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远捏了捏眉心，这才抬头看着那几个学生，冲他们招招手，问：“有什么事？”
这是几个研究生，带头的是一个女生，叫谭莉，是历史学院研一的学生，她拿着一叠资料，犹犹豫豫的说：“教授，网络上又出现很多文章，基本都是在质疑古殇国根本就不存在，我们把相关内容全部打印出来了，想送给您看看。”
张清远接过还带着温热的资料，略微翻了几页，不由笑说：“都是老生常谈，论调也没什么改变，不用放在心上。”
他语重心长的看着这几个学生，温声细语的接着说道：“我们做课题研究的，尤其是研究历史的，会受到别人的质疑这是常事，如果没有质疑那才是最可怕的，只有争论才能出真理。”
谭莉不是很高兴的说：“可是这些无聊的人，说您关于古殇国的研究是异想天开，纯粹是臆想出来的，甚至还说您在浪费国家拨的经费，说不定就是在中饱私囊。”
她旁边的一个女生更加生气：“竟然还有人劝您去看心理医生，说您是偏执狂，有妄想症，这已经算是严重的人身攻击，欧云老师都气哭了好几次。”
张清远脸上的笑意瞬间就凝固，一抹怒意从他眉梢眼底划过，但他很快就将突起的情绪隐藏起来，若无其事的笑了起来：“能说出这种话的，也不是研究历史的人，估计就是网上那些无所事事的游民，他们的话不必放在心上。”
“27年前，您确实在青海的墓中墓里发现了神秘棺椁、帛书和墓志铭，网上有非常详细的考古记录，那具白骨化的女性尸骨，也确实是东汉时期的人，这个结论是经过多位专家共同得出来的结论。”
谭莉依旧很生气的接着说道：“她的服饰和陪葬品都是佐证，不能因为没有后续证据，就彻底否定这些东西的存在，你从27年前就在研究古殇国，他们怎么能忽视您多年来的付出和努力，实在太过份了。”
她看向旁边的女生：“柳柳的话有道理，我们不能任由他们对您进行人身攻击，我觉得我们应该反击。”
张清远摆了摆手：“算了，关于古殇国，每隔两年网上都会有一场大争论，争来争去也没有什么进展，何必去浪费时间，努力写好你们手头上的论文，这才是你们应该关心和考虑的事，不用担心我。”
谭莉跟旁边的几个学生面面相觑片刻，然后才小心翼翼的说：“可是欧云老师很生气，她已经在准备反击其中的几个论点了。”
张清远脸色微微一变，沉默半晌，才说：“欧云老师跟着我研究这个课题多年，她比我更在乎这些东西，你们年纪相当，平时要多劝劝她，她还年轻，没必要为了这些外界的评论弄的不开心。”
谭莉点点头：“我们明白了，教授。”
这时，柳柳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教授，如果这个古殇国的遗民一直把寻找出逃的公主作为人生信仰，会世世代代往下传承，按道理说，只要他们存在，历史上总会留下蜘丝马迹的。”
谭莉豁然转头盯着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怀疑古殇国根本不存在？”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当然相信这个国家确实存在过。”柳柳忙摆手：“我只是有些奇怪。”
谭莉问：“有什么奇怪的？”
“古时候古殇国的遗民可能不知道城池和百姓的消失是雷击事件造成，但这些遗民一旦活到现在，接受过现代教育，肯定就会明白，这个世上没有所谓的虚空地狱和死亡女神，他们的百姓早就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根本不需要他们寻找被死亡女神附身的公主。”
柳柳说：“所以我觉得这个古殇国虽然确实存在过，但可能早就灭国了。”
张清远点点头说：“你的怀疑是对的，我从来没有说过古殇国的遗民至今还曾在，否则我在27年前就挖掘了那个古墓，他们若要活着，恐怕早就出来找我的麻烦了。”
柳柳这才轻轻呼口出气，笑说：“教授，其实中国的历史上，有无数已经消失在长河中的神秘国家，不是所有国家都能被后世所发现的，不管别人如何质疑，我一直相信这个古殇国是存在的。”
张清远冲她笑了笑，转身吃力的走到不远处的垃圾筒里，将那叠资料直接扔了进去，他盯着白纸上的黑字，那些字好像瞬间变活了，字字句句都漂浮起来，字体周围似乎着了火，刺的他眼睛生疼。
“教授，您怎么了？”谭莉见他盯着垃圾筒发呆，慢慢走到他旁边，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袖子。
张清远暗吸口气，尽量和颜悦色的说：“放心，我没事。”
谭莉指了指他的脸色，小声说：“可是，您的脸色很差。”
张清远没理她，只是转身往教学楼走，谭莉她们怔在原地，目送着张清远一步一步走上台阶。
“教授看着好像挺生气的。”柳柳说。
“废话，当然会生气。”谭莉恨恨说道：“这些人竟然说教授想骗国家的科研经费，这简直是赤裸裸的污蔑，这几年教授自己掏了多少腰包，别人不知道，我们是知道的，网上这些无聊的人上下嘴唇一碰，杀人先诛心，实在可恨。”
另一个男生小声说：“教授是不是真的有心理疾病呀？”
谭莉和柳柳陡然转身盯着他。
那个男生吓的往后退了一步：“我是有一次看见欧云老师提着几瓶药，当时我就不经意瞟了一眼，好像就是治抑郁症的。”
谭莉一怔：“我怎么从来没有听欧云老师说过？”
男生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我开始还以为是欧云老师自己吃的，平时特别留意她，不敢惹她生气，她不开心的时候，我总是想办法逗她开心，不过我观察过，她并没有吃过这些药。”
谭莉这才真的怔住了：“你怀疑欧云老师的药是给教授买的？”
“难道欧云老师还会替别人买药吗？”男生扬了扬眉。
谭莉想了想，问：“你确定？”
男生眨了眨眼睛：“反正那药是治抑郁症的，这个我确定，不过是不是教授吃的，那我还真不确定。”
柳柳说：“可是网上那些人不是说教授是偏执狂，有妄想症吗？”
“我可没说教授有妄想症。”男生被她吓了一跳：“我只是说教授好像身体不太好，近两年瘦的格外厉害。”
谭莉挥了挥手：“别瞎猜了，回头问问欧云老师不就知道了。”
“这不好吧？”柳柳说：“既然我们都不知道这事儿，说不定欧云老师就是故意要瞒着我们的，如果我们贸然一问，岂不是不太好？”
谭莉想了想：“那我们偷偷去查一下也行，反正教授的身体最重要。”
这几个人边低声密谋，边快步离开了教学楼。
办公室里，张清远坐在办公桌前，颤颤悠悠的打开抽屉，拿出一瓶钙片，倒出几颗白色药片，直接扔进嘴里，咀嚼着生咽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嘴里炸开，那苦味顺着咽喉滑入胃里，让他整个人都变的苦涩起来。
他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穿着迷彩服的小男孩，手里拿着一把小木枪，正趴在地上做出射击的动作。
在小男孩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人，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目不转晴的看着地上的小男孩。
多么美的画面，可惜被他亲手毁了。
这些年来，张清远从来不往回看，然而年纪越大，回忆却越喜欢占据他的思想和灵魂，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好像只要承认了，他的人生就会变成一场笑话。
更何况，他并没有错，他从来都没有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