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对这件事感到奇怪的,还有丁二斗本人。
虽然在总兵府,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但心中却也已经闪过无数念头。
他对太子勋很了解,既然太子勋要给他制造麻烦,那么兵部册封军令,就一定会经由卢衡的手转达。
因为太子勋知道,卢衡为了报复丁二斗,势必会扣住这道公文。
而丁二斗在得不到公文,陷入困境的时候,便只能主动再去找太子勋。
到时候太子勋便可以大义凛然的,处罚卢衡,施恩给丁二斗,从而让丁二斗欠下大人情。
这本是一个计划缜密的局,为了破开这个局,所以丁二斗才在昨夜找到了田笑语。
他原本的计划之中,田笑语会联络兵部的人,向卢衡讨要公文,让卢衡没有办法继续扣押。
同时,他再将此事公之于众,当面让王夫平联络兵部,从而取得统兵出征的职位与权限,在兵部军令册未到达之前,便得到王夫平的出征军令。
可他也没想到,兵部的军令竟然会来的这么快,还没等他按照计划联络兵部,公文就已经送到了总兵府!
这也是丁二斗,要给军籍司郎中范荣接风的原因。
从对自己的态度上分析,这个范荣,应该知道一些情况。
巨浪城最好的酒楼之中,丁二斗笑呵呵的取出一张百两黄金的银票,放在了范荣的面前,笑道:“此番真是辛苦范郎中了!王都到巨浪城,万里之遥,些许心意,还请范郎中不要嫌弃。”
黄金百两,便是万两白银!
范荣虽然朝廷命官,但若只靠俸禄,怕是十年都赚不到这个数!
霎时间,范荣的眼睛就亮了起来,假意推辞道:“丁将军何必如此客气,这不都是应该的嘛!呵呵!”
丁二斗微微一笑,看着范荣笑眯眯的收起银票之后,才说道:“送达公文,自然是应该的,但如同范大哥如此恪尽职守,风雨兼程,解兄弟的燃眉之急,这却是情分。”
范荣闻言,顿时挑起大拇指,笑道:“难怪丁兄弟能得尚书大人如此器重,这无论做事还是做人,丁兄弟都是这个!”
尚书大人如此器重?
丁二斗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笑道:“我知道此次尚书大人是费了心的,只是不知尚书大人如何行事,还请范大哥告知一二,丁某日后也好知道如何报答。”
说着丁二斗轻轻的拍了拍范荣装银票的口袋。
范荣登时会意,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说道:“既然丁兄弟这么说,那我就给你透露一下吧!其实原本尚书大人是不让我说的,但丁兄弟来日如果报答的薄了,惹恼了尚书大人,那我岂不是坑了兄弟?”
说到这里,范荣压低了声音,说:“这次尚书大人可是真的给你出了不少力,丁兄弟可知道,我是如何来的巨浪城?我是乘坐文心雕龙,御空而来的!”
文心雕龙?
丁二斗的眼眉微微一挑!
范荣咂舌道:“那可是鸿儒文修亲笔所绘,能够御空而行的文心雕龙啊!就算是尚书大人,也不可能随便就拿到的好东西!却舍得拿出来,让我乘坐,给你送公文!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我是一定要重谢尚书大人了!”丁二斗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范荣喝了一口酒,道:“不但重谢,而且还要感恩!兄弟,哥哥和你说,我还从未见过,尚书大人对谁如此重视!别看现在你是七品都尉,等到将来,一定会在兵部出任要职!到时候,恐怕哥哥我,还得仰仗着你呢!”
“呵呵!范大哥何出此言?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丁二斗笑呵呵的陪着喝了一杯酒,心中却升起无数念头。
他根本不认识兵部尚书,更不可能与兵部有什么瓜葛。
可如此看来,这位兵部尚书显然是对他的事格外重视,甚至不惜拿出文心雕龙这种宝物……
那么又是谁,让兵部尚书肯这么做的呢?
田笑语绝对不可能,她虽然是嫡公主,但却和朝臣没有太多瓜葛。
太子勋就更不可能了!难道是……
丁二斗心中忽然想起一个人,随后眼眉就微微皱了起来,若真的是他,那么事情就变得更加复杂了。
但这些心中所想,丁二斗自然不会对范荣说。
待到酒足饭饱之后,丁二斗便让陈武陪着范荣,而自己则借口要准备大军出征之事,直接脱身。
对于这些,范荣自然不会在意,毕竟丁二斗给的跑腿费实在太过惊人,而且丁二斗还特意给了陈武百两黄金,好生招待。
与范荣分开之后,丁二斗本想回奔军营。
但就在这时,一只墨色飞鸟,却忽然落在了他的肩头。
丁二斗挑了挑眉毛,不动声色的在街道上兜兜转转,最后直接隐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之中,快步来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之内。
这里正是昨夜他和田笑语密会之处!
房门虚掩着,丁二斗迈步走进门,却正看见田笑语秀眉微蹙。
“丁先生来了。”见到丁二斗之后,田笑语并没有昨夜那般巧笑情兮,称呼亦是变成了“丁先生”。
丁二斗勾了勾嘴角,道:“此事出现了些许变故,我亦始料未及。”
田笑语轻轻一叹,摇头:“其实我并非因为你有两手准备而生气,也并不在乎你是否愿意站在太子一边。我只是觉得,我们是知己,你不应该防着我,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我知道。”丁二斗点了点头。
田笑语问:“你决定站在他那一边了?”
丁二斗笑道:“若是我说,他的手段与你二哥如出一辙,你信么?”
田笑语眨了眨眼睛,缓缓点头:“我信。”
丁二斗松了口气,坐下来说:“那么,我想我就没必要再解释什么了。”
田笑语的面色也已经缓和了下来,沉吟道:“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也想过,只是没想到他的动作竟然这么快,而且此次他下重注的人是你,你见过他?”
“见过。”丁二斗并不打算隐瞒什么,坦然道:“来巨浪城的路上,我便见过他,而且我之所以这么快来到定州,便是用了他送给我的,文心雕龙。”
他们两人口中的那个“他”,正是大王子,王子恭!
当听到范荣说,兵部尚书竟然拿出了文心雕龙让范荣火速来送公文,丁二斗便已经猜到了这是王子恭的手笔!
至于王子恭为何要这么做,自然不言而喻。
田笑语轻叹说:“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么?”
丁二斗摇头:“我只知道,他让我看到的,只是他想让我看的。但能感觉到,他和你二哥,是一样的人。”
田笑语闻言笑着摇头:“你错了,他和我二哥不一样。或者说,他的手腕,远比我二哥要高明许多,我二哥只是学到了他的一点皮毛而已。”
“哦?”丁二斗眯了眯眼睛,但心中倒是对这句话比较认同的。
王子恭对太子勋的行动,几乎了如指掌,行事也更加果断。看書溂
虽然当初太子勋已经表现出了杀伐果断的一面,但却痕迹太重,用意太过明显。
包括如今这种挑唆与施恩收服的手段,也并无法瞒过许多聪明人的眼睛。
反观王子恭却不同,丁二斗在和他喝酒的时候,明显能够感觉到,只要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对方便会毫不犹豫的动手杀人。
而如今这份兵部文书则更加高明,王子恭敏锐的抓住了太子勋行动的漏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但破坏了太子勋的计划,更还让太子勋对丁二斗产生了巨大的疑虑!
“兵部尚书,是王子恭的人?”丁二斗问道。
田笑语摇头:“以前我不清楚,但现在看起来,应该是的。”
“你二哥有什么反应?”丁二斗又问。
田笑语笑得有些无奈:“他原本就是疑心很重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会完全信任……”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但丁二斗也懂了。
显然王子恭这一招,切中了太子勋的要害,让太子勋产生了巨大的怀疑,他怀疑丁二斗已经投靠了王子恭!
田笑语说:“大哥这个人很可怕,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一开始他一直都在和二哥争,但二哥是嫡子,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而且二哥的谨慎与多疑,也让大哥并没有找到更好的机会……”
“所以大哥改变了策略,他开始故意露出破绽,让二哥反击,让二哥将种种手段都加诸在他的身上,甚至不惜让他自己体无完肤,看起来所有爪牙都被斩断,所有势力悉数破灭。他让二哥很得意,但我知道,真相不是这样的。”
“真相?”丁二斗微微皱眉。
田笑语点头:“真相是,大哥一直都留着最后的底牌,我不知道他的底牌是什么,但绝对很可怕。我对二哥说起过此事,但二哥显然是赢疯了!他觉得,王庭的孟尝君,以及朝堂的相国,都站在他这一边,他已经掌控了所有的一切。”
丁二斗摩挲着下巴,说:“可现在看起来,王子恭并没有输。”
田笑语笑了笑:“他当然没有输,就在二哥准备给大哥最后一击,彻底废掉这个争夺储君之位的最大威胁的时候。大哥终于亮出了他底牌的冰山一角,那是一位鸿儒。”
“鸿儒……”丁二斗吸了一口气,虽然在意料之中,但王子恭能将鸿儒这张牌在最后时刻打出,这隐忍的心境,着实令人惊讶。
田笑语说:“这位鸿儒的出现,扭转了局面,更惊动了父王。父王严厉的斥责了二哥,甚至险些要把二哥废掉。但这时,大哥却再次出面,他令人难以置信的原谅了二哥,并且自愿退出储君之争,去做一个闲云野鹤。”
丁二斗皱了皱眉:“以退为进。”
田笑语点头:“正是如此,因为大哥知道,他当时即便争到的太子之位,也未必能保得住。因为那时候父王只是忌惮他背后的鸿儒,一旦有机会,便会再行废立!”
丁二斗沉吟说:“所以他选择暂时退出,不但避免了成为攻击的靶子,更还博得了贤名。他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或者是等待完全掌控朝堂之后,让齐王也无力再行废立。”
“没错,所以从那之后,二哥便更加疑神疑鬼,时刻担心大哥的反扑。”
田笑语说着,忽然抬起眼眸看向丁二斗,道:“大哥已经很久没有明目张胆的施展手段了,但他却不惜动用了兵部尚书这枚暗棋,为你做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