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锲而不舍的扒拉她的胳膊：“蒙古医生这个评价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闻伊同志，你得学会相信战友。”
“我计算过时间，从我下楼到秦教授他们发现我，中间只有20分钟，我下楼的速度很慢，估摸着得有两分钟左右，当我发现二楼门开着时，至少在外面观察了三分钟，直到听见那个阿婆的咳嗽和噫语声，我才放松警惕，伸手去关门。”
闻伊掏出一块蛋糕，就着他气鼓鼓的脸当佐料，笑眯眯的说：“傻宝藏在屋内袭击我时，虽然我身体无力，意识飘忽，但其实我是有知觉的，他把我扔在门口，蹲在我面前，就是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半天，这才转身从楼顶上溜走了。”
高力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看她：“真的？”
“当然是真的。”闻伊撇撇嘴：“比起他对我用什么催眠和心理暗示，其实我更害怕他给我注射什么乱七八遭的东西，我前几天还听说有个缉毒警在贩毒团伙当卧底，没想到偶然间被发现了，毒贩就给他注射了高纯度的毒品，想把他变成瘾君子，想想就可怕。”
高力依旧不想放弃，苦口婆心的劝：“这个傻宝是个心理学方面的天才，纵然他是个变态和疯子，但也不影响他的专业素质，他能给赵万成做这种程度的深度催眠，设计如此巧妙的指令，未必不会在你身上动什么手脚，尤其是心理脆弱，或者有过创伤的人，格外容易中招。”
闻伊正好在低头撕另一包小零食，听见创伤两个字，双手止不住颤抖了一下，但转瞬又恢复正常，她抬起头佯瞪了高力一眼，恨不得一口气把他喷出窗外：“你说谁心理脆弱，你心理才脆弱呢？”
“呃？这年头的人，谁没点心理方面的疾病啊？”高力不知道闻伊的过去，见她反应强烈，不由有些茫然的看着她：“只要人活着，会动会想会说话，就会有心理问题，这很正常啊，只是每个人的严重程度不一样而已。”
闻伊轻轻哼了一声，避重就轻的问：“难道你也有心理问题？”
“有啊...”高力很干脆的承认：“我女朋友就是缉毒警，前几年追缉毒贩时牺牲了，刚开始我完全没办法接受，每次回到家，感觉满屋子都是她的声音和影子，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感受到她躺在我身边，正叽叽咕咕跟我说话，这是明显的应激障碍，当时我硬扛着不想看医生，只是拼命加班，想用高强度的工作麻醉自己，没想到越来越严重，有一次我解剖死者的尸体时，出现了幻觉。”
闻伊吃惊的张大嘴巴，直愣愣的盯着他，下意识问：“什么幻觉？”
高力耸耸肩，难掩尴尬的说：“我发现自己正在解剖的尸体是她的，她躺在解剖台上，大睁着眼睛，满脸是血的盯着我，当时我就崩溃了，抱着尸体大哭了一场，拼命想把那堆碎尸拼回去，差点把我们局里的同事吓疯，后来，我是被我们局长强行安排了心理疏导才慢慢好转。”
“呃...”闻伊实在没料到这个没心没肺，成天到晚穷快活的人间二哈竟然也有这么一段悲惨的过去，不由大为同情，忙拿出五六个小面包强行塞给高力，连声说：“一般我难过的时候，就会拼命吃东西，只要吃的东西够多，心情就会变好，你也试试。”
高力拿着面包，有些哭笑不得：“我说这些，只是为了告诉你，不要讳疾忌医，直面现实才能改变现在，研究心理学的人很容易就能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心理状况，然后加以利用，傻宝能给赵万成深度催眠，那也是因为赵万成本身就有心理疾病，他沉默寡言、性格内向，这种人有痛苦也会强行压抑，日积月累是很容易崩溃的。”
秦朗一直站在旁边翻看各项检查报告，并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甚至连头都没有侧过头，连半分视线也没有分给他们。
闻伊不动声色的松口气，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高力大概是不知道关于自己父母的那桩旧案，否则也不会闹着要给她催眠。
但她能感觉到，秦朗肯定是知道的，这个人极其敏锐，不可能察觉不到她的问题，但他从来没有提过，甚至连试探都没有。
“喂，你发什么呆？”高力见她目光好像定住般，忍不住推了她一把。
闻伊陡然回神，飞快把他扒拉到一边，挥挥拳头：“别以为我揍不过你。”
高力挤到她旁边坐着，侧头问：“你真没问题？”
“废话，我能有什么问题。”闻伊神色平静的说：“做噩梦不是很正常的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高力叹口气，双手摊开，无奈的说：“你不愿意就算了，不过如果有什么不适，一定要告诉我。”
说到这儿，他眼睛突然转了转，指着秦朗说：“不想告诉我，你悄悄告诉秦教授也行啊，他也是心理专家，而且肯定比那个傻宝强一点，最关键是他比我帅啊...”
闻伊直接拿胳膊肘捅了下他的后腰，龇牙咧嘴：“你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高力哈哈大笑着跳起来，将胳膊挂到秦朗脖子上，八卦兮兮的问：“秦教授，你有过女朋友吗？”
秦朗头也没抬的回：“没有。”
“你不会还是处男吧？”高力出离震惊，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秦朗：“距离你成年已经过了17年，你竟然没有谈过女朋友？”
他想了想，突然大声问：“你不会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吧？”
秦朗这才似笑非笑的抬头看他，半晌都没有说话。
高力被他盯了两眼，忙自觉的把爪子收了回来，尴尬的摸了摸鼻尖，摇头晃脑的说：“我只是太吃惊了。”
秦朗说：“你只是太闲了。”
正在这时，一个护士走进病房，高声问：“谁是秦朗？”
秦朗转过头，正好跟刚刚走进病房的贺文峤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护士。
护士把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递给秦朗，说：“刚刚快递送过来的。”
秦朗皱起眉，纸盒约有两尺来长，外面用透明塑料袋包的整整齐齐，贴在表面的快递单上没有寄件人，电话是空号，地址是大华窖厂。
贺文峤问：“杜如风干的？”
“应该是他。”秦朗径直打开纸盒，没想到里面是一个用白色麻布层层包裹着的婴儿俑，眼神和面部表情栩栩如生，跟出现在凶案现场的婴儿俑一模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贺文峤啧了一声，说：“这家伙也是神了。”
“李意萍住的小区距离这个医院最近，他袭击闻伊后，我们肯定会就近送医，这没什么神奇的。”秦朗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橡胶手套，将婴儿俑从纸盒里拎了出来，纸盒底部压着一张白纸，他粗粗扫过一眼，就将白纸揉成一团塞进上衣口袋。
贺文峤没好意思探头去看，只是问：“写的什么？”
秦朗若无其事的说：“游戏开始。”
贺文峤犹豫片刻：“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
秦朗将婴儿俑打量一遍，随手递给高力，这才摇了摇头，说：“你审讯赵大水时，我没有进审讯室，他应该没有见过我，唯一一次露面是在云海市职业技术学院讲课那次。”
贺文峤怔住：“难道他当时也在？”
“不可能。”秦朗肯定的说：“如果他当时在，我肯定会察觉。”
贺文峤：“会不会是毛钰霏和李意萍？”
秦朗又摇头：“太过刻意，不像他的作风。”
说到这儿，他摆摆手，轻描淡写的说：“暂时不用纠结这个，反正他已经落网，这个答案迟早都会出现的。”
贺文峤心里微动，这个答案不太符合秦朗的风格，他见秦朗已经表情淡然的摘下手套，不由自主的看了眼闻伊，然后不动声色的抽了口气。
这时，陶进打来电话，他和赵刚在赵大水提供的地址处，找到了鲁海堂杀害马卫平的视频证据。
14号晚上11点左右，鲁海堂赶到馨园小区，避开监控敲开了马卫平的大门，马卫平对他没有任何戒备，他趁马卫平去洗手间的空隙，在茶杯里偷偷放了大剂量的安眠药，马卫平本身就喝了大量的酒，这才没有察觉出异样。
马卫平的尸体早就已经解剖完成，正是服用安眠药后，被人用麻绳勒死，只是现场没有检测到鲁海堂的指纹和DNA，经过视频比对，鲁海堂在杀人后，仔细清理过凶案现场，抹去了自己所有的痕迹。
至此，这个案子算是圆满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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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云海市婴儿俑杀人事件，正式落下帷幕，云海市局正式将一干人犯移交给检察院，而整个案子的幕后影子杜如风，经司法部门指定权威性机构对他进行多次精神鉴定，均得出杜如风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和幻想症，智力水平低下，不能辨认和控制自己的行为，属于无刑事责任能力人。
因他是流浪儿，没有家属或是监护人对他严加看管和医疗，最终被检察院转到云海市最大的精神病院治疗。
离开云海市前，秦朗接到李拥军的电话，杜如风提出想要见他一面。
秦朗临时改签了机票，只身来到云海市精神病院，这是一幢略显老旧的楼房，但安保级别明显比普通的精神病院更高。
李拥军提前给院长打过招呼，秦朗到的时候由院长夏治南亲自带他前往杜如风的病房，那是三楼朝南的房间，入室门是非常厚重的黑色铁门，内外门窗都使用了安全夹胶玻璃，窗户和窗户组件经过多重固定，就连窗框也设计成了抗冲击力的荷载。
到了门前，院长停下脚步，对秦朗说：“李队长让我们给他安排的是最高级别的隔离措施，房间内有玻璃隔断墙，你只能坐在外面跟他对话，而且我们全程都有监控和录音。”
秦朗点点头，示意他开门。
片刻后，铁门缓缓开启，秦朗面色淡淡的走进房间，铁门再度缓缓关上。
房间布置的非常简单，除了日常必须的家具和用品，地面上铺满了白纸，上面用黑色的笔画满了各种造型诡异的图纸。
杜如风坐在玻璃后面，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好久不见。”
秦朗平静的拉进一把椅子坐在玻璃墙这边，扬了扬眉：“你只有五分钟。”
“足够了。”杜如风整个人蹲在椅子上，双手捧着下巴，他已经换下了那身脏的看不清颜色的旧衣服，现在穿着一身睡衣，凌乱的长发剪成了板寸头，脸上干干净净，肤色略显苍白，鼻梁挺直，眼窝微微凹陷，嘴唇很薄，唇纹很深，很有种中年男人的魅力。
秦朗的视线凝在他的脸上，突然说：“你的游戏我接下来了。”
杜如风咯咯笑了起来：“你敢不接吗？”他突然站起身，从地上那堆白纸中抽出一张展示给秦朗看，画中是一个没有脸的女性身影，飘逸的长裙翩翩若仙，齐腰的长发迎风飘了起来，她张开双臂，脚尖离地，整个人仿佛被风吹离了地面，颇有几分怪异。
这是一张没有人脸的女性画像。
秦朗看着画，没有说话，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
杜如风小心翼翼的将画折好，叹息着说：“真希望你能很快就解开谜题，否则我实在太无聊了。”
“我有个问题想要请教你。”秦朗将视线从画上移开。
杜如风这次倒是很好说话的点了点头。
秦朗思忖片刻，才问：“如何才能在短短的两分钟内，侵入别人的潜意识，还能让这个人没有丝毫察觉？”
杜如风的嘴角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其实很简单，人在极度惊恐的状态中，意识和潜意识都会有巨大的起伏。”
极度惊恐？
秦朗微微皱眉。
杜如风笑说：“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关心则乱，所以你不敢冒险。”
秦朗没有否认，只是接着说：“一个年仅10岁的小女孩，骤然看见父母的死亡现场，这应该算是极度惊恐的情况吧？”
“算是。”杜如风又说：“但这种恐惧还远远没有达到人能承受的极限。”他想了想，说：“10岁的孩子对生与死还没有形成立体的概念，如果死亡现场比较血腥和暴力，她可能会受到惊吓，觉得可怕，呼唤父母时没有得到回应，这会让她惊慌和焦虑。”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介入她的潜意识，是不是更加容易？”
“那是自然，普通人所说的吓傻了，在心理学范畴叫做意识停滞，思维受到外力的强力刺激短暂失灵，在这个时候介入意识和潜意识，于我而言易如反掌。”
秦朗的呼吸逐渐变的有些沉重起来。
杜如风睁大眼睛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冲他挥挥手。
秦朗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站起了身，头也没回的离开了精神病院，他想，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闻伊会对当年那桩案子有疑问。
有些时候，证据确凿也不一定就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