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恨不得马上离开铸剑山庄,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铸剑山庄有了沙洲城的支援,局势立时扭转,十枯堂节节败退。
段阑揆情审势后, 给锦夙千里传音下令撤退;锦夙咬咬牙, 不甘心高声地喊:“撤!”
数百黑衣蒙面人抽身离开,来时如急浪, 去时如潮退,毫不拖泥带水。
山庄门口伏尸几百具,血流成河, 浓烈的血腥久久不散;好在山庄的管事提前告知附近商户闭门不出, 这场战斗未伤及无辜。
十枯堂的人前脚刚走,一匹马从另一个方向驮着一位红衣女子后脚赶到, 鲜血染红了白马的半边毛发。
南星收拾完了几套常用衣物,正给包袱打结, 突然听到一声高亢的悲鸣,她连忙放下包袱,急急出了星河苑,
到了大门口, 见裴弈朝跪在地上, 紧紧抱着气若游丝的裴曼雪。
裴曼雪面如金纸,嘴角挂着血丝, 身上的红裙已经被血液浸透, 湿答答地垂在地上, 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直勾勾地望着裴弈朝,目中含着千言万语:“弟弟……裴家就……靠你了……”
众目睽睽下, 她连一声二弟都不能叫, 也不能喊他的真名;艰难地说完几个字, 内伤发作,她呕出了一口血。
裴弈朝握着她的右手,慌乱地点头:“郎中马上就到了,阿姐别说话了,你再撑一撑好么?可以么?”
他的声音很轻柔,含着痛苦和绝望。
裴家的庄主,一向矜贵冷傲,这是他首次在人前失态,他一个不信命数的人,在神佛面前低下了头颅,小心翼翼地祈求着她能坚持到大夫的到来。
但她身上中了三箭,又有几道剑伤,人人都知道,她是活不成了。
裴曼雪也清楚自己命不久矣,在巨大的痛楚中尽力维持着微笑,爱怜又不舍地望着他。
她明媚张扬,生命力也如火一般炽烈,烧得又旺又快。
南星很喜欢她,敬佩她十二岁就扛起了诺大的家业,明明还是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硬是逼自己快速成长,成为弟妹们的依靠,这样好的人,到头来却不得善终。
纵然提前了知道她的结局,亲眼看到了还是很难受。
裴曼雪越过裴弈朝,望向她,艰难地吐出一个“来”字的气音。
南星红着眼睛,迈开沉重的双腿,上前蹲下'身,握住她伸来的左手:“阿姐……”
“妹妹,嫁……妆……”裴曼雪用尽最后的力气回握。
她已然接近油尽灯枯,最后两个字几乎发不出声音,下一刻,她闭上了眼睛,左手失力下坠,砸到地上。
这一记好似重重地砸到了在场人的心上。
裴弈朝一怔,接着埋首在她肩窝里,一动不动,她肩头的布料晕染出一片湿意。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南星脑海里浮起和裴曼雪十三年来相处的朝朝暮暮,有裴曼雪半夜来给她盖被子、有裴曼雪给生病的她喂饭……
十几年的相依为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她难受得无法顺畅呼吸,眼里蓄着的泪落了下来,一颗接一颗,源源不断地滴下,砸在裴曼雪尚带余温的手上。
南星摊开右手,上面躺着一块染血的满月符,是裴曼雪临死前塞过来的。
这是满月楼楼主的信物,象征着满月楼主人的身份,相当于一枚金库的钥匙,放到江湖上是人人抢得头破血流的宝物……这么重要的东西,原著里是属于男主的。
为什么这一次裴曼雪选择给她呢?难道是她把裴曼雪当成亲姐看待的感情,不知不觉间传达给裴曼雪了吗?
真相已经不得而知,能肯定的是,裴曼雪真的很疼爱她。
南星是孤儿,从来没体验过有亲生手足的温暖,这一世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待她如同亲生妹妹的姐姐,可是很快就阴阳两隔。
她握紧满月符,无声的泪流满面。
此时此刻,什么原著什么剧情,她通通抛到脑后,无尽的感动与悲伤在心尖蔓延。
裴曼雪为人直爽,山庄上下都敬爱她,奈何红颜薄命……越来越多的人呜咽出声。
叶如枫握着受伤的左肩,默默背过身去,她是第一次见到传闻中的裴家大小姐,但爱屋及乌,加上悲伤的氛围使然,她心中跟着难受。
蝉鸣不休,烈日灼心,铸剑山庄哀声一片,唯有沙洲城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人人手上少则十几条人命,多则上百条,早已看淡生死,实在不喜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
陆迁不耐烦地踱步,眼睛一直盯着传闻中的第一美人,毕竟还没弄到手,不好贸然出言催促。
空青领着大夫们赶回,没想到晚了一步,他沉默半晌,抹掉眼泪,让大夫去诊治伤者。
裴弈朝再抬头时,神情正常,只是脸色过于苍白。
他未置一词,没有看向任何人,麻木地抱起裴曼雪往回走,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今日是他的生辰,山庄不仅元气大伤,还被迫拱手让出心上人,最后连唯一的亲人都失去了。
他步履蹒跚,没有人怀疑他腿疾的真实性。
叶如枫犹豫了一会儿,向一个大夫讨了瓶金疮药,跟了上去,知道他不想理任何人,她只是默默的、远远的陪着他。
他现在不宜当家,总要有人站出来理事,原著“谢南星”和叶如枫一起追了过去,是空青赔着笑脸艰难的送走陆迁。
眼下,南星没往裴弈朝身边湊,自然就成了主事的人。
南星朝一个管事打了眼色,管事意会,指挥一部分人拖走尸首,一部分人刷地,处理满地狼藉。
她朝被晾了许久的陆迁抱拳:“多谢陆城主仗义相助,本该备上酒席招待辛苦的诸位,不过舍下乱成一锅粥,实在是不便待客,还请城主和弟兄们移步城中酒家歇息,铸剑山庄改日再登门致谢。”
陆迁今年三十有二,从死人堆里混出名堂来的,没那么好打发。
他把大刀支在地上,双手悠哉地搁在刀柄上,色眯眯地打量着痛哭过后不但没折损半分美丽,反而娇艳如出水芙蓉的美人儿。
“别的都好说,只是沙洲城与铸剑山庄的婚约一事,不知四小姐是否知情?”
他担心铸剑山庄过河拆桥,想要让她当众应下这门亲。
这事已成板上钉钉,南星想快点应付他,也不扭捏:“家兄跟我提过,城主放心,铸剑山庄言而有信,只是我家姐……”
她面露哀色,没再往下说。
陆迁怜惜美人悲痛,没再为难:“节哀顺变,那我等在沙洲城静候佳音。”
南星矜持地颔首,唤道:“空青。”
空青出列,俯首听命:“在。”
“带城主和众位弟兄去忘忧搂歇一歇,务必好酒好肉招待。”
“是,”空青面向陆迁,往东南方向摆手,“城主,请。”
陆迁势在必得地瞥了她一眼,扛起宝刀,带着手下大摇大摆的跟在空青身后。
南星松了一口气,对无头苍蝇般的管事们说:“安置伤员,厚葬死者,其余一切照旧,阿姐那边……该置办的就置办了吧,一应物件都要最好的。”
管事领命,各自散去。
满月楼的消息比谁都灵通,当天下午,下三弦知道了铸剑山庄的巨变,当夜,上下三弦的五位堂主都得知楼主换了人。
一时之间,消息如雪花飞来,砸得南星晕头转向。
裴弈朝闷在裴曼雪的闺阁雪满园里不吃不喝,她只能一边管理山庄,一边处理满月楼的消息。
两日后,裴曼雪风光下葬。
从坟地回到山庄,裴弈朝恢复了冷静理智,比以往更加冷面寡语。
南星交还铸剑山庄的管家权,专心处理满月楼堆积成山的事务。
与此同时,各门各派收到了消息,纷纷派人前来慰问,离得远的门派就致信问候。
其中,药王谷认为铸剑山庄是受了牵连,老谷主愧疚的派了一小队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赶到铸剑山庄。
古京墨代表药王谷致歉,送上一堆药王谷特产的灵丹妙药,并帮忙诊治伤患。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江湖上炸开了锅,有人的地方就在讨论新鲜出炉的三件大事:铸剑山庄被围攻、满月楼楼主死于十枯堂的埋伏、江湖第一美人花落沙洲城。
哪一件单拎出来都能引起轰动,更别提这几件事在同一天发生,而且三件事息息相关。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铸剑山庄事变当日的所有细节都被人津津乐道,世人怜悯铸剑山庄的同时,对十枯堂的厌恶程度到达了顶点。
人人都不耻沙洲城趁火打劫的行径,大骂陆迁是趁人之危的无耻小人。
陆迁本身名声不佳,虱子多了不怕痒,他无所畏旁人的言语攻击。
又过几日,陆迁被人挖出在床上弄死过五个女人的劣迹,世人由责骂他演变成了讨伐他,有不少人为了给她出口恶气,去沙洲城找陆迁决斗。
沙洲城每日都有人上门求战,搞得陆迁烦不胜烦。
南星忙着接手满月楼,听说这事时,已经过去了两天,心中感谢义气的江湖好汉们,转头忙于交接事宜,以及调查裴曼雪的死因。
很快,下三弦的半月堂主给她交上了答卷。
原来裴曼雪离开布庄后,确实多留个心眼,留了噬月在楼里。十枯堂攻击满月楼那天,裴曼雪让噬月带上几十名杀手跟她一起去支援。
十枯堂那边,锦夙得知噬月没有出任务,疑心噬月会和裴曼雪同行,派了两队人在路上声东击西的拦截,噬月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裴曼雪被集火,身受重伤。
噬月反应过来中计赶回原地时,已经不见了裴曼雪的身影,于是带着手下去往铸剑山庄,就见山庄里外挂了孝布,只好泱泱而归。
南星暗叹一声。
这个世界是大男主戏,男主注定一路孤寡,就算她提醒了,裴曼雪也难逃厄运。
不管怎么遗憾和无力,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
南星图方便,干脆住在总坛里,专心投入到满月楼的管理之中。
她以前和其他堂主打过不少交道,大家也明白她前楼主的关系,倒也没有人不服,得益于以前经常给裴曼雪打下手,不出旬日,她逐渐适应了楼主的新身份。
满月楼是江湖上第一杀手组织,兼第一情报组织,不夸张的说,满月楼日进斗金。然而打探消息要安插很多眼线,日积月累,线人遍布天下,花出去的钱也如流水。
总之,光是管人和算账这一块就能累死人。
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她增设了上下三弦外的两个堂主席位,“紫月”专门管账,“蓝月”负责跟买主交接等杂事。
满月楼最不缺人手,物色好人选,紫月和蓝月走马上任,南星身上一下子少了两个重担,轻松了很多。
满月楼经常查到名人的秘辛,她成为楼主后,每日过手很多只有她能收到的消息,常常能听到精彩的八卦,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然后有一天,南星收到了三条关于她的消息,吃瓜人反成瓜主。
第一条,她的未婚夫陆迁昨夜身首异处。
第二条,百里乔成为了新的沙洲城城主。
第三条,百里乔派人送了聘礼到铸剑山庄。
她看着字条上“百里乔”这三个字,开始觉得头痛了,故事的走向不该是这样子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