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江附近, 人烟鼎沸,热闹辉煌。
喧嚣的人声宛若汹涌潮水,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将人团团围住。
一盏盏红灯笼高高挂起, 灯影摇曳,整座城市亮如白昼。
人们高扬手臂呐喊欢呼,汹涌澎湃。
沈明烟挤在人群之中,寸步难行。
然而兴致却半点不减。
和往年的跨年夜完全不同的体验。
以前这个时间, 她和陆时洲早就回了家。
陆时洲不喜欢吵闹,对喧哗更是厌恶抵触,不可能会答应和沈明烟来如此地方。
眼前人山人海,欢舞声雀跃又吵闹。
耳膜不时鼓动,好似欢愉的信号在闪现。
稍稍走神,沈明烟便被人群推着往前走。拥挤人流宛如沙丁鱼罐头,摩肩接踵。
没有半点私人空间。
人群簇拥着自己往前走,好几回,身后都有人踩中自己的脚后跟。
沈明烟不得不停下来, 低头查看自己快要掉落的鞋子。
“……烟烟。”
人声翻涌中, 倏地耳边有一道男声落下。
裴旭习以为常, 抓住沈明烟的手腕。
“走这边。”
男生的手指修长白净, 指甲修剪圆润。
青色血管隐在薄薄皮肉之下,强劲有力,莫名有一种蓄势待发的感觉。
沈明烟茫然片刻,任由人牵着自己往前走。
裴旭像是提前踩过点,不多时, 人群的喧嚣已经被他们远远甩在身后。
拨开混乱的人群, 眼前是一道无人小路。
再往前,是一个古朴别致的小庭院。
晚间两侧小路点了灯, 盈盈灯火随风飘动。
庭院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拦住了身后的热闹和喧嚣。
步入小径,眼前是零星的枝桠枯树。
少顷,有僧人在清扫地上的落叶。
看见裴旭,对方随之抬头,朝他轻轻展露笑颜。
“来了。”
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简单的一句问候,都让人感觉到两人关系的亲近。
沈明烟狐疑偏过头,环境的清幽,沈明烟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你经常来这边吗?”
离开人群后,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也自觉松开,沈明烟以手掩唇。
“嗯。”
裴旭学着沈明烟的样子,稍稍偏过脑袋,也跟着掩唇。
“之前有空,会来这边做义工。”
所以方丈和僧人都认得裴旭。
每年这一晚,裴旭也会亲自踏雪前来,为母亲祈福。
只是今年……
视线无声在沈明烟脸上掠过,裴旭眼眸柔和几许。
这还是他第一次带人过来。
也是第一次,除了希望母亲身体康健,还有别的愿望。
月光在树梢间跳动,留下一地的银辉。
沈明烟在裴旭的指引下,避开前边喧闹人群,从后门进入寺庙。
前院香火鼎盛,香客众多,却无一吵闹。
后面还有姻缘树,正值佳节,前来祈求姻缘的人比平时多了数十倍。
人群熙熙攘攘,多是未婚男女。
小贩眼力见好,看见单身男女,便上前推销桃花运的木牌。
晃到沈明烟和裴旭跟前,沈明烟眼睁睁看着对方从兜里掏出求子的木牌,脸一红,火速拽着裴旭逃离现场。
“怎么走那么快?”
低哑一声笑在身后落下,裴旭唇角勾着笑。
沈明烟回头,恼怒瞪了裴旭一眼。
自以为凶巴巴,落在裴旭眼中,却像是家里小猫咪伸出粉嫩嫩的爪子。
奶凶奶凶的。
沈明烟轻哼一声:“那你怎么不留在那?我看他兜里还有求姻缘,你也可以买一个……”
话说一半,沈明烟方想起裴旭之前提过,暗恋对象好像……不喜欢他。
不能在人家伤疤上撒盐。
沈明烟默默闭上了嘴。
裴旭不以为意:“没事,我打算和她说清楚了。”
沈明烟惊讶瞪圆眼睛:“你要告白?”
震惊的神色瞬间填满眼眸。
沈明烟目瞪口呆:“真的吗?”
她还自以为聪明,“也是,唐家道歉完了。你和我也不必人前做戏……”
沈明烟自言自语:“不过她会不会误会啊,要是误会的话,我可以解释……”
“不用。”裴旭语气自然,“她很善良,也会理解我。”
沈明烟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末了,又好奇:“到底是谁呀,你是打算过完年去找她吗?”
裴旭漫不经心“嗯”了声,扳着沈明烟的肩膀往前走。
“先去吃东西,我饿了。”
“你晚上没吃?”
“吃了,没吃饱,肉让熊孩子吃了。”
仗着人不在自己眼前,裴旭随意扣锅,“那边有卖糖画的,你吃吗?”
“小孩子才喜欢。”
两分钟之后,沈明烟和裴旭手上都多了一个小糖人。
商业街热闹又喜庆,无人在意黑暗中亮起的手机。
……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你好,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机械女声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陆时洲不厌其烦,拨了一遍又一遍。
过道的声控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好像陷入一个长长的循环。
对门始终是闭着的状态,暗示主人尚未归家的事实。
沈明烟早就离开沈家老宅,还是裴旭去接的。
眼前迷雾重重,陆时洲陷在无边黑暗中,耳边轰鸣一阵。
他揉着双耳,试图辨清手机不时传来的话语。
然而还是失败了。
──我哥哥说他今晚要干大事,干大事。
那小孩无心的一句,却接连在陆时洲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沈明烟的手机打不通,陆时洲根本不知对方的位置,也不知对方现在和裴旭……
心口骤然缩紧,陆时洲无力倚在墙边。
从便利店带回的袋子还提在手心紧,手指在里头摸索。
蓦地,指尖碰到一个硬质纸壳。
是刚才在便利店,陆时洲鬼使神差买的香烟。
便利店店员心善,还搭配了一个打火机。
火光在指尖闪现,氤氲白雾模糊了陆时洲棱角分明的下颌。
陆时洲抽烟的动作并不熟练,可以说是生疏笨拙。
连着呛了好几声,陆时洲痛苦皱眉。
喉咙一片苦涩。
他果然还是不喜欢香烟的气味。
香烟于陆时洲而言,是童年阴影的见证。
生父在外面彬彬有礼,待人接物礼貌又客气。
在家里却是一个十足的魔鬼。
他喜欢叼着香烟,冲着陆时洲和陆问秋吞云吐雾。
白雾呛得陆时洲一直咳嗽。
好几次陆时洲被他踩在脚下,十指连心,踩着的手指快要断裂,痛不欲生。
香烟自上而下,扑了陆时洲一脸。
男人的笑声俨然如同魔鬼。
“想打我?想替你妈出头?”
男人的声音不屑又鄙夷,视线犹如恶心的毒蛇,在陆时洲身上一点点掠过。
烟头滚烫又灼热,在陆时洲后背留下点点红印。
魔鬼终究是魔鬼,陆时洲每一次挨揍,对方都不会在显眼处留下印记。
故而他编织的谎言始终没有被人戳破。
烟雾环绕,将陆时洲拉回过去,又让他呛回现实。
喉间一阵阵发苦,陆时洲猩红着眼睛,不甘心,又一次按下沈明烟的电话。
依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陆时洲用力闭上眼睛。
不多时,又重新点燃一根香烟。
火光窜上陆时洲的眉眼。
白雾氤氲间,依稀可见陆时洲眼底的水雾。
朦胧不清,分不清是不是烟雾熏的。
过道的声控灯终于进入歇息状态,月光从窗口照进。
陆时洲站在那边光影中,孤独又寂寥。
指尖的火光始终没有暗下。
一根接着一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香烟尽数燃到底。
过道白雾弥漫,好几缕还飘至窗外。
沈明烟……还没回来。
眼角红了一片,不知是不是刚才呛的。
眼前发黑,晚餐后吃的药片在此时彻底失效。
陆时洲摸黑进了房间,翻箱倒柜之后,终于在抽屉底层找到心理医生新开的药。
打开倒出,白色的药片恶心又难咽。
混着烟味,呛得陆时洲一直咳嗽。
楼上的电视机还开着,一首熟悉的《难忘今宵》之后,是主持人倒计跨年的声音。
五、四、三、二、一。
窗外火树银花,窗外倏地有烟花在空中闪现。
陆时洲怔怔转过头,视线短暂在那稍纵即逝的烟花停留一秒。
亮起的白光照在陆时洲脸上,折射出无边的光影。
“新年快乐。”
陆时洲轻轻勾了勾唇。
满室寂静,空荡荡的屋子只有陆时洲一人的声音。
烟花燃尽,屋里又恢复之前的黑暗。
“新年快乐。”
陆时洲又重复了一遍,“……烟烟。”
……
南江两岸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喧嚣的人声快要击穿沈明烟的耳膜。
女孩一手捂着耳朵,高高扬起的唇角完美诠释了沈明烟此时心情的愉悦。
“──新年快乐!”
江上、对岸、身侧。
无数的祝福在耳边相继响起。
沈明烟笑着,也学着身边人的模样,双手放在嘴边,大声欢呼新年的到老。
自己一人还不够,沈明烟拽着裴旭一起。
“快许愿,许愿!”
人群吵闹,裴旭听不清,扬高了声音:“什么?”
“我说,快许愿!”沈明烟大声,“趁着烟花还没灭。”
裴旭弯了弯唇:“好。”
火花迸溅,礼花绚丽烂漫。
裴旭背对着人群,牢牢牵住了沈明烟的手。
他的愿望,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