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
只有飞雪从空中飘落, 落在沈明烟眼角、肩头。
整个城市好似浸泡在白色幻象中,模糊不清。
耳边倏然一震,是震惊之后, 久久未能得到的平静。
沈明烟瞪圆了一双眼睛。
如若时间再往前一个月,她或许还会因为陆时洲的话心动两三分。
然而此时此刻。
脚下是皑皑白雪,沈明烟深处严寒之上,却只觉得讽刺。
久久未得到沈明烟的回应, 陆时洲狐疑低头。
视线一点点在沈明烟脸上掠过。
那双琥珀杏眸依然空明,依然澄澈,却独独没有预想中的欣喜若狂。
陆时洲稍稍拧眉。
确实,不在计划日程上的事容易出错。
结婚需要求婚,需要戒指,但是他现在双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低声开口。
“戒指的话,你可以把尺寸发给律助,款式他会发给你……”
“陆时洲。”
仰起头, 对上陆时洲毫无起伏的一张脸, 沈明烟莫名觉得好笑。
十几年三千多个日夜的缱.绻, 落在陆时洲口中, 好似一场空。
只有冷冰冰的文字,没有爱意,没有留恋。
往日沈明烟沉迷在这张脸孔之下,对陆时洲无边的爱恋足以抵消表面的冷漠无情。
沈明烟自以为是,以为只要足够努力, 拥有足够的时间支撑。
总有一天陆时洲会喜欢上自己。
可惜她大错特错。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和你结婚的?”
难得的, 沈明烟也有面无表情的一天。
陆时洲眼底掠过几分疑惑:“……你不想?”
他以为沈明烟这段时间和自己闹别扭,就是因为结婚的事。
突然提前的日程重新回到正轨, 陆时洲理应觉得舒坦,然而男人皱着的双眉却并未舒展半分。
“现在结婚是有点早……”
陆时洲原本的结婚计划是在明年。
对牛弹琴,聊天根本不在同个频道。
沈明烟突然气笑。
“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想现在结婚,我是不想和你结婚。”
沈明烟深吸口气,努力平息心口的跌宕起伏。
喜欢陆时洲这句话沈明烟说过上千上万遍,不喜欢……
沈明烟唇角泛起一点苦涩,好像也没有开口的必要。
反正说不说,陆时洲也不会放在心上。
所有的一切都是沈明烟咎由自取都是她不自量力。
沈明烟身心俱疲,力气好似瞬间被人抽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干。
“就这样吧。”
她无力垂眼,“以后如果没什么事,我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说完,沈明烟自己都觉得好笑。
好像以前不管有事没事,两人的每一次见面,都是自己死皮赖脸贴上去的。
陆时洲不可能主动找自己,沈明烟这句话等同于废话。
“什么意思?”
谈话内容完全脱轨,陆时洲皱紧眉,第一次感觉到心慌的存在。
他视线牢牢盯着沈明烟,口吻沉沉:“你什么意思,沈明烟?”
手腕被陆时洲紧紧攥着,疼痛逐渐蔓延。
沈明烟忽的扬起头,唇角轻轻弯起一个弧度。
“意思是,我们结束了。结束,over。”
沈明烟一字一顿,咬字清晰。
雪花落在指尖,泛起阵阵冷意。
“你以后想要和谁结婚想要买什么尺寸什么款式的婚戒都和我无关,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会再缠着你。”
思及车上还有陆姨带的东西,以后这事肯定也不会少。
沈明烟轻轻勾了唇角。
“你放心,以后就算去陆姨那,我也会避开你,保证不会和你碰上。”
“陆姨要是有东西给我,我也会自己去拿,肯定不会浪费你的时间跑一趟。”
“还有我爸妈那,我解释就好了,你不用担心。”
两人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
沈明烟思来想去半天,好似也没有遗漏。
陆时洲面上凝重,攥着沈明烟手腕的手指愈发用力,指尖泛着清晰的白色。
沈明烟一口一个避开,一口一个保证,一口一个不用你担心。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在和陆时洲划清界限。
手腕吃痛,沈明烟皱眉,用力缩回。
可惜没甩开。
陆时洲面色凝重难看到极点,沈明烟抿抿唇,努力揣度陆时洲的心思。
半晌,女孩缓缓道。
“你要是不喜欢我出现在陆姨面前,那我以后不去就是了。”
这样也好,瓜田李下,省得未来陆时洲的女朋友误会。
沈明烟体贴入微,深思熟虑,没有放过一点错乱遗漏。
好似只要陆时洲松开,她就会彻底消失在陆时洲眼前,绝不踏入他的世界半步。
心口某处一点点被剥开,被剥离,是久违的,名为“痛苦”的感觉。
陆时洲面色铁青,头痛欲裂。
走神瞬间,沈明烟已然将他甩开。女孩捂着发红的手腕,动作轻轻揉捏。
“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话已至此,沈明烟实在想不通陆时洲还有什么不放心。
她仰着头,直视陆时洲的眼睛,态度决绝。
“没有我就先走了,再……”
这个时候说“再见”好像不合时宜。
按照陆时洲以往对自己的态度,估计“再也不见”更合他的心意。
思及此,沈明烟脚下的步伐更快,连最初要拿的东西也忘记了。
雪越下越大。
痛楚逐渐蔓延,神经末梢的每一处都叫嚣着疼痛二字。
陆时洲站在漫天大雪中。
直至雪花落至眼角,盖上了厚厚的一层,他才恍然回神。
沈明烟刚刚说了什么……
耳边一阵轰鸣,好像有人拿着七零八碎小锤子在敲打自己的耳膜。
一下又一下。
陆时洲重重闭上眼,手指紧攥在一处,青筋绷起。
“陆先生,陆先生?”
忙活了大半天,猝不及防从窗口探出脑袋,保安险些被街边的“雪人”吓死。
急急撑了伞出来:“雪这么大,你怎么还在这站着,伞拿着,回家小心点。”
……回家。
熟悉的字眼闯入脑海,陆时洲怔愣接过保安递过来的雨伞,原地恍惚好一阵,才想起自己的暂居地是律所。
律所只是工作地点,算不上家。
视线本能朝楼上某个亮着的房间望去。
……
在冷风中站了这么些时间,沈明烟浑身陷入冰窟一般,哆嗦着回到自己公寓。
连着在浴缸中泡了半个多小时,任由大脑放空,沈明烟四肢才逐渐找回感觉。
没有道别,没有回应。
就算是最后的分手,陆时洲也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风格。
潋滟水光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沈明烟无声弯唇,自嘲一笑。
揽着浴袍出了浴缸,无意拨开镜柜,入目十几个戒指差点刺痛沈明烟的双眼。
是她之前在梁伯那学的、做坏的失败品。
戒指的主人不在,自然,也没有存在纪念的必要。
收敛情绪,沈明烟随手扯了一个干净的垃圾袋,一股脑将台面上的戒指尽数扫了进去。
眼不见为净。
白色垃圾袋刚拎出房间,蓦地,和对面的唐恬撞了个正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
唐恬懒懒打了个哈欠,昨天一回家就倒头补觉,刚刚才有空下楼取这些天积攒的快递。
快递盒子一股脑被唐恬搁在地上,余光瞥见沈明烟手里拎着的袋子。
唐恬陡然一惊:“你们有钱人,分手都流行丢戒指的吗?”
沈明烟没好气:“素戒,不值钱。”
“亲手做的都值钱。”唐恬耸肩,想了想,还是道。
“我刚刚在楼下看见陆时洲了。”
沈明烟木讷:“……哦。”
距离自己上楼已经过去半个多小时,估计是车子出了故障亦或是等人。
反正总不会是因为自己。
沈明烟还不至于连这点自知之明也没有。
唐恬觑着沈明烟的脸色,猜测:“你们刚刚……见过了?”
“嗯。”
被问起,沈明烟方想起自己下楼的原因。
本来是想拿陆姨给自己送的小菜,结果最后也忘了。
……
车子后座却没有陆问秋打包好的小菜。
被保安催促回家之后,陆时洲迷迷糊糊上了车。
雪天路不好走,陆时洲车开得很慢。
黑色车子缓缓滑入地下车库,熄火声骤然响起,吓坏了躲在角落的流浪猫。
天寒地冻,流浪猫无处可去,只能躲在车子下方取暖。
刚熄火的车子还有残存的温度,流浪猫卷着一身乱七八糟的杂毛,动物本能朝热源飞奔而去。
刚好和迟迟未下车的陆时洲撞了个正着。
脚边突如其来多出一团毛茸茸的触感。
热的,会动的,活的,猫。
无论是哪个关联词,都足以让陆时洲僵在原地。
惊骇遍及全身。
陆时洲心口猛地一跳,向来处事不惊的面孔难得有了一丝裂痕。
兴许是察觉到危险,抢在陆时洲赶走自己之前,流浪猫喵呜一声,速速扑向车库的出口处。
车库重归安静。
刚好巡逻的安保经过这一层,对方认得陆时洲,上前一步打了招呼。
“陆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有。”
和平时一样的冷淡,看不出半点的异样。
无人瞧见的手心,几乎快要被车钥匙勒出血。
行李都在律所,一应俱全。
之前出差的工作还剩最后的收尾工作。
陆时洲在律所熬了一个大夜,总算完成。
半夜收到上司的邮件,律助不敢耽搁,匆匆和女友道歉后,立马往书房跑。
女友贴心泡了牛奶送过去,不满抱怨。
“你们老板还是人吗,大半夜让员工加班。”
律助一口闷牛奶:“没办法,之前欠了人情。”
上次那个小模特私自和林映之联系,陆时洲拒绝担任对方的辩护律师。
因为这事差点得罪新乐传媒的王总。
这次去北城出差,就是帮王总的忙,全当还对方人情。
“你之前不还说,你们老板和女朋友分手了,他怎么还会拒绝担任那个模特的辩护律师啊。”
女友好奇,前些日子她还听男友提过,上司和女友因为这事大吵一架。
“他……我也不知道。”律助脸上黑眼圈渐深,丧丧叹口气。
只祈祷陆时洲和沈明烟早日和好,他好早日脱离低气压的生活。
可惜律助的祈祷注定失效。
一连好几日,陆时洲的心情都不见好。
之前为了方便,陆时洲在律所附近买了一套小公寓,没曾想这会会派上用场。
连着加班了一周,律所怨气冲天,众人垂头丧气怨声载道。
然而看着陆时洲的脸色,无一人敢说一句不满。
只能偷偷找律助索要一手消息。
律助苦不堪声:“我哪知道啊。”
他捧着一杯咖啡,连着好几天都靠着这玩意提神,律助感觉自己都快咖啡精成精了。
上司的私生活他不敢随便议论。
但凡陆时洲有事,律助都是随叫随到的。
连续熬了多日的身体终于发出警告的信号。
感冒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律助奉命前来送药,照着陆时洲给的密码开门解锁。
公寓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
和陆时洲冷淡漠然的性格如出一辙,只有黑白灰三色。
犹如随时准备供人欣赏的商品房。
陆时洲还睡着,真丝眼罩戴在眼上,隔绝了所有的光线。
感冒猝不及防拜访,陆时洲冷汗直冒,睡梦中也睡得不安稳。
喉咙干哑,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手臂瘦削,穿过黑色睡衣,越发显得单薄。
昨天一整天没有进食,陆时洲一手按在腹部,轻轻按压,全凭本能缓解身体上的痛楚。
梦中场景光怪陆离,睁眼瞬间,陆时洲还当自己没睡醒。
屋外窸窸窣窣声音响起,隐约能听见厨房传来的动静。
“沈明烟,别吵。”
下意识发出一声警告,陆时洲又重新闭上眼,准备跌入梦乡。
然而也只有一秒。
真丝眼罩摘下,映入眼帘的是自己的单人公寓。
昨晚睡觉忘了拉窗帘,阳光斜斜照入,整间屋子都沐浴在日照下。
头晕眼花,喉咙干涩冒烟。
胃部酸水泛起,陆时洲努力克制身体上的不适,挣扎着从床上起身。
动作幅度过大,一不小心竟将床头柜上的手机扫落在地。
屏幕支离破碎,金属物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手机壳脱落,和机身分离。
黑色的手机壳简约大方,和沈明烟的是一对。
沈明烟对所有情侣用品一向热衷。
即便知道陆时洲根本不在意,每一次上街采购,她都兴致勃勃。
好像两个人用同一个款式的东西,是某一个信号的出现。
名为“喜欢”的信号。
摔坏的手机壳像是某种预兆。
背面的图案还是沈明烟亲自设计的,独一无二。
陆时洲沉沉闭眼,如若沈明烟现在在这里,肯定会气鼓鼓坐在地上。
鼓着腮帮子试图拼接。
明知道是徒劳无获的无用功,沈明烟也会坚持一二。
只是现在……
耳边又一次响起沈明烟决绝的声音,陆时洲皱紧眉。
痛楚越发强烈,甚至连站稳都成了难事。
律助闻声而来,敲门推开,入目就是陆时洲汗珠涔涔的一张脸。
律助哪见过陆时洲如此狼狈的模样,猛地吓一跳。
“陆总。”
“我没事。”
喉咙犹如生锈难受,陆时洲声音沙哑,连喝了一杯热水才有所好转。
律助小心翼翼观察陆时洲的神色。
以前沈明烟在的时候还好,至少陆时洲还不会像现在这般废寝忘食工作,也不会……
“陆总。”他小声提议,“要不要我给沈小姐打个电话?之前沈小姐还特意叮嘱过,要是你有什么事,让我随时联系她。”
虽然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房间久久没有回应。
良久,才听得一声低低的:“嗯。”
律助如释重负。
早上七点零五分,大半个城市都处在睡梦中。
律助双目灼灼,视线一瞬不瞬盯着通话界面,手心紧张出汗,暗暗祈祷沈明烟没有拉黑自己的电话。
拨出的电话几乎是秒接,足以可见沈明烟的重视。
律助眉开眼笑,笑意尚未蔓延至眼底。
倏地却听见对面一声慵懒的男声传来。
伴随着轻微的细碎声响,亲昵非常,像是恋人之间才有的熟稔。
“奶糖,你又闯祸了。”
“讨好我也没用,我惧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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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四舍五入就是双更了,可以拥有评论吗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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