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野想了想, 平静地开口：“在我十八岁生日那一天，突然不想住在国外了, 甚至放弃了即将入学的温大, 直接飞回了国内。”
“我离开的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我舅舅。但那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知道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我。”
“果然, 我舅舅在得知我不告而别后, 开始翻天覆地地搜寻我的行踪。”
“那天我正在酒吧面试驻唱，得知我舅舅正在赶过来的消息, 不知怎么，突然很想戏弄他一下……我立刻跑到了传说中的‘地下室包厢’, 就是那种很脏很脏的地方……想也没想就推开了一扇门。
门里面的男男女女全都以各种姿势搂在一起，他们神智不清……满屋子的烟味儿，我几乎立刻就察觉出了这种味道的不对劲, 但是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很兴奋，如果我舅舅看到我这幅样子，一定很崩溃吧？哈哈, 我掀开一个醉醺醺的老男人, 直接趴在了他身下那个女人的身上……随后包厢的门就被踹开了, 我舅舅走了进来。”
“当他发现我的那一瞬, 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我尤其记得那个画面, 我笑着喊了他一声舅舅，从女人身上爬了下来, 而他却面如死灰……后来被他抓去毒检, 在拿到结果的那一刻, 他的嘴唇都在颤抖。”
“我嘛，当然没事了，他也重重松了一口气。可是我却还是觉得不过瘾，想戏弄他的心情更加强烈，也是巧合，那天被我压在身下的那个女人居然是个孕妇，孩子的爹是谁，她也不知道，后来在酒吧再一次见到她，我对她说，我打算帮你的孩子找一个好人家，她听了我的计划，几乎是感激涕零就答应了。”
“我让她假扮成我女朋友，谎称那个孩子是我的，当时一想到这个计划就觉得非常刺激。我舅舅一定不会不管我，嗯……我就是想给他弄个孩子玩玩……”
“我亲眼看着舅舅从震惊到愤怒到接受，哈哈，你不知道，他那时的表情到底有多好玩儿，不过我舅舅是个很有魄力的人，在听取了我的意愿，想要留下这个孩子后，当机立断就带走了那个女人。”
“那一刻，我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到底因为是给他添了个天大的堵，还是因为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不知道，反正那时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他今后，一辈子，都要交代给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一个和霍家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野种。”
“可是你知道吗，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里的场景是真实的。那时我还很小，在巴斯乡下的一个农场里生活，有一天我去摘蜂蜜，不小心操作不当，无数蜜蜂向我袭来，我惊慌失措到拔腿就跑，可是一转身，一件硕大的风衣便劈头盖脸地裹住了我，随后我被一个人打横抱起，黑暗中，我紧紧窝在那个人怀里，直到躲进了小木屋，我才发现，抱着我的那个人是舅舅。而他的脖子和脸已经被蜜蜂蜇的惨不忍睹……”
“从梦里醒来以后我就后悔了。我去到我舅舅专门为那女人准备的别墅里，我告诉她这个游戏结束了。孩子我可以帮她生下来，但是生下来以后她必须抱着孩子彻底消失，如果她不答应，我会让她知道不答应的后果。但是那个女人当时已经疯狂了，她觉得我舅舅对她那么好，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她，她早就已经不再需要我，而凭她自己，就能牢牢吃定我舅舅。”
“等我走了，她又怕我是去舅舅那里说她的坏话，所以她也偷偷地溜了出来，跟踪我，直到跟踪到了酒吧。”
“后来她就没有再回去了，也再也回不去了。她没有抵抗得住外面的诱惑……一次性吸食了大量毒'品，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在了酒吧的厕所里。”
“……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把她放出来的，我并没有辩解。做完笔录后，我和舅舅一起走出警察局的大厅，在冬天冰冷的院子里，他就那么看着我，那一刻，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失望，他对我的失望……当时，我真的好难过呀，难过的都快哭了，可是我忍住了，我小心翼翼地问舅舅，你可以抱抱我吗？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他转身就走，以后再也，再也不会管我了……”
“他终于还是敞开风衣牢牢抱住了我……我的眼泪当时就涌了出来。”
“舅舅应该认定了我是个坏小孩吧，对生命冷漠，无情，丝毫没有一点同理心。可是谁都不知道，那天回去后，我一个人坐在结了冰的湖边哭了多久，我有多么多么的害怕……那个女人，我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有贸贸然然地闯进那间屋子，如果她没有认识过我……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姐姐啊，你有过特别无力的时候吗？初中时我认识了一个韩裔女孩，她很忧郁，很不开心，我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不开心，于是想了很多办法逗她开心。可是她活在一个不快乐的家庭，面对无休止的家暴，活得压抑而痛苦。她说她想死，想解脱。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和别人的想法不一样，就比如听到她想死的时候，我并没有阻止，我那时只是觉得，既然活着这么痛苦，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我帮不了她……我甚至连我自己都帮不了。”
源野喃喃地说着，从卫衣口袋里突然掏出了一颗粉嘟嘟的果冻，摆在了游湉的眼前。
他盯着那颗果冻看了好久好久，像是从长长的思绪里突然抽离回来，脸上还带着一点淡淡地悲伤。
不过他还是轻轻笑了一下：“姐姐，其实我骗你了。我小时候从来没有吃过什么果冻……也不止果冻，什么零食我都没有吃过。”
游湉还陷在刚刚听故事时的情绪里，连眼睛都在眨着泪光，此刻听了源野的这句话，泪珠再也抑制不住地滚了下来。
她抽出纸巾擦了擦说：“源野，其实我一直想对你说，但是怕你不想听，所以一直都没有说过。其实你舅舅真的非常非常爱你……你这次出意外，不知道他有多伤心，他伤心的不是你做坏事，不是，他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好，他害怕的，是你会受伤，是你会离开他。真的，源野，你舅舅很爱你的。”
“姐姐，你现在可还没嫁给我舅舅呢。”
游湉就知道源野是在调侃她处处为霍文肖说好话了。
她无奈笑了笑，看着他已经埋头吃起了冰。
已经化掉了，源野就一小勺一小勺地舔着甜水。
她把头望向了窗外，重新整理了下思绪，让自己尽快从刚刚那种难过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回过头来，很认真地对他说。
“源野呀。”
源野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你回去继续上学吧，好不好？”
源野没说话，依然津津有味地舔着甜水儿。
游湉拿起桌子上的那颗果冻，撕开，递给面前这个爱吃甜食的小孩。
“如果你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没有意思了，那就换一种生活方式。也许你曾经不喜欢的东西，现在会带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呢？……其实大学生活很有意思的，而且大学也能玩乐队，你长得这么帅，鼓打得又好，又会弹吉他，一定会成为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呢……”
“姐姐。”源野托着下巴打断她。
游湉就看着他眯着眼睛开口道：“我忽然后悔刚刚说的话了。”
“什么？”游湉有点疑惑。
源野摸了摸鼻子，坏笑着说：“我可不想要一个这么唠叨的舅妈。”
游湉：“……”
“我是说真的呀源野……不上大学真的会遗憾的，等你到了——”
“姐姐。”
“嗯？”
源野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问她说：“如果我去了加拿大，那你和舅舅会常来看我吗？”
过了好几秒，游湉才突然反应过来。
只不过反应过来的那一刻，她的眼泪跟着就滚了下来。
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砸在桌面上，怎么止也止不住。
源野递给她一张纸巾，故意道：“姐姐，你怎么这么难过？如果你这么舍不得我，那我就不去了……”
游湉赶紧摇头。
她擦了擦眼泪，忽然破涕而笑，很开心很开心，很激动很激动。
摇头之后，又点头，止不住的点头。
源野忍不住走到她身边，弯腰抱住了她。
“会的。”
她说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