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 天空灰濛濛一片。
像极了颜婳此时的心情。
五分钟前，她软绵绵地倚在床头，犹如没了力气的咸鱼, 在听见“好，我帮你”这句话时连咳好几声。
“抱歉，是我没想周全, ”纪殊不知道想到什么, 眼神一黯, 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或者我出去喊人来帮——”
“不。”她艰难地止住咳嗽，伸手揪住他的袖子，声音哑得不像话, “就你, 你帮我。”
她不是在拒绝他，也不是怕他会做什么。只是这不是她想像中的“首次赤诚相待”该有的场景。
她不要面子的吗？！
按照大圆的攻略册子还有她之前看过的经验, 别人大多由烛光晚餐香薰玫瑰开场, 然后在撒着玫瑰花瓣的大床上……
咳, 总之一定不是她这样子。
颜婳一脸绝望，在纪殊再次投来询问的目光时, 她破罐子破摔, 想把一切都和纪殊说。
她虽然脑袋烧着, 但是神志还保留了几分清醒, 可以胡思乱想开小差, 也可以担心纪殊觉得她身材不够好, 同样也能想起昨晚半夜醒来时, 纪殊伸手探她鼻息的那一幕……
他似乎很怕她生病, 某种程度上, 他仿佛将她当成脆弱的瓷娃娃。昨天以及半夜的谈话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可是并不彻底。
现在的他神情带着几分黯然的样子，让人更放心不下。
颜婳张了张嘴想说话，奈何身体条件不支持，一开口嗓子跟冒烟似的，连吞咽口水都有些费力。
她目光转了转，看到手机时眼睛微微一亮，打开小圆攻略翻到某一页递给纪殊。
【攻略第三部 分第十一条：如果确定要与爱人进一步亲密接触，请不要太过紧张，保持适当的兴奋。建议挑选一款后调淡雅的香水，然后可以选择烛光晚餐或是亲手下厨……】
思源宋体旁边，是颜婳阅读时顺手留下的几个问句-
【纪殊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那天要不要穿旗袍？要去报厨艺班吗？】
手机页面微微透着亮光，明明白白昭示着她的心情——
她不是抗拒帮忙换衣服这样的亲密接触，而是想让两人的接触变得更美好更有仪式感。
这字字句句落入纪殊眼里，仿佛燃起星光点点，宛如黑沉沉的海面突然亮起灯塔，汹涌的海浪把落水的人送回沙滩，新鲜的空气被重新送入肺中。
他深深望着她，眼底的晦涩被悄然抹去，丰神俊朗的脸重新明朗起来，嗓音却同样沙哑：“婳婳。”
“啊？”她哑着嗓音回应，面上羞赧却坚定，用爪子慢吞吞打字给他看：我今天要穿那套米黄色的休闲服。
“好。”
纪殊去衣柜里取出衣服，然后协助颜婳更换，整个过程中，颜婳面色保持着病态红状态，心里浮想联翩。
纪殊则是克制绅士地偏开视线，只是如此一来，穿戴间指腹难免摩-挲到她的皮肤上，他浓密的眼睫颤了颤，白皙的耳廓同样染上红意。
颜婳不经意间看到，眉眼轻微弯了弯。
只要能将人哄好，方法老不老套无所谓。
颜婳的这份好心情同样没能持续太久。
纪殊将她送到医院，这家医院服务贴心装修豪华，病房几乎是全景落地窗，透过病房能看到外边大片的绿地，令人一见便心情舒畅。
只是再好的心情也抵不过对针头的恐惧。
“纪先生，纪夫人持续高烧的话，建议采取输液方式，可以较好地控制体内的炎症降低体温，您看……”
呼吸内科的医生在院长的陪同下，斟酌着提出输液建议。他说完不着痕迹地与院长交换一个眼神，看到院长轻点下巴后悄悄松口气。
他在这家私人医院见过的富豪不少，但是像纪家这种顶级豪门的就不多了。纪氏上一辈能力不足行事不当，让不少人暗暗看笑话。
不过这种局面在纪殊上位后就变了，现在大家一提纪氏普遍就会说到纪殊，至于上一辈纪鹏义及其兄弟几人，就算是往来也只是面上功夫。
医生注意到颜婳的神情，“当然，如果不想采取输液的话也是可以的，可以用药物控制。”
“婳婳？”纪殊轻声问，把带着吸管的水杯递到颜婳嘴巴。
颜爸：“我看可以，这孩子本来就不聪明，万一把脑瓜烧傻了怎么办？”
颜婳听到输液脸都黑了，只是一方面不好耽搁院方太多时间，另一方面怕烧太久也怕药太苦，她没想太久就含泪同意了。
“打。”
准备扎针的时候她几乎没敢看，相当怂地缩起脑瓜耷拉着肩膀，随着酒精在手背上涂开，冰凉似乎透过皮肤抵达血管中，连带着烫糊了的脑袋都清醒几秒。
然后护士放下棉签，手将输液管的滚轮推动螺旋向上，透明的药水从尖锐的针头溢出，就接着再调整滚轮贴到消毒好的手背上。
整个过程操作流畅高效，却给颜婳一种已经过了很久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里的紧张情绪也随之积累增加，心弦绷得像满弓的弦。
就……十分可怕。
从小到大，她每次打针抽血前都要做心理准备。好在之前生病次数不多，感冒了也是吃药就能好。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
颜婳瑟缩了一下，差点哇一声哭出来。
不能哭，冷静，淡定。
你是要面子有形象包袱的，快支棱起来！
颜爸面带惊恐地看着针头：“上回婳婳打针还是体检的时候吧？”
颜妈默默点头，是体检，抽血过后还偷偷背着人抹眼泪，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偏偏她和孩子她爸越哄，这孩子还会哭得越委屈，甚至企图躲掉下次体验。
更让人无语的是家里不止颜婳怕打针，颜爸也怕，甚至比颜婳更怕，每次体检她都得撵着这对父女去抽血。
好在现在有了纪殊。
纪殊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察觉到颜婳的害怕，他走到她身边，将手贴在她脸颊上，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婳婳。”
颜婳张了张嘴巴用口型问“什么”，眼睛一眨也不眨。
面前的男人眉眼带着几分倦意，眼底甚至留下了两片浅浅的青灰色，只是眼神却是深邃明亮的，仿佛有星子在里边明明灭灭，眼尾自然氤氲出一抹流光。
仔细看，能透过他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给人一种自己是他全世界的感觉。
“婳婳，”他又轻唤了一声，“快好起来。”
颜婳抿唇点头，再回过神时，发现护士已经结束操作，在调节点滴速度。
好像，没有自己想像中的疼。
她用另一手挠了挠纪殊的手心，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
等院长医生几人散开，颜爸立刻给颜婳献上佩服的眼神：“婳婳你真棒。”
颜婳得意地挺起胸膛。
那可不！今天的她就是最酷的，不接受反驳。
输液时不能有大动作，颜婳咸鱼般躺着。
怕她太过无聊，颜爸贴心地给她准备了平板，直接手指输入再转换成语音输出，声音是默认的机械电子女声。
用颜爸的话说，就是：“你就打字转语音，这样四舍五入还是可以正常用语言沟通的。这个软件是我在南城那边阿伯推荐的，说很好用。”
颜爸的想法是好的，就是操作起来有点微妙。
比如江悦宁来探病，特意给颜婳讲了几个笑话，颜婳十分捧场，眉眼弯弯地单手轻点屏幕，片刻后，一串平铺直叙的电子音飘在病房中。
“哈哈哈哈哈，你讲的故事太好笑啦，哈哈哈。”
听起来宛如手机人工智能的语音，江悦宁直接给整得不会了，捧着肚子笑出眼泪：“不行，我听了就想笑，你还是快点好起来吧。”
颜婳目光幽幽叹气，她也想快点好起来啊，不能说话后才发现能自由说话的快乐。
好在还有平板可以帮忙。
不过这平板也给她带来了一点困扰。
比如她坐在床上，和纪殊聊天说到病好后的规划，仗着自己是病号，让纪殊许下不少承诺，例如等病好了要记得滑雪，还要吃烛光晚餐。
纪殊听到时表情微妙，过了几秒，他微地挑眉，似笑非笑反问：“你确定？”
她当然确定。
颜婳本能地想敲字，然而一抬头就看到他眸光瞬深，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脸颊一烫，隐藏的羞赧情绪作祟，迫使她换了个话题。
她敲敲软键盘：来日
她想说“来日的事情等来日再讨论”，结果刚打了两字，不知道是摁到哪里，还是文字转语音功能出错，软件内无法继续输入后面的话，反而是单独将打好的两字循环播放。
“来日来日来日……”
颜婳手胡乱戳着屏幕，试图停下循环播放模式结果没成功，最后还是纪殊伸手，修长的指尖看似随意地点了几下，就将软件重启。
厉害的人解决问题都比旁人快。
颜婳心一喜，眼神亮晶晶的，抬头正想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结果刚对上视线，就见男人避开输液管，温暖的手掌托住她的后颈，在她鼻尖唇角亲了下。
颜婳：“？”
“婳婳，”他视线幽深滚-烫，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你乖一点，别急，先把身体养好。”
他顿了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后颈，声线低沉沙哑：“之后，你想要烛光晚餐，还是我下厨，都可以。”
颜婳：“昂？”
等等，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说到这么要命的事情？
她刚刚打了什么？颜婳努力回忆，再将两人的对话逻辑重新整理了一遍，半晌后得到了如下对话——
“来日。”
“别急，等你养好身体就行。”
——！！！
这样听起来，她俨然是个身在病中，还觊觎着他肉-体的色-胚。
虽然道理没错，但她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而且，他为什么不反驳，还顺着她的话说？
她可以解释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