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薛布衣来说，美丑不过多么重要，重要的是善恶。
他看人向来如此。
但这么漂亮过了头的薛布衣也是真的不敢盯着看的。
“我不接受你的挑战。”薛布衣道。
“为什么？”莫奇妙有些傻眼了，那高涨的气焰瞬间被薛布衣一句话给浇灭了去。
薛布衣摇头：“你是苍兄的朋友，方才他帮了小生一把，我也不会坑他的朋友的，十两银子放在哪里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挑战我你学不到东西的，因为我自己其实都没学会什么东西。”
莫奇妙可不信这个，直接反问：“那你是怎么到达如今这般境界的？”
薛布衣耸了耸肩道：“我也想知道。”
可不就是么？他是怎么到那些江湖客口中“大剑侠”的境界的？
难道靠的是孟黄粱教他的几手基础剑势，或者是与他斗剑领悟了什么？
他觉得都不是。
他这剑道修炼的马马虎虎，不知不觉就往上来走，迅猛的一塌糊涂，最快的时候甚至是他自己都无法操控那磅礴的剑意，入眼满世界花草树木风雨雷霆皆是剑，便是如今有时候他也会莫名其妙的陷入那种万物都是剑的状态，只是如今那种状态来的慢去得快罢了。
他也想知道？这是个什么回答？莫奇妙有些不甘心，道：“我一定要挑战你一次，若是不能见到你出剑，我是不会走的！”
“那你得付钱，我家客栈不会白给你们住的。”小团团插嘴。
莫奇妙顿感人生绝望。
薛布衣轻轻敲了敲小团团的脑袋，小团团临了还扮鬼脸去吓唬那看她的小十三。
小十三缩了缩脖子，暗自嘀咕：“真是个小心眼鬼！”
“哈哈，小生开玩笑的，今日你们去了客栈吃喝不收钱的，不过若是住店……还是得收钱。”
苍云懒翻了个白眼。
这大剑侠果真就与那传闻中一样贪财。
一路上再就聊一些家常与往事，薛布衣问一问江湖，苍云懒便说上一说。
说十年前侠客之殇，讲江湖伍德，道正邪三两事，上到来年江湖榜变更也能说上几句，下到秦州眠龙观山下村子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扯上半天。
但一路上薛布衣格外在意的是苍云懒那杆剑。
歌白云。
“你这剑与我的感觉很不同。”薛布衣看着那腰间纹刻白云印纹的长剑，问道：“你这剑叫歌白云？好奇怪的名字。”
说起这柄剑，苍云懒面上的一丝淡然都有些落寞了下去。
他解下腰间歌白云，抽出半尺来。
寒光映射，照的白雪更灿。
“这杆剑，以前的名字叫白流，只是一杆极普通的剑，是个极普通江湖女人的佩剑。”
说这话时，苍云懒一反平日里的惫懒的疲态，语气中的温柔听得薛布衣都为之一愣神。
“是你的亲人，或者妻子？”
“都不是。”苍云懒甩开袖袍抖落剑身积雪，重新挎在腰间：“终究只是一个江湖过路人。”
真的只是一个江湖过路人吗？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那年十六，正处于贪玩的年纪，不好好修仙问道，想要看看所谓的江湖所谓的大侠，趁着师父外出时分偷跑出去，和那个怀揣着江湖梦的山下女子一齐去闯荡江湖。
可那时候的江湖终究是让他们失望了。
时值庚午年，侠客之殇第三年，江湖侠客都去了燕州，返燕关一战与西穹杀的天昏地暗，伏尸百万流血千里都是常态，江湖便留给了那些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徒劫匪，让那个时候的江湖变得乌烟瘴气。
为了看一眼真正的江湖，他们穿过楚州，见识了楚人的狂，翻过九鼎山找过镇压天下的九鼎，穿过恒州与中州交接的那座大雄城，登上过当年女帝睥睨西穹蛮子的城墙，跨过五洲河捉过鱼虾，顺着横栾江逆流而上看穆州美人，又在吴州某村子夺兵，得了一把普通的长剑白流，也在大北江与横栾江交汇处看那浪潮起伏，终于是如愿以偿到了燕地。
那一年硝烟起，江湖好儿郎尚且以身死报国，他们这般初出江湖的少年侠客怎会不被这真正江湖的热血给淹没呢？
看过踏阵狂歌的晋太安挥舞黄龙旗一夫当关，也看过怀城戏子一袭花衫压过半座城，见过早生华发的化人移山填海，远观过不倒的牵丝舞鱼龙，目睹过禅语河受万刀刑的男人……
她后悔吗？
大概率是不后悔的，因为致死她都是笑着的，也因为她见过最豪烈的江湖大侠。
她名叫苍云，是个秦州极普通的女子，入了江湖也是一个极普通的的江湖人，手里提着一杆极普通的佩剑，却做着那些江湖名宿都不敢做的事！
她最喜欢挂在口头的是一首名叫“歌白云”的小调，歌词他已经忘了，只记得那临死前那话。
“以后我便不能保护你了，你要……自己保护自己……”
名叫苍云的女人将那杆剑塞到了那个哭成泪人的少年手里，赤血染红了云纹，烧的剑柄滚烫。
少年死活没有撒手。
“我讨厌这个江湖，陈旧不堪，载不动我的侠客梦。”
少女双眼已经迷离，看着天空那寥寥几片白云。
“阿懒，待来日大胜，去看看新的江湖，歌白云洒脱逍遥，不拘于形……”
“记得……带上我。”
少女走的时候带走了少年的道号，从此修仙界少了一个道号明赖的小道士，江湖上多出了一个名叫苍云懒的新秀剑客，走马江湖。
那首歌白云，他能记起来的就只有几句了，唯独那少女极璀璨的笑让他记得清楚。
歌白云洒脱逍遥，不拘于形。
歌白云洒脱逍遥，放浪不羁。
歌白云洒脱自在，走走停停。
唱着这首小调，她很开心……
心突然一痛，苍云懒茫然的去拥抱那莫须有的人影，最终也只是拥抱了一片江湖罢了。
“歪。”薛布衣轻轻触了触突然发呆的苍云懒，把他从醉梦里唤醒了回来。
茫然无措的看了看银装素裹的大地山峦，苍云懒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真的……只是路人？”
苍云懒不去想这个了。
伊人已逝，想明白了也只会让他更痛苦罢了。
如今的他只想带着那个做着女侠梦的江湖女子去看看她梦里的每一寸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