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余庆丰老爷子的精神头比刚才好了不少。
他用手掩着嘴巴，打了个嗝，然后略带歉意地向我们说了声“谢谢”。
“听说，您老人家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我问。
其实，从余庆丰的举止言谈中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曾受过良好的家教。
余庆丰叹了口气，道：“有什么用？我这出身，当初也是锦衣玉食，可是后来，还不是被迫害得这么惨？”
他抬头看着破旧的窗户，满脸都是凄楚。
“嗐，您老人家也说了，那个时代就是个动荡的时代。但是现在，那个时代早就结束了！”尹三胖劝道。
“结束了，是结束了，”余庆丰点了点头，苦笑，“可是人哪，这辈子，经不起太多的苦难。我小时候经历了战乱，经历了我姐姐的事，我们整个家族……死的死，逃得逃，谁也找不着见谁，谁也不知道谁还活着……唉，那个时代结束了，可是我啊，也已经没有什么指望了。就这么活着，等死，也挺好。”
我和尹三胖对视了一眼。
谁也叫不醒装睡的人，眼前的余庆丰已经被磨平了斗志，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十年，如今已经八十岁的高龄，能这样平静的活到死亡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他的福气了。
所以，也许“就这样”，比给他打鸡血要好得多。
“给我们说说您姐姐的事，好吗？”我问。
余庆丰怔了怔，他的表情变得凝重，沉默了半晌也没有说一句话。
尹三胖有点火了：“我说余老爷子，您还是想开点。光华中学迟早是要被拆迁的，我们兄弟俩是开发商请来破局的。光华中学里面的东西，我们也研究过了，想要破开，不难。只不过，要是这么一破局，那些鬼鬼魂魂的，可就都灰飞烟灭了。我劝您想清楚，是由着我们这么干，还是跟我们说一说。”
余庆丰苦笑：“说与不说，能怎样？”
“至少能知道谁是余庆媛，送她去轮回，下一世托生个好人家。”尹三胖冷笑，“您可别让您的姐姐，活着的时候遭罪，死了也没得好。临了临了，闹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尹三胖板着脸损人的样子，向来比我用得溜，这一番话说下来，余庆丰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要是我们没猜错，余庆媛就是造成光华中学现状的原因。我们来找您，就是为了想让余庆媛得到一个解脱。”我说。
我和尹三胖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余庆丰的脸色变幻不定，看起来，好像是在努力地挣扎着。
“余爷爷！余祖宗！”刘大勇和强子看余庆丰一副柴油不进的样子，不禁大呼小叫了起来，“您快别捂着了，赶紧说出来吧！如果光华中学真的被一窝端了，那就完蛋了，我好朋友的魂儿还在里面呢！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说说吧！您要是说了，我就把我家的房子给你！反正我也只有两三年可活了，我养活你，我伺候，行不行？！”
强子这一招，比我和尹三胖用大情大义来说，可好用得多了，余庆丰的表情，顿时松动了。
“其实……我不是不想说，只不过……只不过我怕我受不住，这愧疚太沉了，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一旦说出口，就像牵动我的五脏六腑，疼得我承受不住……”余庆丰抹了一把眼泪，道，“我承认，我是个懦夫，没这个胆子去救庆媛……所以索性就不敢面对。但是你们……你们真的能救她出来，送她入轮回吗？曾家的那边可是在光华中学布了局的！”
我皱起了眉头：“曾家？”
“对，曾家。”余庆丰点了点头，他虚弱地靠在椅子上，目光望向了虚空之处的深远，“就是曾家那个丫头，害了我姐姐。我姐姐庆媛，小时候一直生活在沪市，一直到十四岁，才回到老家，跟我们在一块儿。那时候时局动荡，父亲本来是想让她好好待在家里。可是庆媛从小就受外婆影响，喜欢上学堂，说什么也不肯窝在家里。于是父亲就把她送去了光华中学。”
“你的父亲，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军阀？”我问。
余庆丰艰难地笑了：“我父亲哪里是什么军阀，只不过是一个给军阀跑腿办事的。家产也只有这么一处老宅，几十亩地而已……这些传言，都是用来骗人的。”
他说罢这些话，我们在场的人全都有些无语。
其实，我也想过所谓的军阀传闻是不是真的，毕竟传说这种事情，肯定要经过一些加工，才会显得有神秘色彩。
今天听余庆丰这么一说，果然如此。
“我姐姐人长得漂亮，又在沪市长大，行为举止，自然跟乡镇的女学生们不同。她刚刚进学校没有多久，就被孤立了……他们不仅孤立她，还欺负她。我记得有一天，我看到她从学校哭着跑回来，身上、脸上全都是墨水的痕迹……她的衣服上好像还沾满是泥浆。我问她怎么了，可是她什么也不肯说，只是哭……”提起童年时候的记忆，余庆丰依旧痛苦：“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懂什么，她说没事，那就是没事吧……我也没再多问。直到后来……我记得那天已经是半夜……我被哭声给惊醒了，我姐姐和我娘在哭，我爹在骂，他们好像在说，姐姐杀了人……”
“你说……什么？”我怔住了，“你姐杀了人？”
“对，”余庆丰点了点头，无奈道，“她杀了人……听父亲说，她杀的是曾家的人。”
“这个曾家，到底是什么人家？”我奇怪地问，到现在为止，余庆丰已经提了两次曾家，还说光华中学的局，就是曾家的人弄出来的。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曾家，应该是在光华中学权势很大的人家吧？
“曾家，”余庆丰脸上的肌肉微微地抽搐了几分，“曾家的人，个个都是鬼！”
“鬼？！”尹三胖、刘硕和刘大勇他们全都惊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