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市中心医院，手术室的灯分外刺激着人的眼球。
赵大水弯腰缩腿，蜷坐在医院的长椅上，两只手神经质地搅在一起，额头上青筋暴突，越发衬的神情阴郁狰狞，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手术室的灯。
两个小时前，市局接到医院的电话，赵桂菊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病情早就无法控制，从凌晨开始，她连续两次因为器官衰竭进了手术室，估计随时都会抢救无效死亡。
秦朗跟闻伊随即赶到医院。
闻伊在手术室外暴躁的走来走去，觉得有些事真是操蛋，那些被贩卖的孩子还在痛苦的深渊里越陷越深，赵桂菊这个罪魁祸首竟然就要死了，这让人上哪儿说理去？
她看着赵大水那幅紧张、焦虑和恐慌的样子，越发觉得火冒三丈，恨不得把这人提起来倒一倒脑子里进的水。
“这人看着真让我来气。”她忍不住走到秦朗身边吐槽：“赵桂菊恶贯满盈，临死到头，身边竟然还能冒出一个无脑大情圣，这老天爷的眼睛肯定长歪了。”
秦朗微微半阖着眼睛，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闻伊见他老神在在，手心止不住的发痒，赶紧把手背到身后，重重哼了两声。
片刻后，李洪亮打来了电话：“秦教授，我们果然在李意萍小区的监控视频里找到了赵大水，14日晚上11点50分，他跟着几个喝醉酒的住户进了小区，李意萍住在7栋三单元401，当时他上楼的时候，有个在楼下翻垃圾筒的阿婆见过他。”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没有找到他离开时的监控，这个小区里很多监控已经损坏，我们把所有摄像头都查过一遍，没有他的踪迹。”李洪亮语气尴尬的说：“他没有车，路网监控也没有拍到他的行踪，不过我们走访过小区的住户，他不止一次出现在小区内，但没有跟李意萍同时出现，小区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来找谁的。”
“冯光和顾瑞那边有线索吗？”
“有。”李洪亮忙说：“冯光住处的邻居也是多次见过李意萍，七中周边的监控视频里也出现过李意萍的身影，现在已经确定，李意萍跟他们两个都认识，但目前没有发现他们三人同时出现的画面，我怀疑李意萍是单线联系他们的。”
秦朗看了眼赵水大，一时间没说话。
李洪亮忍不住问：“李队在跟贺组长商议，要不要马上传唤这几个人。”
“李意萍是未成年，现在没有确凿证据，传唤她也没有用。”秦朗想了想，说：“让贺组长等我这边通知。”
挂了电话后，秦朗去楼下的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三瓶水，他拿出一瓶递给了赵大水。
“谢谢...”赵大水的声音嘶哑低沉，嘴唇干裂的起了皮，他接过水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这才好像缓过劲来。
秦朗靠在旁边的墙上，像根长身玉立的大柱子，他垂下眼，盯着赵大水的脖子，突然问：“她死了，对你也是种解脱，对吧？”
赵大水神情陡变，他豁然转过头，皱着眉头盯住秦朗，苦笑着说：“她都快死了，这位警官不能留点口德吗？”
“我一直很奇怪，9年前，赵氏三姐妹的罪行铁证如山，人证、特证俱全，就连她们本人也都认罪伏法，为什么你仍然坚信赵桂菊是无辜的。”
秦朗不紧不慢的说：“你在接受警方的讯问时，表现的异常愤怒，毫不掩饰对警方的反感和憎恨，甚至再三质疑警方的办案手法和判诀结果，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牢牢跟赵桂菊绑在一起，让警方误会你对她情根深种。”
赵大水没说话，只是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秦朗笑说：“刚开始我以为你真的对赵桂菊情深似海，或者受到她的蒙蔽，亦或是你们有利益纠葛，到今天早上，我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你...你想说什么...”赵大水的肩膀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他不停咽着口水，额头沁出冷汗。
秦朗弯起嘴角，带出一抹讥讽的浅笑：“在讯问室，你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实话，人贩子固然可恶，但这些家长才是罪魁祸首，如果他们没有为了私欲出卖孩子，那赵氏三姐妹根本就不会犯法。”
赵大水轻声说：“我认为自己没有说错。”
“当然没错，但是你这句话没有说完。”秦朗笑意盈盈的补充：“如果没有家长为了私欲出卖婴儿，就不会有那些无辜的被贩买的孩子，对吧？”
赵水大倏地一颤。
“你跟赵桂菊在少年时，或许真的有过懵懂不明的儿时情谊，但这点情谊早就在岁月的流逝中消失殆尽，多年来你们从来没有联系过，更没有见过面，这些年你在国外打工，直到7年前父母出车祸，你才匆匆回国。”
秦朗说到这里，故意停顿片刻，才挑挑眉接着说：6年前你在云海市打工时，意外听到赵桂菊的消息，出于少年时的那点萌动，你决定去监狱探望她。”
赵大水紧崩的双肩不由的松动下来，他垂下头，有气无力的说：“你说的都对。”
“你本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探监，但是你估低了赵桂菊的贪婪，也低估了自己的善良。”秦朗说：“她虽然身处牢狱但从来没有放弃过自救，你虽然无法救她脱离牢狱，但你既是她了解外界的渠道，又能给她提供一部分日常开销，为了笼住你，她把自己竖立成无辜被姐姐们牵连和迫害的人。”
“小时候，我爹上她家提过亲，可惜被她妈拒绝了，因为我们家太穷。”赵大水凝望着手术室，眼神茫然，脸色却惨白的吓人：“我出国打工时，送给她一条塑料编的项链，让她等我5年，我一定可以赚到大钱，回来风风光光的娶她，可是没想到再听到她的消息时，她已经成了赵总。”
赵氏三姐妹从小赵成为赵总，也只花了5年的时间。
秦朗点点头：“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她已经飞上枝头变成了凤凰，你不可能再去纠缠她，所以你继续出国打工，还在父母的督促下相亲认识了女朋友，开始谈婚论嫁。”
“我见过她三次，她长的不漂亮，但很勤快，我妈说她是个好姑娘。”赵大水哑声说：“我们订婚后，我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笔生活费，希望她能照顾自己，可惜，我们之间的缘份太浅。”
“你父母前脚去世，她后脚就飞速退婚嫁给别人，你难道就不恨她？”
“恨？为什么要恨她？趋利避害，这是人的本性，我能理解她。”赵水大摇摇头：“否则让她跟着我喝西北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