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商俞刚出书房,撞上去卧室寻他身影无果的穆芝英,对方做出满脸疑窦的表情,“你居然在书房?”

  然而不禁往他身后瞧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演技着实拙劣。感念穆女士不拆穿的善举,在她再次提出去楼下会客时,商俞颔首答应。

  楼下来的基本是亲戚、世家好友,其中商俞打招呼的便是南舟大家族的几位伯伯,说是抱过稚年商俞,但他连对方长相也没个模糊概念。

  孟朝茉比他更像商家人。她还是商家妻子时,偶尔一些世家做宴时常邀请他们夫妻,到头来应邀前往的多半是她。所以“李伯”、“赵伯”…叫得准确无误,甚至还能关心对方身体近况。

  李伯笑说:“朝茉刚刚说有迁公司到南舟的想法,商俞你们远商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写字楼?”

  商俞正拧眉侧头拒绝穆芝英非递他嘴边让他尝的蛋黄肉粽,闻言闪躲开,“远商地产有,我让邓竹给挑个地段好的,逸室直接搬进去就成了。”

  说完像是等不及,兀自又言:“让邓竹看看远商大厦旁边有没有空缺的,地段也好。”

  孟朝茉忙抬手制止,“超预算了,寸土寸金的,算上装修,我这小公司改天该关门了。”

  虽说在南舟中央商务区拥有写字楼是她的梦想,但眼前现实只能让她选择租赁。

  商俞紧接话茬:“犯不着担心预算,送你得了。”

  深长眼神停在孟朝茉脸上,复又补充:“奶奶一直有这个想法,说逸室在箜市的写字楼太拥挤,正好你往南舟发展,她念叨不知道多少回,让我给你物色个好的写字楼。”

  孟朝茉心里头门儿清,李园清倘若有为她物色写字楼的想法,绝对不会越过她先和商俞说,所以垂眸间便识别了商俞那点儿心思。

  也没戳破,只是说:“我哪能占这么大便宜。”

  收下白送给她的远商地产写字楼,不啻于得了比巨款。

  商俞抿酒微微点头。

  并未再言。

  被李伯劝:“商俞刚起床吧?空腹就别喝酒了。咱们又不是应酬,去吃两口早餐垫垫肚子。”

  商俞偏爱某些酒庄的红酒,并不听劝,“不碍事。”

  有时候胃就是这样养差的。穆芝英刚才非让他尝几口粽子也就是担心他大早上会空腹进酒。但他胃糟糕,空腹吃糯米做的东西也容易胀、沉甸甸的不舒坦。

  这时候袁楣端来碗小米粥,是刚孟朝茉先下来打招呼让袁楣盛好的,眼看商俞欲摆手说不用,她适时提醒:“袁楣阿姨大早上特地给你准备的。”

  搁平时,商俞哪管把旁人心意却之。

  这会倒左手掌心向下端起碗沿,连勺子也压在虎口下没动,直接喝进大半,放下碗时顺便低声道了句谢。

  聚了大半天,孟朝茉要回清荷镇。

  李园清嗔怪她不多留,好多束挽留的目光凝在她身上,有一道似晨间清雾消散之际似有似无。

  孟朝茉捞开衫搭在手肘,是真要走,“我还得去处理搬公司的事儿呢,装修我想亲自设计,早点落实好,搬到南舟办公也方便。”

  话音刚落,那道清雾眸光瞬如霁色,商俞开腔道:“眼看南舟的家居商城销量越来越好,公司搬到这边确实方便,两头跑也折腾,你要缺人手随时联系我。”

  李园清听后但笑不语。

  什么算盘她老人家还听不出响?

  终究只是说:“往后到南舟发展,你不愿向商俞开口,可别跟奶奶客气啊。”

  这话说的,令商俞脸色积郁。

  孟朝茉眼下当然乖巧点头。

  一众长辈才放她走。

  搬公司的事不知道从哪漏的风声,漏到了孟得安耳朵里。孟朝茉个人账户里莫名收到一千万汇款,查到对方是他,电话里边追问,孟得安才说这钱为何给她。

  “我的钱留着没给他们母子,就是等着这天。想在南舟那块儿繁华地有自己的写字楼,早在你刚毕业的时候就听你念叨过。”孟得安忆及往事,遥远的嗓音拉近在她耳旁,“真到这么一天,爸怎么可能不替你出份力。”

  孟朝茉握手机的指骨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到最后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问:“你从哪知道我要搬公司的?”

  “你有个合作商我正好认识,听他说的。”

  这也不奇怪,公司还未正式搬,已有好些合作商说到时要亲自登门道贺。孟朝茉微叹:“我知道你想弥补我的心理,但是说实话…爸我说实话。”

  她声音难抑制的有些停顿,“我最需要你关心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我自己有多大能力办多大的事,不用你另外给钱。而且…爸你怎么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老想拿钱弥补我。”

  末尾那句她带些玩笑俏皮的语气。

  不那么直白。

  但也让电话那头的孟得安喉咙干涩失语。他在想,孟朝茉说的没错,他确实至今旧习未改,哪怕离婚后也想着住在小池村,而非与打小多有委屈的女儿相伴下半辈子。

  除去他从商的壮志未泯,还有部分则是他已然不知该怎么与女儿相处、朝夕相处。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一直都是。

  好半晌才找回自己失散的声音:“这钱,就是为了给你才挣的。”

  这会边上要是有不知情的旁人,大概会觉得孟朝茉是个忒任性的女儿,到这地步还犟着不肯说亲和软话把钱漂漂亮亮收下,而是说:“这钱就当先放我这投资的,每年给你算分红。”

  孟得安在那边险些把电话捏皱了,听到这也算松口气,“这样也行。

  -

  次日,孟朝茉在为公司选新址。

  凑巧南舟中央商务区的一写字楼中间楼层刚巧有公司迁走,租金也谈得拢,在她预算内,算是被她捡了个漏。

  唯独那栋写字楼在远商大厦对面。

  离商俞未免太近,反而让人觉得她上赶往上凑似的。

  但转念一想,被这些纷纷杂杂的情绪干扰实在因小失大,于是随即拍板与对方签订了合同。

  原先是家科技公司,营造的现代科技感冷氛围与她的理念相悖,索性她干脆重新装修,设计图纸数次熬夜才完成,但尽管熬夜,第二天一到新址参观,就跟打鸡血无异。

  就连壁画她也自己动手。画具拎到三十九层。然而期间实在有太多客户的电话,导致她只能专门雇人来干这件事,唯有得空亲自看仔细点。

  值得一提的是,每回她晚上下班后到新址去看装修成果,出来都能碰见商俞或倚或站在车旁。

  如今初夏,早晚微凉。他若穿着外套便单手抄在裤兜,若单穿件短袖,便环臂倚在车旁,风吹衣角翩跹,他微不可见地吸吸冒红的鼻子,朝她说:

  “今晚吃什么?西班牙菜?有家川菜倒也不错。”

  孟朝茉不过昨日答应他一回去吃晚餐,眼看他就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意味了,因而促狭开腔:“你怎么又在这儿?可别再说是凑巧。”

  商俞自然替她开车门的手便先收了回来,语气晚风似的滑耳朵:“不是凑巧,我等挺久了。”

  话语间抬手往后抓了下被风吹得松乱的发丝,眸色挣扎出丝丝坦然。

  孟朝茉又说:“你选的菜好像都不太适合当晚餐。”

  虽说她喜欢,但早先商俞口味本就清淡,遑论晚餐吃这些,他一概是不会碰的,勉强碰了大概晚上也会因胃不适翻来覆去。

  商俞欲让她挑地方。

  不料她像是逗趣完了,才说起:“我晚上有个大学同学聚会,你挑个合自己口味的地方吃吧,或者让黄汾阿姨给你下厨做也成。”

  像是给他安排好了。

  但商俞不从,“你们聚会的点在哪儿?我送你去吧。”

  孟朝茉本以为他送她到聚会餐厅后,会提出与她一起进去。于是早在半路便打好拒绝的腹稿,但到地方之后他只是给她开了车门,并未有进一步想法。

  反倒令她摸不透。

  临进门还回头打量。

  凑巧撞见他的视线,以及随即抬手向她招动长指的动作。

  狐疑回头,右手弯倏地勾进一条玉臂,“表姐你来南舟了呀?端午节也没回家忙什么呢?”是林小茹,舅妈家的表妹。

  孟朝茉回得含糊:“也就公司那点事儿。”

  说完借提包链的动作将手抽了出来。

  途中林小茹一直拿林图的事与她相谈,径直跟她到包厢门口。孟朝茉停下,“我有个同学聚会在这,先不和你聊了。”

  林小茹神情倏亮,“大学同学?我认识好些你在南舟的同学呢,正好和你进去聚一聚。”

  说罢比她还先推门而入。到头来也就只有一个叫常迦的女生对她勉强有印象。

  孟朝茉会选择来同学聚会,是因她往后要来南舟发展,多些人脉总没有弊处。她现今小孟总的名号因家居商城开业也小有传播。刚进门当初的大学班长就招呼:

  “来孟朝茉坐这儿,给你留的位置,不过现在该改口叫小孟总了。”

  惹得在场人发笑,目光热切。

  孟朝茉客气了几句。

  说来惭愧,她竟想不起班长全名,兴许是大学里班长班长喊惯了,此时对这位聚会牵头人仍称“班长”。

  班长看问孟朝茉:“这是你朋友吗?”

  林小茹先一步回:“她是我表姐。”

  这话一出,原本对林小茹印象模糊的常迦瞬间一副恍然大悟记忆乍现的神态,“我记得咱们好像在酒吧一起喝过酒,林…林…”

  “林小茹,叫我小茹就好了。”林小茹借此为突破口,再加上孟朝茉表妹身份加持,很快与在座同学打成一片,言笑间歪倒在某些男生身上不下三回,班长也沦陷于她,转而对林小茹殷勤似爱慕。

  这位表妹确实有这种能力。

  孟朝茉不想过多评价她的举止,该聊还是聊,晚餐不多久稍微喝点酒便摸透了在座十几人的职业。与一个叫杨骋的交流甚多,对方是做餐饮生意的,戴副细框眼镜斯斯文文倒又不染烟火气。

  他开场白是:“你应该不记得我。”

  孟朝茉当真不记得,因为在座也有同专业而不同班的,所以她想当然以为是隔壁班的某位。

  笑过而点头承认。

  “我那时候很瘦,一百多一点重,瘦成竿儿了。”对方挑浓重的点供她回忆。

  果然,“杨骋?”

  在他眨眼承认后尤其难以置信,他大学四年两腮无肉、两颗眼珠子陷进眼眶,四肢就是四条竹竿,很多人干脆叫他“竿儿”,而非杨骋。再看现在,也称得上风度翩翩仪表不凡了。

  他俩交谈的画面落尽林小茹眼底,无意问起:“表姐,送你来的人是谁呀?男朋友?我看车牌是六个零。”

  在座都是长年在南舟发展的,谁不知道远商家公子哥的车牌是清一色的零,油门轰到底车屁股一晃而过是这位常有的做派,离婚后尤其如是。

  离婚对象就坐在众人中间呢。

  杨骋垂眸淡笑。

  班长也是个演技派,“好像是商俞的吧,孟朝茉你和他要复合啦?到时候的喜酒可得请我们喝啊。”

  “哎对,再不请我我可得生气了。”是佯装不满的常迦。大学时有些虽说是同学,但曾数次在背后议论她倒追商俞的事,言语冷嘲热讽,她撞见过,也和人正面吵过。

  常迦便是其中一位。

  婚礼哪还能邀请她。

  孟朝茉已不是当年一腔拗劲宁折不屈,当着大家的面也就笑说:“哪儿有的事,你们也太能联想了。”

  林小茹却给她下冷刀子,“你们有的人,当初嘲笑我表姐虚荣心作祟想嫁豪门,还想喝我表姐的喜酒呀。”林小茹是早年和常迦喝酒时亲耳听过她的嘲讽才知道的。

  常迦脸色当场难堪,“嗐,那时候还小,大家也就随口说说八卦,纯属闲得慌。”

  林小茹:“语言暴力没听过啊?要我说你也就是看我表姐发达了才会有好脸色,不然指不定还是当年的嘴脸。”

  常迦一再被激顿时恼了,“林小茹你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劲吗?在座的除了杨骋,谁没说过孟朝茉闲话。”

  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揭了个没脸没皮。孟朝茉倒不知道这么多人都参与过她倒追人的八卦,过去这么些年,现在也就撑下巴颌儿看戏遥忆当年而已,论不上什么气啊愤啊的。

  “当初我和你吐槽她的时候,也没见你维护你表姐啊,现在难不成也是看她发达了就眼巴巴凑上去?”常迦重拾当年战斗力。

  眼看她们大有吵闹不休的架势。

  孟朝茉咽下口菜,拊桌起身,在众人刷刷的目光中淡定撂下“去洗手间”四字随即遁走。她从洗手间出来便没打算再回那个包厢,是她算盘打得太好,妄想攒点人脉,倒没料想会上演这么一出。

  但恼于包还留在座位上。

  正欲联系新加微信的杨骋让他离开时把包带出来。

  就被隔壁包间伸出的一只手拉了进去。

  商俞示停她刚冒出音的尖叫。

  她一束魂回归躯壳。

  眼神怒腾腾。但很快被商俞示意她听的话吸引注意。

  这里并非高档餐厅,但生意也算火爆,一个服务员要招呼两个包厢客人。方便服务员包厢间走动,两个包厢只隔了扇非透明的可移动双玻璃门,能清晰辨清常迦的声音:

  “我当初有说错半点儿?她孟朝茉本来就脸皮厚像牛皮,好容易追到人结婚,最后还是离婚了。她刚才自己也说复合是没影的事,商俞这种人哪那么容易回头,我看大家也必要上赶着贴她冷屁股。”

  常迦全然被林小茹激怒,已不在乎关系破裂。

  反而撺掇其他同学没必要想与孟朝茉交好。

  一时间又是议论纷纷。

  商俞嗓音清凉,低响在耳畔:“你瞧你打的算盘落空了吧。你那表妹一开始抢尽风头,后面看起来在维护你,其实挑遍了矛盾,让你什么好也没落着。”

  孟朝茉侧目,“听墙角你还挺好意思。”

  商俞抿抿嘴,目视前方的眸光仿佛要穿透玻璃门,复又道:“你那些同学都不是什么好人。”

  孟朝茉也在看墙后隐隐绰绰的人影,有一人影最安静,言语也最正直,“我看杨骋就不错啊。”

  闻言瞬间,商俞下颌紧绷,侧颊冷意漫溢,直言:“我不喜欢他。”

  当察觉到下方的低笑垂眸看去,孟朝茉扑簌的眼睫意味得逞,腮颊微鼓笑得一颤一颤。商俞耳垂顿时羞恼成石榴籽,从后边横手揽过她往墙壁抵,听见她反射性溢出唇边的低叫才满意。

  但显然惊动隔壁包厢。

  杨骋的声音头个响起:“是孟朝茉在隔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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