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文峤略微思量片刻，条分缕析的开了口：“假设赵万成曾经目睹过类似的凶案，他既然亲眼看见凶手杀人，又能完好无损的离开现场，只有两种情况，第一他当时躲在暗处，没有被凶手发现，第二就是凶手发现了他，对他进行深度催眠，让他忘记了这起凶案。”
“如果是第一种，那就很好解释，他因为受到巨大的惊吓，导致触发心理疾病，让他选择性遗忘掉这起恐怖的凶案，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就略显复杂，凶手既然发现了他，为什么没有直接杀人灭口，反而费事的对他进行催眠。”
“我们都知道，催眠的结果大多都是不可控的，就算催眠师的指令再巧妙，他也很难保证被催眠人会永远忘记，这对凶手来说是完全不可控因素，就像一颗随时都能引爆的炸弹，他为什么要冒这种风险？”
闻伊迟疑片刻，说：“凶手可能跟他认识，所以不忍心杀他灭口。”
“还有一种可能性。”
贺文峤顿了顿，说：“也许凶手就在他的身边，一旦发现他有恢复记忆的可能，就会再次给他催眠，或者这个催眠其实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李拥军目光一凝，脱口而出：“他的两个儿子...”
“他们只是第一嫌疑人。”贺文峤说：“他平时接触最多的人应该是邻居、亲戚、朋友和同事，尤其是他工作的窖厂，凶手能持续不停的烧制婴儿俑，首先他需要有婴儿的尸体，其次有一个完全独立、不会被任何人打扰的空间，最后他需要入窖烧制。”
秦朗说：“催眠看似简单，实际操作起来难度极高，尤其是这种效果持久的深度催眠，是对被催眠人精神和心理的双重控制，要求也就更高，需要非常丰富的经验才能达到，而且这一行的禁忌就是对精神分裂症和其他重性精神障碍患者实施催眠。”
“如果真有一个人对他实施了催眠，那肯定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许曾经从事过类似的工作，或者现在正在从事。”闻伊看着秦朗，颇兴奋的说：“这样一来，咱们就把范围缩小了不少。”
李拥军眼中冒出了光，立刻说：“我亲自带人去排查。”
“先不要公开排查。”秦朗淡声说：“现在凶手尚不知道赵万成已经暴露，如果定向搜索，会引起凶手的警觉，给我们的侦查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会给赵万成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
李拥军问：“那我们该怎么查？”
“婴儿俑是凶手故意留给我们的线索，他毫不掩示自己的犯罪动机，主动给我们留下追查的方向，想必是想告诉我们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不如我们就顺着他的想法进行。”
秦朗转过头，看着上完厕所、正在讯问室吃早点的赵万成，接着说：“把云海市大小窖厂列个清单挨个排查，专案组成员打散编入排查小组，一切都走正常的程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这个好办，现在各区分局都在待命，人员不是问题。”
李拥军想了想，说：“既然赵万成以前见过类似的凶杀案，如果能让他想起来，岂不是最快捷的办法。”
“贸然用过激手段强行唤起他的记忆，会给他的大脑和精神带着不可预料的伤害，他大概率会因为承受不住导致精神崩溃。”
秦朗说：“这是下下之选。”
李拥军脸上一红，叹口气：“好吧，我一切听从指挥。”
“我需要知道赵万成的成长经历和家庭背景，以及他家庭成员的详细资料。”
李拥军点点头，立刻安排人去调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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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华窖厂位于云海市的郊区，在三合镇鸡头山下，这是云海市区市最古老的窖厂，开设于清末民初，建国后，是当地最为有名的国营单位。
二三十年前，云海市的百姓挤破头也想钻进大华窖厂，可惜后来企业由国有改成私营，先后换了六七任老板，不停的改革让窖厂的生意是一日千里的江河日下，每隔一两年都会裁掉一批工人，能留在窖厂的基本都是一些老弱病残，靠着时有时无的小额定单勉强度日。
6年前，鲁海堂率先开始烧制陶泥人偶，算是给濒临破产的窖厂带来了一丝转机，云海市的大小窖厂纷纷跟着转型，形形色色的人偶销往国内国外，加上当地政府的大力扶持，逐渐成为云海市的支柱产业。
随着三条高速横跨云海市，打通了云海至沿海地区的交通枢纽，云海市从当年的贫困地区一跃成为黔南省的富庶之地。
大华窖厂作为20年前云海市的龙头企业，是最早跟着鲁海堂转型的窖厂，可惜坚守窖厂的都是一些老师傅，他们烧制的人偶虽然工艺精湛，但样式跟不上时尚的潮流，也没办法精准的抓住需求方的审美观，导致大华窖厂的人偶生意只能勉强够上中等水平，是转型最为失败的窖厂。
赵万成从27岁就在窖厂工作，最初他只能做体力活，把从矿区采来的瓷石，用铁锤敲碎，用水碓舂打成粉状，这份繁重但工资微薄的职位，他干就是12年，他性格沉闷，话不多，干活卖力，从来不抱怨，属于干活最多，拿钱最少的代表人物。
14年前，窖厂的拉坯师傅意外离世，他被调去拉坯，这是一个技术活儿，他干的不好不坏，没有鬼斧神工的技艺，但拉出来的陶坯也让人无从指摘，当拉坯师傅的7年间他收过六个徒弟，基本都是干三五个月就跑。
大部分年轻人都嫌窖厂的工作活累钱少，除了他们这些苟延残喘的老东西，稍微有点门路的人，在这个地方根本待不下去。
闻伊边听窖厂厂长介绍，边左顾右盼的打量着这个破旧的窖厂，横七竖八的工棚随处可见，布局显的非常凌乱，好像没有经过设计就随意搭建的，靠近山边有一长排土窖洞，有的正在冒着浓烟，有的已经倒塌，露出里面黑乎乎的墙壁。
土窖外面搭着一排排木架，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陶罐，最常见的就是农村腌制泡菜的罐子和瓷坛。
市局刑警葛晨阳跟在后面不停的拍照，而赵刚经过厂长的同意后，直接去了窖厂的仓库，那里堆放着近几年来窖厂所有产品的样品。
闻伊从笔记本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厂长，问：“你见过这种人俑吗？”
厂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戴着老旧的眼镜，身上的衣服很破旧，黑色棉质长裤都起了毛球，上身的羽绒服袖口被磨出了破洞。
他仔细打量了两三分钟，摇摇头说：“没有见过。”
闻伊问：“你们窖厂现在还有多少工人？”
厂长叹口气，说：“年前还有将近50个人，春节过后好几个工人都没来，上个月又离职了一批，现在只有37个人了。”
闻伊看着空旷冷寂的窖厂，边走边问：“从练泥到最后的彩绘都由这37个人完成吗？”
“我们窖厂开了上百年，很多老师傅从祖上就在这里工作，对每道工序都很了解，一个人基本上可以做全套，只是格外辛苦而已，我们没有线上销售渠道，也不懂设计，更没办法走出去考察，所以很多东西只能边学边做，工人太多其实也养不起。”
厂长脸上透着一种迷茫和挫败，“鲁山县的鲁老板开始烧制人偶后，我们是第一个跟上去的，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生意留不住有想法的年轻人，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快入土了，想折腾也没那个精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