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8点钟，夜色降临。
闻伊就地瘫坐在地上，接过刑警递来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喝完了大半瓶水，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晏涛这孙子莫不是地行孙，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赵刚捏着矿泉水瓶，沉声说：“就怕他不是主观消失。”
闻伊一怔，继而嘬了嘬牙花子，觉得有点牙疼。
这时。
一个刑警快步飞奔过来，喘着气说：“找到晏涛了。”
闻伊脱口而出：“还活着吗？”
刑警摇了摇头，满脸郁闷：“死了，中毒。”
闻伊跟赵刚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跳了起来，说：“看看去。”
晏涛的尸体在距离环山西二路600米远的乱石堆后面，呈俯卧状倒在草地上，白色衬衫向上翻起，露出背部大片皮肤，表面能看见鲜红色的尸斑，耳廓、耳垂呈樱红绝，颜面及嘴唇有紫绀、眼球突出，嘴角溢出的鲜血已经凝固。
高力简单介绍初步的尸检结果：“氰化物中毒，具体毒素成分需要解剖后才能确定，死亡时间4到6个小时，初步判断应该是在下午2点到3点之间。”
他一边埋头检查，一边接着说道：“口服大量或吸入高浓度氰化物时，能在4到6分秒钟内突然昏倒、呼吸困难、强直性痉挛，大约2到3分钟后呼吸心跳停止，呈闪电式死亡，死者口腔内没有异常残留物，现场只有一个空的矿泉水瓶，正准备送回去作毒物检验。”
闻伊蹲在地上，俯身打量晏涛的脸，这张堪比校园剧偶像男神般的脸已经变的面目狰狞，突出的眼球泛着阴冷的光，嘴唇被咬破了皮，血顺着嘴角滑入脖颈间，染红了白色的衬衫。
他的双只手沾满了泥土，指甲折断翻起，草丛被他揪的乱七八糟，脚下的地面也被蹬出两个小坑，这是死亡前剧烈挣扎导致的，氰化物中毒会导致人的呼吸困难，致死时间虽然短，但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高力让分局的两个法医将人拉回法医室解剖，随后才说：“不确定是不是自杀。”
闻伊冷笑：“何小青放高利贷的利益链将他撇的干干净净，罪名都在何小青的身上，王家波和肖锋的供词中压根没有出现他的名字，这厮恐怕正在志得意满，怎么可能自杀，我看被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最大。”
“现场找到了他的背包，但是没有手机。”做痕检的刑警说：“这一片都是草丛，我们根据草丛上的压痕可以确定死亡现场有两个人出现，晏涛是顺着环山二路上来的，只有一路压痕，我们根据他的身高，模拟出他走路的步距，也基本一致。”
他边说边指着另一边的草丛：“另一行压痕是从乱石堆后面出现的，步距较小，根据压痕和步距来分析，来人个子不高，我们在一个比较松软的位置提取到一枚足印，大约是36码左右的鞋子。”
“这么小的尺码应该是个女性。”闻伊想了想，说：“将赵倩和许依依分尸的凶手力气较小，才会反复切割尸块，也有可能是个女性。”
她抬头看向赵刚：“这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也就是藏在晏涛身后的那个人？”
赵刚点点头说：“有这个可能性。”
站在旁边的一个刑警说：“我刚才去查过监控，他是从东四食堂溜出去的，穿过后山的枫树林，从云起山的半山炉，绕道樟树林，从环山东二路走小道，这才上了环山西二路，这一路有很多监控盲点，大部分地点根本没有监控。”
闻伊问：“他在食堂有接听电话、或是看手机短信吗？”
“没有。”刑警摇头：“我特意仔细看过监控，当时他坐在两条排队打饭的队伍中间吃饭，手机一直放在包里，后来左边的两个男生因为插队问题大打出手，劝说和拉架的学生挤成一团，这才挡住盯梢的人，有一个男生被学生的叉子误扎进脖颈，当时情况危急，盯梢的同志只能先救人。”
闻伊挠挠头：“插队打架？怎么会这么巧？”
“这两个学生已经被暂时看管起来了。”刑警说：“在食堂打架，造成学生重伤，本身也够暂时拘留的条件。”
赵刚说：“晏涛特意甩掉盯梢的人，从后门溜出食堂，沿路避开监控直奔这个地方，显然当时他跟人约在此处见面，但他没有料到，这个人会要了他的命。”
“所有线索和证据已经将他排除在外。”闻伊补充说道：“但这个人还是决定将他灭口，想来还是对他不放心，或许他手上还有我们没有查到的线索。”
她想了想，说：“如果食堂的插队打架真的只是偶然，晏涛应该是临时决定避开盯梢的警察溜走，他在避开警方后，才跟毒死他的凶手联系并约定好见面地点，也许他只是想跟这个人商量下一步的对策，但这个人赴约之前就已经决定让他永远的闭上嘴。”
赵刚沉吟片刻：“如果打架事件不是偶然，那就是毒死他的凶手刻意制造混乱，并且趁机给他传递过消息。”
“只有这两种可能。”闻伊长呼口气：“如果氰化物真是被下在矿泉水中，尸体上也没有留下外力造成的伤痕，可见他是主动喝下去的，而且他当时并不知道水中被下了毒，他对这个凶手没有任何戒心，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会杀了他。”
赵刚神情平静的说：“这个人跟他关系密切，他认为他们是一体的，所以从来不曾有过戒心。”
闻伊有些意味深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极其复杂，这种谋财害命的生意，就如同是在走钢丝，参与其中的人会有比普通人更强烈的戒备心理，缺乏安全感，本能的对一切事和人产生怀疑，就算是血亲关系，恐怕也不能做到全心全意的信任。”
“所以这个凶手跟晏涛的关系不一般。”赵刚给她的话下了结论：“他们可能是恋人关系，关系亲密到让晏涛觉得不管情势多么严峻，他都可以完全信任这个人。”
闻伊喃喃说：“看来这个晏涛的小秘密还挺多的。”
刑警等他们一唱一和的说完，才说：“现场只留下了他的背包，里面装有三本书和他的毕业论文。”
“论文？”闻伊有点好奇：“让我看看他写的论文题目是什么？”
刑警将用证物袋装好的资料递给她，表情诡异的说：“题目是《论女性受害与社会环境特征》。”
闻伊简直给气笑了：“这个残害女性的王八蛋竟然还好意思写这种论文，脸皮怎么没拿去做防弹衣呢？”
恶魔长什么样？
也许是青面獠牙，也许是温文尔雅，这世间最恶的魔鬼时常精心替自己织就一张画皮，习惯用伪善来伪装自己。
谁也不知道，晏涛在写这篇论文时，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
......
......
半小时后，赵刚和闻伊赶回指挥中心，因为贺文峤临时通知召开案情讨论会。
专案组成员已经全部到场，市局刑侦队长朱博然和江中区分局刑侦支队副队长段奇也出席了论讨会。
闻伊来不及跟朱博然打招呼，只是冲他挤了挤眼睛，就快速坐到秦朗身边，埋头翻看摆在她桌前的资料。
贺文峤率先开了口：“目前何小青在校园内放高利贷、逼迫组织欠债女学生从事性服务的证据链已经完整，经过审讯，向她出借第一笔贷款的人是肖锋，向她传授网络贷款套路的人叫邓彩军，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奔驰车主，但何小青跟他结识以前，就已经在从事网络贷款，只是手段相当温和，他们相识后，何小青才开始逼迫欠债女学生从事性服务。”
他神色凝重的说：“目前，证人供词、何小青跟受害人之间签订的贷款合同、被她拍下的不雅视频、非法获得的赃款以及她抛尸的证据俱全，省厅和市政府领导都在催促专案组尽快结案，以消除社会影响和恢复校园秩序，毕竟国际会议马上就要召开。”
闻伊一听就急了：“可是团伙A和毒死晏涛的幕后真凶还没有查出来，怎么能匆匆结案呢？”
贺文峤轻描淡写的看她一眼：“这些都只是我们的推论，没有确凿证据作为支撑，按理说检察院是可以不予采纳的，除非我们能找到证据。”
闻伊缩了缩脖子嘀咕：“晏涛的死亡现场，确实还有第二个人出现过，赵倩和许依依被碎尸和抛尸，也没有证据证明何小青是凶手，凶器上虽然有何小青的指纹，张婷和卓洛洛的碎尸上提取到她的头发，但这些证据其实都是可以伪造的。”
她越说声音越大：“真正的凶杀逼死赵倩和许依依，将她们碎尸抛尸后，这才决定临时拖何小青出来当替罪羊，这是我们早就达成共识的，还有晏涛跟何小青的聊天记录，这明显是出自于是一个精通心理学的人特意制订出来的pua话术。”
贺文峤盯着她，干脆的问：“证据呢？”
闻伊顿时哑火了。
贺文峤不轻不重的说：“你也办过好几起案子了，应该知道猜测和推论只能协助我们选择侦查方向、缩小排查范围，不能作为直接证据，就算晏涛身上的疑点再大，但你拿不出证据，那就等于零。”
闻伊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转头去看秦朗，然而转到一半，她好像想到什么，又生生把头转了回去，撅嘴盯着桌面。
“今晚，我们临时召开讨论会，就是让各位把手中的线索综合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贺文峤说：“王家波、肖锋、杨光华和邓彩军是我跟秦教授亲自讯问的，根据他们提供的聊天记录和各种物证，确实只涉及到何小青，单凭这些证据，检察院和法院就能认定何小青是这条网贷犯罪链的始作俑者。”
段奇补充了一句：“何小青近两年来，时常出入养老院和孤儿院作义工，而她出没的这些公益场所都有王家波的身影，王家波和他的生意伙伴为了博取一个好名声，时常向孤儿院和养老院捐款，大部分捐助纯粹是为了作秀，何小青曾三次在养老院跟王家波发生亲密关系。”
“当时，何小青的情绪和心理状况怎么样？”闻伊问。
“据王家波交待，何小青为人灵活，很会说话做事，他跟何小青见面时，看不出何小青是被逼迫的，而且何小青每次出来都会事先跟他谈好价格，只收现金，不接受转帐和手机支付，她的包里时常装有一两万左右的现金。”贺文峤淡声说：“肖锋的供词差不多。”
闻伊看了他一眼：“难道何小青是主观犯罪，并非是被迫？”
贺文峤垂下眼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他的脸色略有些难看。
段奇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道：“何小青的室友刘洋提供过一张表，这张表是她偷偷记录何小青回宿舍的次数，我们根据这张表，一一核对王家波、肖锋和邓彩军跟她见面的时间，大部分都能对上。”
他示意技术队将部分资料打在屏幕上，继续介绍：“她在社交网站上发布陪游信息，为欠债女学生招揽服务对象，这些人先要支付百分之七十的定金，这些定金是统一打在一张卡里的，这张卡的主人是何小青的老乡，名叫代昌红，是一个餐馆的服务员。”
闻伊听到这儿，脸色也不由变的难看起来，何小青的犯罪事实确实铁证如山，而且很大概率会被认定为主谋。
段奇说：“从她租住的房间里搜到的赃款，跟她通过各种手段非法获取的收入相差不大，她在短短两年内，非法获利高达35万元之多。”
“杨光华声称他推荐晏涛留校，一方面是因为晏涛能力出众，替他办过不少事儿，另一方面也确实是因为肖锋从中游说。”贺文峤说：“晏涛替他女儿缴纳各种培训班的费用、安排出国事宜，前前后后预估花费将近10万，他说这在大学校园很正常，所有留校的学生都是这么过来的。”
闻伊咬了咬牙：“如果晏涛是局外人，他就不可能被杀人灭口，也没有畏罪自杀的理由。”
贺文峤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面色淡淡的秦朗。
会议室内暂时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