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延有时候会觉得,柳若松人如其名,平日里温和又好说话,可一旦把他逼到绝境里,他便会从骨子里显露出一点军旅人家的影子,变得说一不二起来。
他二话不说把俩人的“未来”安排了,一点都没给傅延插嘴的机会。
但他又不够果决,因为明明……明明有更简单,更“短痛”的法子,可他偏偏不干。
在外勤出任务的时候,身边人感染后都会自动脱队,哪有柳若松这样,非要眼睁睁看着亲近之人变成“怪物”的。
死就死了,看不见尽头的绝望才更磨人。
“别说了。”柳若松像是看出了傅延犹豫的心思,他摆弄着枪械,将弹匣弹出又退回去,闷声说:“不看到最后,我会不死心的。”
不真正看到傅延真正失去理智变成怪物,他心里就总会抱着一点侥幸心理——万一呢,万一这世界上真的有“天选之子”,可以无视丧尸病毒的感染呢。
重启这种离谱又反科学的事情都出现了,说不定他身上就有奇迹呢。
柳若松努力把傅延伤口周围明显感染症状从脑子里挥散出去,他固执地摩挲着手里的枪,像是赌气一样地在等一个很渺茫的希望。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柳若松能清晰地感知到,他心里隐隐约约有一块领地正在催生腐烂的枝芽。
命运愚弄的无力感成为那块土壤的基底,柳若松的睫毛垂落下来,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正在推着傅延往深渊滑落。
为什么偏得是他呢,柳若松想。
好像世上的一切“巧合”和“奇迹”都在傅延身上应验了,但这些没有一个能真的让他“绝处逢生”,有一个算一个,都在推着他往更浓重的夜色里走。
他拥有“重生”这样Bug,可死的次数比谁都多。
柳若松右手的食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他想起B-92药剂,那东西现在就在他带回来的车上,他知道那玩意真的对抑制丧尸病毒有用,可偏偏只有傅延没法用。
“偏偏”、“正巧”,怎么傅延就那么倒霉,都要巧合到他身上。
柳若松的手指擦过冰凉的扳机,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点冷笑来。
傅延不由得叹了口气。
是他还不够谨慎,傅延想,下一次,他该更谨慎一点。
下一次……这个念头再一次出现在傅延脑海里,这次他不得不直面这个词儿了。
如果还有下一次,傅延想,他该怎么办。
他不确定自己会回溯到什么时候,正如这次他从死亡中重新睁开眼睛,已经错过了的前三个月一样,他不知道下一次开始时命运会将他投射到哪一个时间点,他所面临的一切还都来不来得及。
他想要尽可能在死亡前的“缓冲期”里将所有可能梳理明白,可他脑海里的正事只开了个头,就怎么也继续不下去。
柳若松还坐在他不远处,他的余光里能看到对方一直在摆弄那支枪,弹匣被他弹出又推进去,枪械冰凉的金属撞击声几乎形成了规律。
冰冷而利落的声音里,是柳若松不平静的心。
“若松。”傅延忽然叫他:“聊聊天吗?”
柳若松从淤泥一样的发呆中回过神来,他转头看向傅延,那些蠢蠢欲动的腐烂枝芽像是惧怕什么一样,转瞬间从他的心口收拢回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聊什么?”柳若松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傅延苦笑一声:“只是想跟你说说话——其实我是想抱抱你的,但是这样不安全。”
到了这个地步,傅上校还是没学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仿佛他肚子里除了不能说的遗言之外也没剩下什么有营养的了。
但柳若松不知怎么,反而被他逗笑了一点,他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极轻的笑,不像是很放松,反倒显得他更难过了。
傅延没想到自己刚开场就适得其反,支吾了一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了。
他干咳一声,掩饰似地从身边摸过剩下的半盒烟,想要从里面抽一根出来,先冷静一下再说。
“玩个游戏吧。”柳若松把枪放在手边,冲他拍了拍手,说道:“烟给我。”
傅延乖乖地把抽到一半的烟塞回去,然后把烟盒隔空丢给他。
柳若松低下头数了数,发现那盒烟还剩大半盒,于是将里面的烟卷都倒出来,背过身鼓弄了一下什么,然后转过身来,握着两个拳头给傅延看。
傅延愣了愣,想起来这个“游戏”了。
其实这不能称之为一个“游戏”,这点小互动的出处年代久远,要追溯到傅上校年少轻狂的叛逆期。
他和柳若松从小一起长大,住着军区大院当邻居,竹马竹马一起长大,关系变质得好像猝不及防,又顺理成章。
他俩勾着“早恋”的标签确定关系时,傅延高中都还没毕业。
他俩人默不作声地谈了一阵地下恋情,柳若松本来都琢磨好了,心说反正他俩还小,可以先温水煮家长,慢慢地添点柴加点火,等到彼此都大学毕业,有了独立能力再跟家里说。
可谁知道傅上校当年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一种不听人劝的轴,前脚高考结束,后脚连商量都没跟柳若松商量,转头就跟家里出柜了。
他摊牌归摊牌,又怕把柳若松招进来,于是使了个心眼,非说是自己把人家带坏了。
傅爷爷是个作风极正派的古板老头,个人观念还停留在六十年之前,信奉朴素的物理教育法,闻言勃然大怒,火气上头没忍住,当胸就是一脚,傅延整个人踹在了他家那大理石茶几上。
傅爷爷老当益壮,一脚下去毫不留情,当时救护车就来了。
柳若松对此毫不知情,还是后来好几天没看见傅延,一打听才知道他被他爷爷一脚踹裂了两根肋骨,送进医院去了。
当时傅家爷孙正在互相较劲,傅爷爷不许人去看他,找了两个警卫员看贼一样防着傅延,柳若松在病房外面绕了两圈,没敢去触对方的霉头,转头走了。
当天晚上,傅延正躺在床上数点滴,就听见窗户外面哒哒哒地响了几声,他仔细一听,发现是条摩斯密码。
“能开窗不——”
傅延:“……”
“没锁。”傅延说。
于是下一秒,柳若松就从外面一把推开窗户,吭哧吭哧地从外面翻了进来。
傅延一口气抽进胸口,差点给自己呛了个死去活来。
“幸好是三楼。”柳若松反手关上窗户,做贼一样摸到床边给他顺气:“没事,外面都是空调外机,踩着就上来了,比咱们学校大墙好爬多了。”
傅延:“……”
柳若松蹲在床边埋怨他几句,想说他怎么这么莽撞,一点都不提前商量,结果一抬头对上傅延的眼神,顿时卡了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啊……”最后他只能叹息一声,小声道:“倔死你算了。”
“是啊。”彼时傅上校还没修炼成钢筋铁骨,比起成年版来柔软又坦诚,还会小声抱怨:“疼死了。”
他当时已经填完了军校志愿,再过两个月就要二检,不敢滥用止疼药,只能绑着固定绷带硬抗。
就着夜色,柳若松席地坐在医院冰凉的瓷砖上,在身上摸了半天,偷偷摸摸地摸出了一盒“违禁品”。
“我偷渡来的。”年轻的好学生显得很犹豫:“但是我还没想好要不要给你,而且这对伤口恢复也不好……”
他心疼傅延,又本能地觉得抽烟不是个好习惯,在理智和情感中来回拉扯,最终选了个折中项。
“来玩个游戏吧。”柳若松说:“猜中就给你。”
“我猜猜——”傅延调整了一下他方才僵硬的坐姿,向后靠在山洞墙壁上,曲起一条腿架住受伤的小臂,他微微眯起眼睛,观察着柳若松的表情,说道:“三根?”
柳若松弯了弯眼睛。
“两根。”傅延笃定地说。
“哪个多?”柳若松左右手晃晃。
傅延笑了笑,说道:“一样多是作弊。”
柳若松不意外他能猜到,这个游戏他们玩儿的次数不多,第一次是烟,第二次是糖,还有一次是菠萝圣代兑换卷——不管他会不会无视规则作弊,傅延每次都能猜中。
他笑了笑,翻开手掌,两根烟一左一右地躺在他掌心里。
柳若松手一扬,将其中一根丢给了傅延。
两束跳跃的火苗一前一后地迸发出来,柳若松深深地吸了口烟。
“多悬啊。”柳若松忽然说:“当时爷爷要是再用力点,或者那两根骨头真断了,你现在就失业了知道吗?”
“我以为老爷子会用皮带抽我的,谁知道他用脚踹。”傅延闷闷地笑了一声,语气中有点混不吝的意味:“不过也没事,我可以考陆军。”
柳若松被他气笑了,心说你这还把自己后路安排得挺好。
“你自己说你是不是当时太急了。”柳若松小声数落他:“何至于呢,你当时才高中毕业。”
“我当时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想让你受委屈——”傅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顿了顿,再开口时,里面就掺了点低落:“但现在……反而好像总在让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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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入学体检这件事我有咨询过我在空军部队的表哥~傅哥这种念军校的不碍事,一时没有骨折,二是实训的时候恢复期超过一年了,所以没有Bug~可以放心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