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鬼大概是从来没见过像傅明熙这般如此光明正大地行无耻之径的正道修士。
可偏偏傅明熙没有说错，他现在就是受制于人，就是没有办法。
男鬼瞪着傅明熙，“你敢伤她，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傅明熙摇晃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第一，她已经死了，第二，你也已经是鬼了，”傅明熙笑着摊开手，“能奈我何？”
不得不说现在傅明熙的表情绝对是那种能把鬼都给气活的遭人恨，那男鬼甚至恍惚感觉到因为气到极点而复苏的心跳。
男鬼转头恶狠狠地看着霍晗璋，咬牙切齿：“你也不管管他！”
霍晗璋从储物袋里掏出水壶递给傅明熙，“喝点水，润润嗓子。”
傅明熙扑哧一声就笑了，而且是笑了好久都没停下来。
他敢肯定霍晗璋绝对不是故意要气那男鬼，就只是纯粹地觉得他话说多了口渴而已，但就是这种无意识的行为才把那男鬼气得脸上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实在难看得紧。
傅明熙喝水的时候还在笑，结果刚喝两口就呛到了。
霍晗璋皱眉，傅明熙立刻不敢笑了，抬手用手背蹭掉下巴上的水，老老实实喝起来。
难得男鬼被气得胸口都在剧烈起伏，竟是比之前看着还多了些人气。
傅明熙喝完水把水壶递给霍晗璋，“怎么样啊？说是不说？我可没什么耐性。我跟你说，我师兄特别疼我的，你要是让我不高兴了，他抬抬手就能让你灰飞烟灭，到时候你可就顾不了你妻子了。”
已成鬼身，就算是有再强烈的情感也难以反应出来，是以鬼泪才会那般可遇而不可求。但这男鬼竟然也红了眼眶。
“我身前就从来不是好人，也没什么好说的，那个修士骗我给他搜集灵植灵材，之后又拿我试幻灵阵，被我发觉后反杀，也是他活该。我知道你对这幻灵阵有兴趣，你手上的竹简不全，还有下半卷在我这里。你可以将我打到魂飞魄散，但只要你安葬了纯水，我就告诉你下半卷在哪里。”
傅明熙对于求而不得只能寄托于幻觉这种事很是不屑，但是他确实想好好研究研究这幻灵阵，毕竟是天阶阵法，太难得一见，多鼓捣鼓捣，也有助于自己的阵法修炼。
上一世的经历让傅明熙知道阵法是个好东西，而且他也有布阵的天赋，可不能白白浪费了。
不过傅明熙还是先看向霍晗璋，征求他的意见。
“师兄觉得如何？”
霍晗璋看出傅明熙是想同意男鬼的提议，便也点头，“可行。”
说到做到，傅明熙和霍晗璋去找村长商量了一下，在村子后面的墓地找了个不错的位置，将棺材葬了下去，立碑的时候傅明熙问男鬼刻什么。
男鬼沉默很久，说道：“爱妻顾渊氏纯水之墓。”
傅明熙看着男鬼，突然觉得很神奇。
都已经是个鬼了，却还是能露出这看起来好像失魂落魄的表情，跟之前被他激怒的模样相比较，这会是真的了无生趣。
“屋中原本放置纯水棺材的位置，底下有块砖是活动的，搬开后就能看到藏在里面的下半卷阵法，”男鬼闭上眼睛，“动手吧。”
傅明熙没有动作，片刻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颗碧绿如玉的珠子递到男鬼面前，“这是困灵草的种子，你可以附身到里面，与种子合为一体，我会将种子种在你妻子的坟墓旁边，待你生根发芽，就能常伴在她身边。虽有意识，但从此只是一株伴坟草，日晒雨淋，直到漫长的生命终结，你可愿意？”
男鬼勐地睁开眼睛，眼中是他成为厉鬼之后就再没有过的光亮。
“此话当真？”
傅明熙挑眉，“你有什么值得我骗你的？”
男鬼紧紧抿着的嘴唇轻微颤抖着，久久对傅明熙拱手行了一礼，郑重之至，“大恩不言谢！”
傅明熙没说话，不过是举手之劳，反正那困灵草的种子也是意外所得，没什么作用。
男鬼化成一道暗光钻入种子里面，一阵光芒过后，便与种子彻底融为一体。
傅明熙一笑，“他还真是毫不犹豫啊！”
将种子埋在坟墓边上，傅明熙还布置了一个小小的聚灵阵。
若是这男鬼有造化，说不定千万年后还能借助这困灵草之身修成妖修，而到时候，那墓中女子也早已几经转世轮回，孟婆汤都该喝够一锅了。这一世的记忆，也早就被洗的比那河底经年累月遭受水流冲刷的石子还要干净。前尘往事，留不下一丝一毫印记。
再深的情，若只被一个人记着，那也是天地间最痛苦的折磨之一。
离开村子，傅明熙的储物袋里已经有了完整的幻灵阵阵法。
此时正是傍晚，傅明熙突然不想御剑，霍晗璋也由着他，两人并肩走着，摇摇欲坠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余辉披洒在两人身上，由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暖意。
傅明熙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剑，喃喃道：“顾渊氏，这男鬼生前姓顾……”
霍晗璋转头，“怎么了？”
傅明熙轻轻摇头，他只是想起了上一世听到的一个传闻。算算时间，就是在他死前没多久的事。一只恶鬼，作恶无数，可偏偏无人能奈何他，凭借一己之力开创鬼道术法。
原本鬼体不能修炼，化为厉鬼之后的修为与死前的怨气和生前修为相关。可是那恶鬼竟然研习出了鬼体修炼之法，以生魂炼死魂祭，成了天地之间第一鬼修。
那鬼修实力之强横一时无人能及，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就是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却最恨欺世盗名之辈。
有说书的在茶馆里讲鬼修生前之事。说是当初那鬼修活着的时候就是个煞星，一言不合就灭人全家。有个自诩正义之士的盯上了他，想要靠住抓住他来扬名立万。但因为实力不敌，便用些偷鸡摸狗的暗算招数，虽是将那煞星给伤到了，但还是没能取其性命。
那煞星自然是睚眦必报之人，为了报仇，找到了那个修士的女儿，想要折磨报复。那修士之女是个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而且那修士的相好的可不少，儿女众多，其中也不乏能修道的，自然不会在乎一个身为普通人的女儿。
修士的女儿性子单纯善良，在煞星的设计之下吃了不少苦，却还把唯一愿意跟她相处的煞星当做是好友，不知情地对对方好，给予全心的信任和照顾。
而那煞星竟然也渐渐被感化，两人日久生情，私定了终身，结为夫妻。
之后被那修士知道，那修士碍于面子，即便不重视身为普通人的女儿，也不愿意有个凶名在外的女婿，怕污了自己的名声，便坚决反对，还要杀了煞星。
那煞星也是狠人，为了让妻子看清其父的真面目，一开始便没有躲避。但没想到妻子居然会扑上来替他挡剑。
凡人之躯如何抵挡得住修真之人一剑穿胸？
眼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那煞星当时就失去了理智，到重新有意识的时候，那修士已经死于他的剑下，还被大卸八块，形容凄惨。而他的怀中，正抱着妻子已经冷却的尸身。
在那之后，那煞星寻了能保证尸身不腐的符咒，刻在装着妻子尸身的棺材上，走到哪里都背着那副棺材。
后来煞星遇到了一个看起来道骨仙风的修士，那修士告诉他自己有能让时光倒流的阵法，他便留下来，帮修士做事，四处寻找启动阵法所需的材料。
但是煞星并不知道，那个修士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辈，他所谓的阵法只是以自身的执念为引产生幻觉，并不是真正能让时光回溯的阵法。
也不知道那阵法出了什么岔子，煞星在入阵的时候发觉自己被骗，便与修士动手。只是被阵法制约着修为，煞星虽然杀了修士，自己也被修士所杀，成了你死我亡的结局。
煞星杀气过重、怨气至深，死后便成了厉鬼，不入轮回。
之后多少年，再次听到煞星的消息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让众仙宗十分头痛的第一鬼修。
没有人知道鬼修生前的名字，世人只知……他姓顾。
入夜后，傅明熙和霍晗璋总算行至一个小镇，在镇上客栈住了下来，叫小二将饭菜端到楼上房中。
这小镇规模不大，镇上也就只有一家客栈，两人到的时候就只还剩下一间房，不过还好房间比较大，床铺虽然只有一张，但还有软榻，睡一晚不成问题，明日一早他们就能回兴华镇。
客栈里虽然没有招牌菜，但上来的几道菜也算味道爽口，在这样的地方能有这样的味道也是不错的了。
饭后的清茶叫不上名字，但香气沁人心脾，傅明熙斜卧在榻上，闭着眼睛闻着茶香，神情十分惬意。
跟傅明熙坐得东倒西歪相比，旁边的霍晗璋盘膝而坐，双手放于膝上，肩背挺直，闭目炼气。
傅明熙睁开眼睛，看见霍晗璋肃然危坐的样子，嘴角渐渐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