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洲城运送聘礼的人叫骆英, 说是身上带有一物,他家城主交待他必须当面交给四小姐,他没办好就不能离去。
南星只好回铸剑山庄一趟。
铸剑山庄一切如旧, 大门重新刷漆, 看不出半点被围攻过的痕迹。
进门后,她先让巧碧收拾出她的所有物件, 然后先去见了裴弈朝,把这段时间查到的关于十枯堂的信息交给他。
十枯堂在十五年前由段阑建立,一直韬光养晦, 近几年才开始在江湖上兴风作浪。
满月楼这次还查到了锦夙的真实身份, 她是十几年前声名狼藉的神偷周羽,某次失手后被打成重伤, 被段阑搭救。
后来周羽化名为锦夙,和段阑狼狈为奸, 成了他麾下最忠心的一条狗。
有趣的是,锦夙痴恋段阑,这么多年来都想求个名分, 可段阑没有正眼瞧过她, 只当她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这在十枯堂的高层里人尽皆知。
“段阑为人谨慎,他提拔的两个护法和三个舵主都是追随他多年的属下, 人人对他忠心不二, 线人撬不开他们的嘴, 只能打探到这么多。”
十枯堂内部固若金汤,暗探不好渗透, 提供线索的线人蛰伏了近五年才获得一位舵主的信任, 费了很多功夫才探听到这么点信息。
而且十枯堂管理严格, 传递消息极其不易,上次十枯堂攻打铸剑山庄的时候,线人就找不到机会送消息出来。
虽然不知道这些线索有没有用,但这已经是满月楼的极限了,换作别家,连十分之一都探听不到。
裴弈朝一目十行,折好信纸拢到袖中:“继续盯着他们的动向,切莫打草惊蛇。”
“好,”正事谈完,南星顿了顿,接着说出了早就打好的腹稿,“今后,我让半月给你传消息,星河苑下午就能空出来,我……不会再回铸剑山庄了。”
她会继续和他合作,给他提供十枯堂的消息,可是不会再轻易和他单独见面。
裴弈朝倏然望向她:“你想好了?”
南星平静的和他对视:“嗯,如你所愿,如我所愿。”
他们名义上是兄妹,实则是曾经的未婚夫妻,裴曼雪在世时,即使她不常住在山庄里,但山庄始终是他们三个人的家,他们能心无杂念的同住屋檐下。
裴曼雪是维系他们兄妹关系的绳索,她死了,绳索就断了,孤男寡女,不再适合住在一起。
她前段时间没回来,裴弈朝是庆幸的,否则在借酒消愁的时候,他真怕自己会借着醉意对她诉了衷肠。
让他意外的是,从前都是他拒绝她的靠近,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远离。
他静静地看了她半会,移开目光,垂眸敛去无人能察觉到的黯然:“……也好。”
他们曾两小无猜,曾无话不谈,曾亲密无间,她十年如一日地粘着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他,如此依赖他的女子,终究还是踏出了他的羽翼之下。
裴弈朝习惯性地握上腰间的龙纹玉佩,摩挲着纹理使自己保持理智,压下想说“别走”的软弱情绪。
他背过身去,冷静地说:“沙洲城已易主,我会派人跟百里乔交涉,让他主动退婚。”
南星不想去探究他细微表情下的隐忍情绪,无奈地苦笑:“没用的。”
百里乔的为人,她多少了解一点。
从穿着上看,百里乔不缺银两,金银财宝不能打动他;他的兵器“星芒”软剑在当前的兵器榜排第六,不会为名刀宝剑折腰。
至于江湖人最注重的名气,百里乔早在跻身十大高手之列的时候就名动天下,而且他是个怪胎,只顾自己随心所欲,完全不在意人情世故。
他目前想要的只有她,她身为当事人,怎么甩都甩不掉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铸剑山庄又没有能与之交换的筹码,他更不可能松口退婚了。
裴弈朝察觉到她提起那个人时熟稔的口吻,心口发紧,面上却无一丝异样,沉声道:“无论如何,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
他这人向来说一不二,不碰一鼻子灰是不会放弃的。
南星懒得管了,一语双关的道别:“那你保重,我……走了。”
这个“走”既是离开铸剑山庄,也是指她从此离开他的世界。
裴弈朝心领神会,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唯有紧握成拳的双手泄露了内心压抑着的情绪。
南星脚下不停,在出院门的那一刻,余光看到他还是耐不住地转过身,远远地看着她一步步离去。
这个时候的裴弈朝,毫无疑问心里是爱着她的,只是比起复仇大计,这份爱很微弱。
“谢南星”只会令他想起痛苦的过去,和她待在一起,犹如饮鸩止渴;而叶如枫活泼伶俐,能让他开怀,让他暂时忘记痛苦,不再噩梦缠身。
比起让你哭的人,是人都会更倾向于选择能让你笑的人,她这一离开,他们的感情会很快就升温吧。
南星对他们俩的感情戏不感兴趣,毫无眷恋的远离了朝夕居,去往客房找骆英。
她刚回庄的时候,铸剑山庄上下就传遍了,骆英听到了风声,一早就候着了。
他没参与上次的救援行动,据说裴家四小姐天下第一美人的赞誉名不虚传,生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他心里有了底,岂料见到白衣飘飘的真人时,还是惊艳了。
南星笑脸迎人,直奔主题:“你就是骆英吧?听说你们城主有东西托你转交给我?”
人长得跟仙女似的,声音也清脆如玉落珠盘。
骆英此前认为女人美到一顾倾城是夸张的说法,见了她才晓得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是真实存在的,他忽然理解了周幽王,理解了他家城主。
“是……我是!”他好半天才找回舌头,双手奉上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恭敬地说,“这是城主给您的。”
南星来的路上猜测是赤梣果,这包装又不像,好奇百里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接过后就随手打开了。
盒子里躺着一枚翠绿的令牌,玉牌的中央刻着“沙洲”两个字。
这是沙洲令,凭它可以随意出入沙洲城,在城内享贵宾待遇,世上仅有三枚。
送她令牌,是暗示她去沙洲城找他?哼,想得美,她才不会去!
南星兴趣缺缺地合上盒子,狐疑地问:“他没有别的话要你转达?”
“是的,其实,城主是很想亲自来见您的,要不是他受了伤……”
骆英发觉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嘴。
百里乔受伤了?她很惊讶。
满月楼没有收到相关消息,南星先是怀疑有诈,转念想到陆迁不好对付,又担心地蹙起眉。
沙洲城说白了是恶人营,陆迁能镇压数百恶人坐上城主之位,武功自然了得,纵然百里乔是第四高手,杀陆迁也绝非易事。
她犹豫了下,还是问道:“他伤在何处?重不重?”
骆英很为难:“城主怕您担心,我来之前他再三嘱咐我不能提他受伤的事。”
“你都已经说漏嘴了,你不老实交代,我就真的担心了,到时候你们城主怪罪你,我可不帮你说话。”
“……城主右臂和左腿分别有见骨的刀伤,胸口还中了一掌,内伤不轻。”
内伤这种事,短的将养几日,长则休养数月,也有三年五载不见好的。
南星心不在焉的收下锦盒,对他说:“辛苦你了,午饭将好,用了再走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骆英做贼心虚,以为是逐客令,臊得脸颊通红。
按习俗,送聘礼是男方的长辈来操办,奈何城主家中无长者,城主本人既来不了,又急于认下这门亲事,他就被派来铸剑山庄了。
送完聘礼,他本该随队伍回沙洲城,可是城主有礼物要送给四小姐。不巧,四小姐不在铸剑山庄,他只能厚着脸皮留在铸剑山庄等候。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是不管怎么说沙洲城这边都接连失礼了,他在铸剑山庄度日如年,恨不得马上插翅而飞,当即告辞。
南星自己在这儿都吃不下饭,故而没有挽留。
下午,侍女们收拾好她的全部行李,装了两个马车。
南星去祠堂给裴曼雪上了香,头也不回的离开铸剑山庄。
回到满月楼总坛,她第一件事就是让下三弦的残月通知沙洲城的线人,悄悄打探百里乔的现状。
翌日,残月递上线人的回信。
上面说城主府最近守卫格外森严,百里乔没有现身,他们又进不去他的卧房,暂时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不过厨房里每天都在熬药。
末尾附上药方,是专门调理内伤的方子。
南星一个上午都心神不宁,思索着百里乔是不是真的受伤了。
思及沙洲城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只要够强,谁都可以做城主。陆迁当初也是踩着前城主的人头上位的,如果百里乔真的受了伤,他的部下绝对会蠢蠢欲动。
毕竟百里乔是为了她才去做什么城主,他的伤和她有莫大的关系,万一他被人趁机杀了……
南星如坐针毡,猛然站起身:“乌仁!”
乌仁从屋檐下飞身而进,老实巴交地看着她:“楼主。”
“这里闷得慌,你陪我出去散散心。”
乌仁不疑有他,听话的牵来骏马。
然后乌仁发现她这心一散就是一下午,并且散到了沙洲城。
他们抵达沙洲城的时候已至傍晚,周围草木稀疏,荒无人烟,唯有巍峨的城墙伫立于荒野之间,橙黄的残阳一照,颇有几分萧瑟凋敝之感。
沙洲城专门收容被逼到绝境的人,无论是被各大门派追杀,还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都可以到沙洲城申请庇护。代价是一旦成为沙洲城的一员,没有城主准许就不能出城,今生今世也不能判离沙洲城,否则全城追捕诛杀。
是以,经常有走投无路的人在城外徘徊,纠结着到底进不进去。
有了沙洲令,就没有这个烦恼了。
南星策马到城门脚下,拿出沙洲令:“我想见你们城主,”指向乌仁,“他是我的护卫。”
两个守城的魁梧大汉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问:“你要见哪位城主?”
沙洲城变态的规则摆在那里,城主经常换人坐,在位最长的城主撑死坐稳十年,平均几年换一代,一天之内换了两三个城主的事也不是没有。
要是消息闭塞,来见陆城主的话,那就不用进去了。
“……是百里城主。”
哦,那没事了,大汉接过玉牌,确认真假,随后放行。
南星和乌仁过了城门,见到了城内一派和谐。
沙洲城在外人眼中是反派的形象,想象中,每个人都长得凶神恶煞,集齐了数百恶徒的沙洲城,应该是混乱不堪的……起码不是眼前这副八街九陌、店铺户限为穿、行人井然有序的景象。
这里欣欣向荣,看上去跟荆州城差不多。
乌仁压低声音:“楼主当心,这里每个人都是练家子。”
南星也发现了,无论是茶馆的小二,还是街边卖菜的老妪,都是练武的身子骨。
沙洲城不轻易接待外客,而沙洲令仅有三枚,城内有好几年没来过新面孔,所以大家各做各的事,余光却锁定着新客。
身正不怕影子斜,南星大着胆子策马前进,也不用问路,顺着这条最宽的路走就对了。
约莫过了一刻钟,果然看到了一座恢宏的府邸,牌匾上是笔锋藏着千钧之势的“城主府”三个字。
他们进城时就有人通报,骆英候容光焕发的等在府外,见她来了,笑得开心:“四小姐!里面请!”
南星莞尔一笑,跟上他的脚步,眼睛打量着园林风格的城主府,嘴里问话:“他醒着吗?”
“醒着呢,适才我送药过去的时候,城主还在思念着四小姐,茶不思饭不想,郁郁寡欢呢。”
她将信将疑,百里乔郁郁寡欢?不可能,不然他伤的就不是身体,而是脑子了。
骆英带她来到正厅的门口:“城主就在里面。”
南星示意乌仁等在门外,随后踏步入内。
屋子中央铺着毛茸茸的地毯,两边是桌椅,最上方是一张大大的雕麒麟木椅,椅子铺了坐垫,垫子上横躺着一个白衣青年。
空气里残留着脂粉香,还不止一个味道,显然不久前有女子在这里献艺。
她眉头紧皱,这就是所谓的茶不思饭不想的思念她?
好你个百里乔,可真有你的!
南星来到椅子前,见他左小臂盖在脸上装睡,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冷漠:“别装了,堂堂十大高手之一,连我近身了都察觉不到?”
那人一动不动。
还装!她越看越气,抬腿欲轻踢,却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再回神时人已经躺到了他旁边。
百里乔面朝她侧身,左手支在椅上,掌心托着脑袋,黑眸熠熠生辉:“换一个角度想,我没有对你设防,你是唯一一个能靠近我三步之内的人。”
呸!谁稀罕!
南星想坐起身,被他手快地按回去,动弹不得。
她冷下脸:“做什么?你再乱来我喊人了。”
“你是我未婚妻,喊人我也占理,”他垂眸看她,一脸无辜,“先说说你为什么生气?若是和我有关,我们先解开误会,免得你气急了打我出气。”
还有脸说呢?
她气鼓鼓地指责:“其一,以你的个性,受了伤巴不得我早点来见你,怎会嘱咐你的手下瞒着我?他分明是在和你做戏,故意说漏嘴,然后引我来见你。”
“没错,是我让他这么做的。”他双眸晶亮,笑吟吟地鼓掌。
果然都是套路!南星更气了。
“其二,刚才骆英说你郁郁寡欢,可我闻到了很多女人的脂粉香,如果我没猜错,在我来之前,这里分明在载歌载舞!若是如此,你们寻欢作乐你们的,何苦骗我来呢?!”
“你猜对了九成,我本来躺着等你来,他们自作主张唤歌姬上来献舞,所以是他们寻欢作乐,不是我。”
百里乔不疾不徐的纠正,朝她粲然一笑:“我为你守身如玉,连她们长什么样都没认真看,不信你问骆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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