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军区基地灯火通明,象征“一级警戒”的警报声响成一片,整齐的脚步声淹没在嘈杂的夜色里,将整个实验楼围得水泄不通。
D市外,车已经开进了荒山野岭,天幕上的弯月藏进了阴云里,邵秋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将车速放慢了些许。
几分钟前,赵近诚的消息在这个小小的移动堡垒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波澜。
他通讯无法接通,只发来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柳若松的心里很难不多想。
理智上,柳若松知道赵近诚这种从野战军出身的将领在特殊情况下是有亲身上阵的可能的,但情感上,接受过两次重启,他现在看什么异常都像是针对傅延的陷阱。
邵秋没经历过重启,也没往其他地方想——他的顾虑更简单粗暴,只怕军区基地内部出了什么岔子,陷入了紧急战备状态。
至于傅延,他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没说赞同柳若松,也没肯定邵秋。
“那现在怎么办?”邵秋习惯性从后视镜里看向傅延,想要征求他的意见:“是原地待命等着消息,还是——”
“什么消息?”傅延反问他:“之前没收到回燕复职的命令吗?”
他这么一问,邵秋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不再多嘴,乖乖转过头去开他的车。
柳若松也猜到傅延不会为了个莫须有的“异常情况”就改变主意,但知道是一回事,心情是另一回事,他好容易按捺住的情绪又开始隐隐约约探出头来,猫爪子似的挠得他心里不舒服。
他烦躁地闭上眼睛,捏了捏鼻梁,正准备深呼吸几次调整下心态,就觉得右手手背一热,有什么东西贴了上来。
温热的皮肤贴上他的手背,然后缓缓插入他的指缝中,轻轻收紧了一点,力道轻柔地圈住了他。
……是傅延的手。
“总不能逃吧。”当着邵秋的面,傅延很多事情没法说得太细。他声音放软,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总得去面对。否则一把刀总是悬在头顶上,说不定哪天就落下来了。”
柳若松心里也明白。
如果说“重启”就是傅延的宿命,那这个“外挂”完全是为了解决末世才强加给他的。在傅延养病的这些天里,柳若松其实有想过,或许就是因为傅延不会被丧尸病毒感染,所以这个重任才会落到他身上。
那如果傅延放弃这个“使命”,老天爷会不会把他这个“外挂”收回去,柳若松不得而知。
如果说傅延做了逃兵,以后都没有“重启”的能力了,那还算好事。就怕老天爷判他个消极怠工,一怒之下把偷来的“这辈子”也收回去。
那柳若松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这种上天的馈赠来得莫名其妙,根本不在科学认知的范畴内,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处处要受掣肘,每走一步路都要权衡再三,在情感和风险里来回撕扯,然后找到个岌岌可危的平衡点,才能一脚踏出去。
柳若松有时候会觉得,他整个人快被这把双刃剑劈裂了。
他一方面感激天上掉下来的这个“馅饼”,让他没有在那么多年前就失去傅延;但他一边又憎恨这个“宿命”,因为它看起来永无尽头,只要走错一步路,就是悬崖断壁的绝路。
而他们又不得不走。
“很多事情,越想越吓人。”傅延接着说:“从前刚开始特训的时候,要上载人离心机,班里很多人害怕,上到4或者5的时候就开始手心冒汗,眼前发黑——但实际上远没有那么吓人。如果不在外面给他们喊数,他们上到6也觉得没什么,咬咬牙就过去了。”
柳若松转头看向他。
“有时候,心里越琢磨,就会越发怵。”傅延说:“既然没法逃,那不如咬牙先冲上去,到时候就算遇到吓人的东西,也都顾不上害怕了——因为你得打起精神想保命。”
他的声音不算温柔,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楚。他语气里夹着许多无可奈何的不得已,听起来分明应该是苦涩的,但或许是因为他一直笑着,所以听起来很让人安心。
傅延手心的温度比柳若松稍高一点,温热的触感从两人交叠的肌肤处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柳若松,柳若松默不作声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轻而易举地被这熟悉的问题哄好了。
傅延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能轻而易举地抚平他的情绪。只要他还活着,柳若松永远不会有彻底失去理智的一天。
柳若松鼓噪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他沉默不语地握住了傅延的手,往他身边又挪了挪,也不在乎邵秋在不在看,侧身靠在了傅延身上,将脸埋在了傅延颈窝里。
傅延用力地捏了捏他的手,柳若松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了傅延身上极轻的肥皂香味。
邵秋没说话,他在后视镜里跟傅延对视了一眼,然后会意地将后视镜往上折翻了一点,避开了柳若松。
傅延放松了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偏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其实关于赵近诚、关于燕城基地的事,傅延没想太多——他只是单纯地想解决这件事而已。
想要解决末世,他总不可能单打独斗,无论燕城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基地沦陷被丧尸入侵了,他也得回去才能再做打算。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困难一点——队里少了两个作战主力,很多路径要重新规划。
先前连雨季的那半个月里,渝关外出了不少山洪事件,流失的黄土滑落到公路上,因为城市陷落的原因,也无法及时清理,只能改道绕行。
不过在他们离开D市的三天后,终于收到了来自基地的语音通讯。
据他们说,他们从D市离开那天晚上基地出现了一级高危事件,整个基地都陷入了高级警戒。
培养皿失控伤人,伤亡人数高达两百多,一时间差点控制不住。基地内所有高层和专业的医疗人员和研究人员都暂时分散到各处安置了,所以没有及时对外报备情况。
三天过去,基地的情况得到解决,所以特地以一对一语音通讯的形式通知所有外勤小组。
有了切实的消息和解释,柳若松心里安定了一点,之后几天焦虑的次数明显减少,甚至偶尔还会跟傅延开两句玩笑缓解气氛。
离开D市时,冯磊为了防止路上发生意外,给他们三个人足足准备了半个月的补给。
也不知道是该说他有先见之明还是怎么,等到傅延一行人兜兜转转地从D市绕远路回到燕城的时候,他们的存粮刚好宣布告罄,弹药储备还剩三分之一。
回到燕城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傅延在离燕城八十公里外时就跟基地取得了联系,说明了回程情况,等他们到达基地附近时,前沿的检测岗哨已经准备好了。
傅延将车停在瞭望岗外,然后拉开车门下来,顺手接了一把柳若松。
执勤的哨兵小跑过来,冲着他敬了个礼。
“傅队长,辛苦了。”哨兵说道:“几位跟我来,执行感染检测。”
感染检测是正常流程,别说傅延他们这种出过远门回来的,就是只去燕城城区里转了一圈执行清理任务的,回来也得被人前前后后查一遍。
柳若松照流程在门口卸了身上的枪械和护具,脱了作训服的外套,只留下一件贴身的T恤衫。从岗哨旁的小门进去,走向旁边的帐篷。
感染检测是单独进行的,柳若松进入帐篷之前犹豫了一瞬,没进去,而是往旁边不远处瞅了瞅,看了傅延一眼。
“柳先生?”他身边的岗哨疑惑地催了他一句。
柳若松嗯了一声,但仍是没动。远处的傅延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进门之前冲他摆了摆手,柳若松这才乖乖钻进了帐篷。
外勤人员的感染检测很麻利,不像外面那么复杂,前后十分钟就搞定了。
柳若松穿上衣服,随口问道:“我队友他们呢?”
“他们查完了,已经在后面的观察区了。”检测人员说着将后勤卡递给他:“在观察区等候三小时,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了。”
柳若松点了点头,撩开帐篷朝后面走去。
观察区在检测区两百米外,是个用军用帐篷搭起来的临时指挥所,里面最多能容纳个二三十人。
柳若松进去时,邵秋和傅延已经在里面了,他们俩一站一坐,傅延似乎正在等柳若松,一见到他就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很短暂的笑。
柳若松也弯了弯眼睛,正想开口说话,就见傅延背后另一侧的帐帘被人拉了起来,钻进来六七个警卫员。
邵秋从椅子上站起来,疑惑不已,正想开口询问情况,就见在人群最后,邵学凡并一个西装男人一起走了进来。
邵秋厌恶地皱起眉头,然而邵学凡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一样,视线在屋里左右一扫,冲着身边的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紧接着,先一步进来的那几个警卫员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三个一一隔开,然后走过来反拧住傅延手腕,用一副锃亮的手铐扣住了他的手。
傅延向前踉跄了一步,单膝跪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