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孟朝茉把窗户关紧,纷呶的风雨顿时按下静音键。

  绿植在落地窗外张牙舞爪,此时室内的温度调高到正好,盖床毛毯睡觉正合适。

  商俞在静谧里醒来,随着他起身,毯子垂地,踩过时差点把他绊倒,平地踉跄了下。也没将毛毯捞起来,任它攀搭在沙发边缘,要掉不掉。

  他嗅到了食物的香味,找到厨房,孟朝茉正系着条围裙,在中厨区域的料理台前拿锅铲忙活。她很瘦,围裙带子绑在腰肢能绕两圈。

  路过餐桌时,上面已有一道热汤一道菜。汤装在厚瓷的汤碗里,盖着圆盖保温,旁边是他上次感冒没吃到的素烧茭白。

  他有种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恍惚。

  一时间顿住,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他掌心攥住桌角,带来些真实触感。馥郁的香味、脚底踩在地板上的温暖,告诉他这切真的。于是慢慢重拾步伐,靠近那抹似梦境虚无的背影。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孟朝茉盛好盘素炒青菜,温柔说,“天都黑了你才醒,多久没睡觉了?”

  “两天多。”商俞眼底的淡青消失了。

  “吃晚饭吧。”

  “你要去哪儿?”他盯着她解围裙的背影问。

  “我也吃晚饭啊。”孟朝茉坐下在餐桌靠厨房那边中间的椅子。

  “哦。”

  “要先喝碗汤吗?”她一手拿碗,一手拿汤勺看他。

  “要。”同时点点头。

  东西吃进去,胃里逐渐暖和,商俞吃得慢,嚼东西时嘴巴闭着,腮帮要动许多下才会咽进去。

  孟朝茉夹什么放碗里他就照吃不误,微鼓的腮颊没停过,这餐吃得多了点,肚里头沉甸甸的。

  “黄汾阿姨呢?”孟朝茉一直没见黄汾,照说晚餐时间她是肯定要来的。

  商俞吃东西的腮帮子停了停,咽下食物说:“中午我让她走的,放了她三天假。”

  孟朝茉:“为什么?我不会照顾你三天的。”

  这是现实。

  搁以前她怎么可能说这句话。商俞忽然胸口堵得吃不下去,平放下筷子,语气淡了许多:“她太吵了,中午十二点半、晚上六点半让我吃饭,时不时让我盖毯子别光脚。以前也不这么晃来晃去,我烦她,她一出现我就眼睛疼,一说话就耳朵疼。”

  孟朝茉抿抿嘴,“我走的那天和黄汾阿姨聊了一会儿,跟她说过你吃饭没点数、怕冷,多照顾你点。”

  商俞掀起眼睫,眸光亮了瞬,“朝朝,不如你回来吧。”

  “你习惯了我是吗?”孟朝茉轻笑了下,没什么突出的情绪。在商俞静默的眼里她得到肯定的答案。

  她没胃口吃得少,大多在帮他夹菜盛汤,见他不吃也跟着搁下筷子,“这是我最后一次照顾你了,以后不管你怎么耍手段,闹脾气也好,我不会再来这里。商俞,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这样做,给我们之间留点情分吧,别让我最后对你只剩恨。”

  商俞面上比她更捉摸不透心绪,原本撑着下颌的手往上扶后颈,脑袋耷着,额际发丝垂落,发梢挡了他那双眼睛。

  他不想看她,甚至被悔意卷袭。

  想到今天的晚餐,一切都似乎回到从前的假象。

  商俞忽然有预感,果然…

  垂下的视线里赫然出现三张薄薄的纸,离婚协议书。

  耳边是她的声音,明明人坐在对面,却恍惚从遥远的雨雾里传来,被雨珠打得七零八碎,是了,他此刻半点不想听到她说的任何字。

  他想逃。

  而柔和的嗓音将他团团包围。

  “我来的时候很生气,告诉自己今天哪怕和你大吵一架,也要和你离婚。这份协议是我很久之前托温律师拟的,一直放包里。”

  现在那个白色帆布包正软趴趴躺在手侧椅子上,“一式三份,我的名字已经签在上面了,你看一下那些条款,没问题就签了吧。”

  白纸黑字的协议上还放有一只钢笔。

  准备得充分,很久之前就准备充分。

  商俞压制住颤栗的唇角,眨两下眼,抬头轻哂。

  “完全没有我选择的余地,朝朝我有时候真的恨不得再也不见你。”

  “你任性随性把事情做到这份上有给自己留余地吗?签了吧,习惯而已,多适应下就行了。少了我你照样可以过得好,真的,你是商俞啊,反倒是我更难抽身,好在一直让自己忙起来,你今天搅和一下又够我忙的了。其实你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闲暇和朋友在一起也不会想到我吧。我总觉得自己是你偶尔的消遣,今天也不过是因为雨天,心情不好,又恰好手里闲着没事——”

  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商俞忽然拨开钢笔盖,迅速在签字栏刷刷几下签下三个自己的名字,字迹越发潦草,从头到尾不到五秒。最后竖勾结束之际,笔从手里脱落,在桌面滚了几圈。

  而他起身头也没回地上楼,仿佛多待一秒则会是另种结果。

  得到签字的协议,孟朝茉僵沉的双肩并未如料想的那样卸去重担,得到轻松解脱。她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收起两份协议和钢笔放回包里。静愣了半晌,再起身去收拾只剩残羹冷炙的餐桌。

  拾起两人用过的筷子反朝桌面磕了下,圈在手里的是整齐的四只,又要去叠好碗碟。

  陡然回神,紧接讪讪放下手里的所有。

  其实习惯也很难戒。

  她没再收拾餐桌,也就没注意到对面位置晕散的两滴湿迹。

  说起来,当初她无意间听到商俞对婚姻和自己的想法,萌生离婚念头,是在雨天,到如今签下离婚协议,也是雨天。

  但今晚离开时大晴,天空留了几盏星星,微弱光芒侵袭浓浓夜色,让人难以忽略。

  -

  离婚的事情一下子急促起来。

  对于孟朝茉微信提问什么时候办离婚证,商俞答尽快。

  于是次日早晨民政局九点刚开门,他们便把手续给办全了,从头至尾没讲两句话,也可能是她记不清了。

  费尽心力促成了离婚,她前个晚上反倒失眠,导致第二天浑浑噩噩。民政局工作人员问她是否确定,叫了她两遍名字才反应过来。

  她投身在客户订单里,像暴风雪中的茕茕独行者,耳边呼啸肆虐,四面八方灌来的风将她拉扯,她不顾一切沉默埋头前行。

  白天黑夜轮换不知道多久,雪停了。

  她的世界包括她的心寂静下来。

  期间她听到过不少议论。

  到现在都过耳释怀了。

  “你离婚的事情都传遍清荷镇了,每天出去打牌都要被人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全是看热闹的,手气都被她们那群婆娘问霉了。”

  封如玉的这话说到了十二月冬至孟家聚餐的包间里。清荷镇能传遍这件事,她劳苦功高,倒诉起苦来。

  “吃饭也堵不住你嘴,今天是特地来庆祝朝茉的厂扩建成功的,你怎么老把离婚挂嘴边,离婚怎么了,现在这个时代多的是离异后过得更好的女性。”孟得安不爱听这些,沉脸数落。

  “哪是我挂嘴边,是人家的唾沫星子要把我淹死。”封如玉嘴上说被“淹死”,眼底还是看戏的神色。

  孟得安:“我在外面打牌吃饭人家怎么不问我,光从你嘴里问,那还不是你会和人聊。人家问一你答出一二三,朝茉的事情你不要总拿到外面说。”

  “我说怎么了,还是有好处的。今天就有人朝我打听你女儿愿不愿意嫁她儿子,家里开宠物店的,条件蛮好,车子房子好多的,男的也成熟,不嫌弃你女儿离过婚哪。”

  封如玉说话时那双凤眼不时挑尾,纹的墨色细眉却很死板,自以为精明,却什么幸灾乐祸的情绪都藏不住。

  孟得安迟疑半瞬,不着痕迹看了眼孟朝茉的反应。

  封尧忽然戏谑开腔:“你说的成熟,是指岁数老吧。”

  “封姨,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其实她没多大感触,封如玉冷嘲热讽也好,妄想要她配个不知道样貌品性的老男人也罢,都够不着她生气的点,就当在看个跳梁小丑挤弄五官做免费表演。

  “哦唷,我操心你的事情干嘛,吃饱没事干啊。我就顺嘴一提,再说谁知道你是不是又着急嫁第二个男人呢。”封如玉窃笑。

  当初孟朝茉追商俞的阵仗闹得大,再有结婚的消息来得突然,在封如玉眼里一直是例笑柄。

  她脸色依旧淡淡的,“我就算再着急也起码要脸,不会去勾搭有妇之夫。”

  “你几个意思!”封如玉被踩着几十年来隐晦的痛点,巴掌登时拍桌,力图制造点声势来掩盖虚掉的内里。

  这个每月末团聚的家庭,看似团结凝固牢靠,实际是座布满裂缝的土坯房,声儿大点都能令其分崩瓦解。

  孟赴约脸色匿在阴影里,辨不清喜怒。

  封尧合手抱胸后仰,姿势舒坦靠着椅背,嘴角挂笑。

  孟得安低头尴尬轻咳。

  还是上菜的服务员打破了这个封闭包间里微妙对峙的气氛,她趁机会拎包起身,留下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其实这理由十分蹩脚。在场的谁都门儿清,孟朝茉走,是因为揭开了这个家长久的龃龉,但无人阻止她。

  包括孟得安可能也觉得这时候有一方回避能省去不少事。

  “我也怪忙,走了。”封尧施然离座,浅淡的口吻。

  包间的人各怀心思,面对两人前后离桌只是缄默不言。天花板一束光打在正中央,人脸或明或昧,场景一度光怪陆离。

  封尧人高腿长,加上步履刻意加快,走到外边见着孟朝茉进了电梯,分明见他朝她的方向去,硬是不掀手按门,眼皮下的水葡萄瞳仁淡淡瞥过一眼,垂眸看手机。

  这号所谓的妹妹,最开始在他眼里是浑身小尖刺的,对年长且身形高大的他也无所畏惧,回回以捍卫领地般的眼神剜他。

  他自然也没少捉弄她。

  到高二的时候,她变得圆滑起来,不再是只亮刺的刺猬,被封如玉苛待也并非提刀干架的模样,反而欲哭不哭,泪嗒嗒的眼望着所有人,委屈极了;又或者卖力干活做事,总之变得一声不吭。

  这时候,孟得安会训封如玉,再不济就是偷偷塞钱。

  孟朝茉机伶,她能觉察到封尧那双看透她小伎俩的眼睛。

  他倒没什么波澜,顶多嗤笑一声,妹妹干什么都和他无关,他照样像逗猫似的逗她。当然,是越来越讨嫌了,以至于孟朝茉待她没有好脸色,甚至见到他就是一副防备状态。

  他迈腿跑了几步才按下欲合拢的电梯门。

  进到轿厢里,说:“见哥哥来了,也不等等。”

  “谁是你妹妹。”稀松平常的不客气。

  “你这段时间住哪儿?”

  “不关你事。”

  “刺头么你。”

  “难不成你就是温温柔柔的大哥哥了?”

  “我当然算不上,比不上孟赴约好,处处惦记你,你住校还把自己所有零花钱给你,从小就追在后边一口一个姐姐。我吧…不欺负你就不错了。”

  孟朝茉心里忽而闪过她在孟家告知大家自己已离婚的那天,孟赴约敛眉思虑的神态,以及那句“姐,你们是和平离婚吗”。

  一直是埋在心底的疑刺。

  然而对着封尧,她还是说:“你知道就好。”

  对于她的话,封尧呵地冷笑。

  电梯到达地下停车场,孟朝茉先迈步出的轿厢,朝自己的车去。

  空气携着初冬的湿冷,贴着皮肤的凉意,饶是天生体热的她也不禁拢了拢短兔绒的外套钻进驾驶座。

  顺手关门时,车门缝突然丢进串钥匙落在她双膝间,紧接是封尧那种冷腔冷调:“文晴路的嘉沁小区,空的没人住。”

  她下车叫住他的背影:“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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