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伊捧着一杯热咖啡，盘腿坐在椅子上，透过监控室的单向玻璃，观察朱博然对面的潘萍萍。
她是第二个死者严壮的妻子。
潘萍萍身材瘦小，头发枯黄，面色暗黑，黑眼圈下的眼袋让她看着十分憔悴，浓重的法令纹衬的她仿佛是个四五十岁的老妇。
其实她才36岁，比风度翩翩的严壮小两岁。
她23岁嫁给严壮，第二年生下儿子，3年后再生下女儿，从此告别社交和工作，成为一名全职家庭主妇，生活中就只剩下柴米油盐酱醋茶。
严壮曾3次带她参加公司的年会，当着众多同事的面替她化妆，搭配衣服，挑选配饰，为她冲冠一怒骂同事，竖立出一个宠妻爱妻珍惜婚姻家庭的好人设，他公司的老板为此特别看重他，认为有家庭责任感的人更值得重用。
很多人都羡慕她。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段婚姻是悲剧、还是幸福。
贺文峤推门进来，看见闻伊像个土财主，咬着吸管目不转眼的盯着讯问室，脸色显的过份苍白。
闻伊冲着里面呶呶嘴，说：“潘萍萍自从进了讯问室，先是一言不发，也不理人，紧接着就是问3个问题，沉默10分钟后挑一个回答，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经常重复，好像非常紧张。”
她顿了顿，接着说：“昨天她母亲和嫂子刚刚赶到襄州探望她，被咱们带走的时候，她把接送孩子的事情都托付给她的嫂子，连家里的银行帐号和密码都交待的清清楚楚，好像料定自己不会那么快回家。”
贺文峤说：“谢然为了替凶手顶罪，必然要把她们交待出来，把整个案件设计圆满，想必她们早就对好口供，作为知情不报者，会受到牵连，事先把家里安排妥当也是她们提前想好的应对这策，否则严壮死了这么久，她的母亲和嫂子为什么现在才赶过来。”
闻伊说：“谢然决定跳楼前，也是提前让肖致远的父母把孩子接走，刚才我打电话通知肖爽，她拜托我暂时不要给她爸妈打电话，现在信息这么发达，想瞒也瞒不了多久，最迟明天她爸妈就会知道。”
贺文峤说：“搜查过她们的住处吗？”
“搜查过，但没什么发现。”
闻伊说：“手机、电脑等通讯设备都清理的很干净，没留下半点痕迹，张振和技术队正在设法恢复数据。”
贺文峤点点头，直接走进讯问室。
潘萍萍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他一眼，她虽然故作镇定，但眼中一闪而逝的惊惶和紧张出卖了她。
贺文峤看见她的后脖子冒出了汗，索性一言不发，只是坐在旁边当听众。
朱博然接着问：“严壮是同志，也就是俗称的同性恋，很难对女性产生性欲，这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潘萍萍眼中布满血丝，干涩的跟朱博然对视一眼，又惶惶不安的移开，她呡了呡干裂的嘴唇，低声说：“我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朱博然好脾气的笑了笑，说；“我们已经排查过襄州市内所有的同志酒吧、同性恋群体经常聚集的场所，这里面都有严壮的身影，虽然并不频繁，但他三五个月都会出现一次，跟他发生过亲密关系的男性我们挨个都讯问过。”
潘萍萍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睁大眼睛的看着他。
“你16岁初中毕业后，跟着表姐去南方打工，23岁那年你母亲考虑到你的婚姻大事，劝说你回襄州工作，你家的亲戚介绍你去某餐厅当收银员，不到两个月，你认识了前去吃饭的客人严壮。”
朱博然说：“严壮高大帅气，出手阔绰，他主动追求你，表示对你一见钟情，想要以结婚为前提的跟你交往，并且很快就提出结婚、拜见你的父母，你被他的长相和收入打动，认定他是你这辈子的良人，很快跟他闪婚生下儿子。”
潘萍萍神情木然，眼中充满哀伤。
朱博然说：“你生下孩子后，他就不再跟你进行夫妻生活，常年出差不回家，就算回家也会找借口睡在客房，你们的儿子年满3刚岁以后，他想再要个女儿，替你算好排卵期后跟你同房，开始你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是自己不够漂亮，你拼命改变自己，但是毫无作用。”
“某个偶然的机会你突然发现他有异常的性癖好，他喜欢男人，并且跟男人发生过性关系，你这才明白你们的婚姻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潘萍萍死死咬住嘴唇，默默垂下视线。
“严壮遇害后，江南区分局的刑警第一时间向你讯问过关于严壮的社会关系，但得到的结果是你们夫妻恩爱、家庭美满、生活幸福，你不但隐瞒他同志的身份，甚至还试图隐藏他被杀害的真实原因。”
朱博然说：“你这是在干扰我们正常办案，涉嫌做伪证。”
潘萍萍不说话，只是不停绞着自己的双手，拼命压抑着从内心深处弥漫出来的紧张和恐惧。
朱博然说：“你们有两个孩子，儿子12岁，正在上初二，女儿9岁，在四小上三年级，我听说他们的学习成绩都很优秀，常年排在年级前十名，每一年都是三好学生，你的儿子还代表学校参加过全国比赛。”
潘萍萍的眼角不知不觉流下泪水，她匆匆用袖子擦了下。
朱博然叹了口气，说：“你为了孩子，一直忍受着严壮的婚姻冷暴力，他拒绝跟你离婚，但也不愿意跟你过夫妻生活，你早早的离职成为家庭主妇，没有经济来源，娘家父母生活也不宽裕，不能给你提供任何帮助，如果强行离婚，你可能会失去两个孩子的抚养权，所以你不敢离婚。”
潘萍萍眼眶通红，泪水越来越多，最后她好像终于忍受不住的小声啜泣。
朱博然递了两张纸巾给她，说：“其实严壮这种情况属于骗婚，你可以收集证据，走法律程序，你虽然多年没有经济收入，但严壮的财产有你一半，案子到了法院，法官也会酌情处理。”
潘萍萍听到这句话后，突然摇了摇头，哑着声音说：“你把事情想的太容易，如果我跟他撕破脸，将他的丑事抖的天下皆知，你让我的孩子将来怎么做人，他们该怎么正常的恋爱结婚生子，他们是无辜的，我不想他们被人渣父亲牵连。”
朱博然说：“所以，对你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丧偶。”
潘萍萍低下头，但有些时候沉默就是默认。
朱博然说：“凶手的想法跟你一致，为了让你们彻底摆脱痛苦，凶手决定杀死这些骗婚的人渣。”
“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潘萍萍轻声的说：“他们为了个人私利，欺骗我们这些无辜的女人，让我心甘情愿的成为他们的全职保姆，任劳任怨的操持家务，独自承担教育孩子的重担，替他们赡养父母，他们却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不知羞耻的跟男人混在一起。”
朱博然说：“所以你知道凶手是谁？”
潘萍萍嘴角抿出一丝诡异的笑，她终于很爽快的回答了这个问题：“帮助我们摆脱痛苦的大善人就是谢然。”
朱博然挑了挑眉，说：“那你说说具体经过。”
潘萍萍说：“我们是在一个同妻群里认识的，我是3年前加进去的，当时谢然、黄玉他们已经在里面，前些天谢然突然说她男朋友犯了罪，竟然强奸一个无辜的老年男人，她再也不想继续过这种日子，她说她想报复，当时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我们都没当真，谁能想到她竟然真的会下手。”
朱博然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这桩连环凶杀案的凶手？”
潘萍萍的眼角不自觉的跳动，她犹豫半晌，才说：“是在胡媛的老公唐鸣被她袭击以后，我才猜到的，他们都在晚上被害，那玩意也被割走，我立刻就想到谢然曾经说过要报复，凶手肯定就是她。”
“那你有向谢然求证过吗？”
“我私下给她发过消息，但是她没有回复，没过多久，黄玉突然约我们出去见面，前几天刚好光辉超市开业，我们就约好在商场见面，谢然当面承认她就是凶手，她说她杀了肖致远，自己也不想活了，就想在自杀前替我们解决这个大麻烦。”
“见面的时间？”
“23号下午两点左右，我是12点40出门的，为了安全起见，我在楼下坐的摩的，当时我们约在光辉超市的3楼，东区有几个店面正在装修，没有监控，我们就悄悄摸进店里碰头，谢然说她安排好孩子就会跳楼自杀，以死谢罪，哀求我们不要报警。”
“你们平时怎么联系？”
“我们有个聊天群，不过这次见面后，我们几个就把群退掉，清理手机里的聊天记录和信息，没有留下痕迹。”
“你们平时使用的电话号码都是用自己身份证办理的吗？”
“不是，我3年前在垃圾筒捡过一个旧手机，没有设密码，也没办理销号，我本来是想捡回家看能不能跟卖手机的换点东西，后来进群后，她们建议让我不要用自己的手机，很容易查到聊天记录，我就用了这个手机。”
“这个群的群主是谁？”
“群...群主...我不认识...她没有出现过...”
朱博然搁下手里的笔，笑说：“那这个群总会有一两个管理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