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朗垂在两侧的手下意识蜷缩起来，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吐出半个字，只是皱眉盯着审讯室里的杜如风。
这个浑身污浊邋遢、满腔满肺皆是疯狂基因的流浪汉，是他活到35岁遇到的第二个对手，方才在审讯室，他使劲浑身解数，竟然也只能跟这个人勉强打了个平手，这不得不让他陷入了沉默。
贺文峤不由自主地皱起眉：“能让他开口吗？”
“他不会说的，这种人你没办法跟他讲法律道德、正义人伦，他跟常态人的生存规则根本不一样，我们认为他是疯子，他未必不会认为我们蠢蛋，就算严刑逼供，他也不是个会怕折磨的人。”秦朗闭了闭眼睛：“想要驯养一个人，通常第一步就是感觉剥夺，其中就包括痛觉。”
“你说他压根就没有痛觉？”贺文峤实在有些无言以对。
“或许没有痛觉，或许他已经习惯疼痛，总之外部作用对他毫无意义，再高深的心理干预，或者是催眠手段于他而言也就是雕虫小技，很容易遭到他的反噬，而且...”秦朗的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异样，他沉声说出了另一个可怕的推测：“这恐怕是他跟我们玩的第二个游戏。”
“第二个游戏？”贺文峤跟李拥军异口同声的脱口而出，继而不约而同的盯着秦朗，脸上尽是愕然。
“他在第一个游戏中，就给自己的来历埋下伏线，只要警方能看破赵万成的催眠，破获这件婴儿俑杀人事件，自然而然就会顺着他的杀人动机和作案手法，慢慢发现他的出身和来历成迷，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第二个游戏。”
秦朗深吸口气，勉强按住起伏的心绪：“他甚至担心我们察觉不到他的真实目的，或者不肯陪他玩下一局游戏，这才赶去袭击闻伊。”
“......”贺文峤捏住自己的眉心，他突然有点遗憾自己不够变态，所以实在没办法理解这些变态的思维模式。
他甚至有点羡慕秦朗，不管这个人出身和成长有什么诡异之处，或者是不是跟闻伊一样，有过难以启齿的创伤，他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确实技高他一筹，他深深的感觉，秦朗在国外接触到的东西，已经远远超过了在国内经手的这几起案子。
想到这儿，他才思索着问：“所以闻伊只是开场戏，根本不在他的游戏范围内？”
秦朗听出了这个疑问下掩藏的担忧和紧张，虽然他跟贺文峤的想法基本一致，但关乎闻伊，他不敢抱有侥幸心理，便踌躇了一下，才避重就轻的说：“这是他在我们心里埋下的刺，不管他有没有动手脚，我们不敢也不能忽视这个问题，总之疯子的想法不能以常态人的思维去揣测。”
说到这儿，他转头看着贺文峤：“以闻伊的性格，她绝对不会同意我们找心理医生对她进行催眠干预，更不会允许别人探究她内心深处的记忆，只要她本人不配合，在这件事上我们根本无能为力。”
“这丫头确实倔的要命，当年她父母的案子结案后，她被张清远教授收养，但也只跟着张教授生活了不到3年，她初高中期间一直住在学校，自从回到襄州后，她一直住在旧屋，虽然那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但毕竟死过人，也算是凶宅，张教授劝她把房子卖了，但她总是沉默不应声，张教授也不好勉强，就打电话让我爸劝她，不过也没戏。”
贺文峤十分发愁的说：“十多年了，她从来没有提过关于父母和小时候的事儿，当年跟着张教授离开时，她连衣服都没拿，我们怕她伤心难过，也从来不提，但每年春节和清明的时候，她都会孤身去墓园，想来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只是当年他爸妈死的不太光彩，所以她自己不肯提。”
秦朗又沉默下来，脸上半分表情也没有，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贺文峤感觉满脑门的一言难尽，想了想，只好换了个话题：“你说这个杜如风故意让你猜测他的出身和来历，就是为了勾起我们的兴趣，让我们知道国内有这么一个非人的实验中心？”
“差不多。”秦朗惜字如金。
“那他这幅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作风，难不成是想要考验我们，看我们能不能把这个地方扒出来？”
贺文峤试着把自己想像成变态：“他既然干掉了驯养人，那这个实验中心，可能也被他连带着毁掉或是隐藏起来，按理说我们就算找到这个实验中心，对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任何价值。”
秦朗平静的脸上忽然起了波澜，瞳孔微缩：“也许他的游戏内容不是寻找这个实验中心，而是找出......”
“其它实验品。”贺文峤替他说下去：“这些人跟他一样，已经脱离了驯养人的控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变成第二个、第三个杜如风，在进入人间的这29年里，有没有像杜如风这样为非作歹，这才是他给我们设计的游戏内容。”
“他是一个极度狂妄自信的人，虽然他是个实验品，但他从骨子里可能并不仇恨这个实验中心或是驯养他的人，因为正是这个实验，让他变的超脱万物，让他坚不可摧。”秦朗略微一顿：“他干掉驯养人，或是毁掉实验中心，只是为了摆脱控制，证明他比驯养人强，并不是因为恨。”
贺文峤点点头，说：“他唯一恨的，是出卖他的人，但他已经找不到自己的父母亲人，所以他才会借李意萍的仇恨来满足自己的复仇需求。”
“按我们刚才的推断，80年代末他大概在十五六岁左右，也可能只有十二三岁。”贺文峤沉吟片刻，继续说：“那他大概率是出生在70年代，可能就在1970年到1975年之间，那时候国内的经济非常落后，百姓基本靠务农为生，人口流动性极小，按道理来说人口贩卖应该也挺少的。”
秦朗说：“也许不是人口贩卖，而是单纯的卖孩子。”
贺文峤一怔：“你是说杜如风的父母是直接把孩子卖给了这个驯养人？”他想了想，不由点头：“这个性质确实跟现在的人口贩卖不太一样，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据我所知，70年代很多地方的百姓连饭都不饱，卖儿卖女虽然不像建国前那么普遍，但子女众多的家庭依旧会把孩子送给有钱人寄养，或是直接送养。”秦朗说：“处在这种特殊的年代，不管这个实验是个人行为，还是有组织的预谋，恐怕都极难让人察觉。”
有组织？
贺文峤倒吸口凉气：“兄弟，你这个说法可就有点吓人了。”
“别紧张。”秦朗挑了挑嘴角，若有若无的露出一丝笑，近乎安慰的解释：“跨度这么长的实验、如此触目惊心的实验成果，不可能半点风声都没有漏出来，这又不是杀人训练营，虽然实验违背法津和道德，但进行实验的人纵然知道这种行为违法，可能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大错，所以但凡得到一点实验数据，他们很难忍住不公布。”
他停顿半晌，又说：“如果真是有组织的，这个杜如风也不可能还会游哉游哉的跟我们玩游戏。”
实验品出逃，就意味着实验随时会被曝光，这些只能掩藏在黑暗里的勾当就会大白于天下，如果是有组织性的实验，恐怕早就不惜动用一切力量对杜如风进行抓捕和销毁。
杜如风敢在大华窖厂装疯卖傻29年，费尽心思设计这个游戏，显然本身并没有生存威胁和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