疑惑来着。
“闻风而逃。”
他给县令下了定义。
“黄天道还没来他们就把东西收拾好了。”
“被杀的这些人，大概是不愿意跟着离开的。”
总有人愿意相信贼人的人性。
大概是觉得不抵抗投降就没事了。
可惜黄天道根本不需要他们的投诚。
……
万和漫无目的地溜达，把后面两人的谈话全听在了耳朵里。
他倒觉得这个县令是个人才。
不光保全了自己，也保全了不少百姓。
这要是蜀山弟子这么做，万大长老不但不会责罚，还重重有赏。
“但是制度就是制度……”
人在朝廷体制内，就要遵守朝廷法度。
弃城而逃，这个县令死定了。
万和不准备干涉什么。
县令这么做之前，就应该做好了面对后果的准备。
“就是可惜他的家人了，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恐怕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炎官员赴任，很少有带着全家的。
大都是带着一两个亲人，或者照顾自己生活，或者监督子辈奋进。
比如孙艺洲和李奇峰。
“来了。”
宋慈忽然在万和背后道。
独眼人东门一个激灵，摘下兜帽露出了那一只小灯笼一样的独眼。
天可怜见，他可没发现什么有人盯着。
要不是宋慈两人讨论他根本就不知道。
早知道他就不出来了！
“妖怪！？”
一个诧异的声音从黑暗中传出来。
“居然带着独眼人，怪不得能发现我们的埋伏。”
那个声音轻轻道，语气里有些遗憾。
独眼人的那只独眼神妙非常，早些年他也曾见识过。
就差几步，万和就会进入射程之内。
“射！”
随着一声令下，不知道有多少长箭就从黑暗中射了出来！
只是到了万和跟前，基本都已经力尽。
几支射到他身上的，被他随手一拨，都掉到了地上。
万大长老还真没在意这个陷阱。
要不是宋慈出声让他意识到身后还有几个怕箭的，他就直接过去了。
毕竟他很好奇。
一个从来都没踏出横断城的人，哪儿来这么多仇人？
来秋梧郡这几天，不是杀人就是在被人暗算的路上。
“上！”
弓箭没有奏效，暗中那人也没有在意。
没有进入射程，本来也就是起个威吓作用而已。
“甲士！”
宋慈皱起了眉头。
从黑暗里冲出来的人，全身着甲，手中长刀寒光闪闪。
朝廷虽然不禁民间拥有甲胄弓箭，但一般人家为了避嫌都不会持有很多。
多了招人忌讳。
你是想造反吗？
当然，要是真能造反成功，冒着杀头的危险也有人多多囤积。
但很可惜。
傻子都知道大炎不可战胜。
远的不说，天启帝清剿诸王的时候，诸王合起来不下百万兵甲，照样被杀了个血流成河。
“这里靠近郡城，即使大户也不敢蓄养甲士超过十人，那样太过招摇……”
凡事都有个度。
这就是大家都默认的一道红线。
可宋慈打眼一看，冲出来的至少有数十人！
还不包括藏在更后面的弓箭手。
“难道是这城里的大户联合起来了？”
宋慈忍不住看了万和一眼。
这些人的目标很明确。
万和这是有多招人恨？
“小心！”
甲士当中忽然有人厉声大喝。
他们的阵型忽然散乱，然后开始纷纷躲避。
滋！
一道红色的光束笔直地从他们当中贯穿了过去！看書溂
几个挡在光束行进方向，来不及躲避的人，立刻浑身僵直。
片刻后就倾倒在地。
他们身上的甲胄竟然不能给他们提供丝毫防护。
万和亲眼看着一指厚的甲叶像蜡一样被光束融化。
“可以啊！”
他赞叹地看了东门一眼。
先声夺人莫过于此。
这眼神杀人的本事，让万大长老好生羡慕。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独眼人东门神情疲惫，好像浑身的精力瞬间被抽干。
“少喝酒，多吃饭。”
万和无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也太虚了。
“公子！”
宋慈刚刚悄无声息地掠起，就看到万和轰然冲了出去！
“交给我们就行了……”
他的话甚至没来得及出口。
万和已经像一头暴怒的野兽一样撞上了最前方的甲士！
“这么猛！？”
周明骏习惯性地掏出他的桃木剑，却发现已经断了半截。
独眼人东门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种时候怎么还有心思做法。
上次他看见桃木剑的时候，还是有个道人在跳大神糊弄百姓骗钱。
被万和盯上的甲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明明刀就在手中，却已经来不及挥到敌人身上。
他眼睛中闪过一抹狠色，仓促间运力在即将撞上的部位。
对方身无寸铁，他就不信对方撞的过他！
轰！
骨骼断裂的脆响，一瞬间响起了数十声。
甲士的胳膊断了，肩胛碎了。
狂暴的冲击力毫无衰减，紧跟着将他的肋骨粉碎，然后是脊椎。
“噗！”
血液和着内脏碎片从甲士嘴里喷出。
他的整个人像断线风筝一样向后飞起。
砰！
挂在墙上，然后颓然滑下。
立刻就死的透了。
所有冲出来的甲士都停顿了一下。
这还是人么？
他们的心中闪过疑问。
那甲士身上的甲胄看起来没能给他提供任何防护！
生死搏杀，甲胄能够防御刀剑，就占了大便宜。
但是也怕斧锤等重型兵器。
可重型兵器也没有这种效果啊！？
“不要怕，就算是妖怪他也有极限！”
躲在暗处的声音冷冷喝道:“我们大炎杀死的妖怪难道还少了！？”
对啊，妖怪！
想到独眼人东门方才射出的红光，甲士们忽然醒悟过来。
他一定是妖怪！
想到这里，他们不仅不后退，反而眼里露出了凶光。
“杀！”
也不知道是谁率先高呼一声，所有人黑压压地冲万和围了上去！
“这是朝廷的人。”
宋慈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进退有章法不说，面对妖怪还能有这份心气，只能是朝廷的人。
这是剿杀无数妖怪养出来的心气！
“这些都是朝廷的军士！？”
周明骏勃然大怒。
大户很难拿出这么多甲士，官府却不难。
官员如果财力有余，蓄养甲士就不犯忌讳！
那个县令遇上黄天道的人要逃跑，却敢来围杀他们？
“要不要亮出身份？”
他沉着脸问宋慈。
“不，杀光算了。”
宋慈摇摇头。
不说甲士们会不会相信，主使的人也不会承认他们的身份。
事情已经做下还收手，等着慎行司事后找上门吗？
“好。”
周明骏点头应下，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笔，在空中虚虚一划，好像要勾去这些人的性命。
“不过，好像用不上我们啊……”
他迟疑道。
万和声势狂暴猛烈，身法却迅速到让人不敢置信。
极端到能让人难受的吐出血来。
数十甲士，在宽不过十余米的街道竟然堵不住他。
“有那瞎担心的功夫，不如找个地方坐坐。”
独眼人东门友好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他当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虚弱。
但做戏做全套。
这家伙已经坐在别人家门槛上，倚着大门翘起了二郎腿。
“你就这么回报公子对你的信任？”
周明骏忍不住道。
他见万和平常跟这独眼人有说有笑，挺亲近的样子。
没想到事到临头是这光景。
“不，不。”
东门泰然道:“不是他信任我，是我信任他。”
他指了指自己舒适的姿势:“这就是我对他最大的信任。”
……
唰！
万和速度虽快，又杀了两个甲士之后还是被堵入了死角。
朝廷军队精于合击之术，一伍五十人已经可以演化简单的军阵！
此刻，就有三柄长刀从不同角度朝着万和劈了下来。
甲士们看着万和的眼神嘲弄，残忍。
他已经无路可逃！
“有意思。”
万和翘了翘嘴角。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容易被堵住。
不过所谓的无路可逃，不过是对方一厢情愿而已。
万大长老一蹦数十米不知道他们信不信？
至不济也可以撞开一条生路。
他赌背后那堵墙是纸糊的。
一撞就破。
但是……
“跑的了不代表就要跑啊！”
万和冷笑一声，悍然一拳砸向面前的甲士！
他的拳头很重，但甲士夷然不惧。
人都有本能。
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不会寻死。
万和还没有受伤，断然不会跟他一命换一命。
他如果怕了退开，虽然身后的人就会立刻补上，但难免有空隙，说不定就让万和趁机逃出去。
自己拿的可是刀！
拼着受万和这一拳，今晚的战斗就结束了。
眼前这人的力量虽然很可怕。
但刀比拳头长是很简单的道理。
肉体不能硬抗长刀。
说不定先躲的反而是万和。
他也未必就死……
“砰！”
这么多的念头，其实只发生在一瞬间。
持刀甲士还没等更多念头产生。眼前就完全漆黑。
他的头像破碎的西瓜一样碎裂，红的白的飞溅出去。
“他竟然不躲……”
这是甲士最后的念头。
他劈出的长刀也失去了力量，斩在万和胸口看不出深浅。
“小四！”
万和左右两个甲士怒吼一声，斩向万和腰间的长刀刀光暴涨。
刀意如狂！
他们要将万和一刀两断，祭奠死去的战友。
万和理解他们的心情。
但……
“杀人就会死啊！”
他上身探出，左右手分别狠狠向下一锤，两个甲士的头就被他锤进了腔子里。
砰！
两具无头尸体默立片刻栽倒。
本该接踵而上，不死不休的甲士们却没有立刻跟上。
他们震惊地看着万和腰间。
那两个甲士全力以赴的一刀，分明先斩中了万和！
正是斩中目标瞬间的松懈，让他们一点也没闪开万和的攻击。
“妖怪……”
有甲士喃喃道。
如果说先前他们是半信半疑，现在就已经完全信了。
万和的腰部毫发无伤。
“男人的腰很重要。”
“尤其是我还是要回去结婚的人。”
万和叹息一声:“希望你们能理解。”
黑色的骨质铠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从他脚下蔓延，已经完全覆盖了他腰部以下的下半身，还在慢慢向上蠕动。
他的上半身，笼罩着一层莹润的黄色光芒。
在寒冷的黑夜里看起来竟然有些温暖。
“那是不是铜像功？”
一个出身不错的甲士看着有些眼熟。
铜像功是人族的功法。
妖类体内经脉和人族不尽相同，根本无法修炼。
“对。”
万和肯定了他的说法。
他摸了摸胸前的刀口。
有铜像功的防御，那轻飘飘的长刀也就在他身上划了这么浅浅一道。
“武艺不敌神通啊。”
万和又想叹气。
他在铜像功上花的功夫可比三大限多多了。
两者的防御效果天差地别。
“还打吗？”
力大无穷不能阻止这些甲士对着万和挥刀。
但发现对方还刀枪不入之后，他们的士气立刻就大跌。
当倚仗的武器不再足以成为倚仗，谁也会动摇。
万和态度一缓和，他们就开始迟疑。
他们开始朝着后方的黑暗中看。
黑暗中的声音没有出声。
“不用看了，人已经跑了。”
万和淡淡地道。
他虽然没有准确弄清楚那个人的位置，但他能发现远处的弓箭手已经乱了。
答案只有一个，首领跑了。
“他撒谎！”
当即有甲士怒吼。
“信不信由你们。”
万和平静地道:“现在，请你们让一让。”
他一步步朝着先前黑暗中那个声音的位置走过去。
挡在他面前的甲士步步后退。
迟迟没有声音响起之后，他们终于迟疑着让开了位置。
万和微微颔首。
他本来也没准备杀光这些人。
脚尖轻巧地一点地面，高大的身躯就扑进了黑暗当中。
“还真没我们什么事儿……”
周明骏的眼睛有些发直。
他松懈下来，准备把手上的笔拢回袖子当中。
“急什么？”
宋慈从背后轻轻踢了他一下。
“你再这样我可翻脸了！”
周明骏回头看跟独眼人东门并肩坐着的宋慈，没好气地道。
这两人一副悠闲的样子，显得紧张站着的他跟傻子一样。
“这些人犯上作乱，一个也不能留。”
宋慈慢慢站了起来。
“没错，都杀了吧。”
周明骏拍拍自己脑袋，恍然大悟。
独眼人东门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杀性这么大，不愧是慎行司的人。
只是……
得罪万和就算犯上作乱吗？
就得丢命？
这些甲士明明只是被被上司驱使而已。
就算罪无可赦，也情有可原。
这样算起来，他也算是得罪过万和……
这俩疯子知道了会不会对他动手？
“不行，我得赶紧加入慎行司？！”
他们总不好意思对同事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