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问出这句话。
但实际上，莫晓并不是害怕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而是担忧父母能不能活下去。
他们在路上耽搁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长到她一直不太敢想不太敢问这个问题，只能换了种问法。
如果自己这群学生辗转千里都能活下去，那爸妈也一定可以吧。
她只能这样期盼着。
姜晞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背脊后传来一阵细微的颤动。
他往后一靠，用后脑勺碰了碰莫晓的后脑勺，笑道：“怎么？害怕了？”
身后无声。
姜晞看着视野内远处迷蒙的边界线，嗓音转轻：“当初是谁说，让我跟在她后面好好儿看着，看着她是怎么实现梦想的？”
莫晓一怔。
蓦地想起几年前的一个傍晚。
那天班级在市内有活动，大家不用上晚修，可以提前自行回家。
莫晓难得如此空闲。
因与平时归家方向不同，没把握好时间错过了车，最后一段路程她干脆选择步行回去。
他们途经一座水坝。
左边的水库幽深静默，若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
右边呈现一个高度差，水花若银龙般奔腾而下，在晚霞的浸润下，溅起漫天如梦似幻的霞光。
初入少年时的莫晓站在中间的堤坝上，望着这壮阔一幕，胸中忽的升起一股“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的豪气。
忍不住回头，高声笑问：“姜晞，你有梦想吗？”
“梦想？”彼时的姜晞还没后来在人前表现得那般开朗无害。
他啧了声，双手插在口袋里，在莫晓坐的那块石头旁边拣了个位置坐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我拿钱买不到，需要做梦才能买到的么？”
俗话说得好，条条大道通罗马。
但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
没辙啊。
莫晓眉梢一扬，撇了撇嘴，感觉白问了。
姜晞这缺德家伙惯来擅长泼冷水。
刚刚的激情瞬间褪去。
不过好在她也不是那么容易受影响的人，只是睨了身侧少年一眼，自顾自认真道：“连梦想都没有，那你还真是挺可怜的。”
姜晞一愣，不管是家里还是外面，很多人说他可爱可恶可恨，说什么的都有。
但从没谁说他可怜过。
毕竟他这样的人，要什么没有？不但物质优渥，还长了颗智商不低的脑袋，怎么会可怜？
他忍不住盯了身旁的少女一会儿，发现她似乎真是发自心底这么觉得。
姜晞忍不住针锋相对地打击道：“累死累活拼搏二十年每个月赚那几千一万块的工资就不可怜？”
“有梦想，至少我的人生有盼头。你有过、哪怕只是一次，跟金钱利益无关，只遵从自己的心认真设想过，你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吗？”
莫晓认真解释道：“而且未来并不设限，谁知道你今天只能赚几千一万，明天会不会就能翻倍呢？”
“有梦想就有拼搏的动力，不然一潭死水的人生有什么意思。”
年纪不大的少女是自信也是倔强的，站起身，伸出一只手指着高视野下的滔滔江河，高声宣扬道：“我的梦想就是——”
红霞漫天，照在少女侧颊，衬得她满脸的意气风发，连发丝都染上金光。
姜晞心跳一窒，情不自禁屏息。
便听莫晓斗志昂扬，用指点山河的气势道：
“买一套江景大平层！”
空气一静。
“噗——”短暂的沉默后，姜晞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噗哈哈哈哈……”
一边笑一边伸出魔爪将她的卷毛揉得更乱：“莫晓，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一般不都说成为伟大的科学家、画家、音乐家、明星偶像之类么？再不济也有个赚大钱。
没曾想放她身上，一个梦想能具体到买江景大平层这种鸡毛蒜皮的程度。
姜晞是万万没想到的。
彼时的莫晓脸皮也还没那么厚，被姜晞笑得禁不住老脸一红：“笑什么，等买到江景大平层，我自然还有下一个梦想。”
按莫晓的说法，这叫阶梯式梦想。
总之就是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反正她永远斗志昂扬，在人生的征途上是不可能消极堕落躺平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姜晞一边被她蓬勃的生命力感染，觉得轻松愉悦，一边又忍不住笑话她。
莫晓一把捡起背包，哼了声，高高昂着头往回家的方向走：“你就跟在我屁股后面瞧着吧，看看我是怎么实现一个又一个梦想的。”
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少年坐了很久，最后仍是捡起背包，快跑几步跟上。
快跟上时又忍不住放慢脚步，节奏一致，不远不近。
金乌西沉，绮丽的云霞铺满天际。
少年少女一前一后，微光横斜，将两人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
长到最后合为一束，蔓延进无边的夜幕中，好似随时会从黎明的那头钻出来。
……
回想起和平时代的普通往事。
莫晓微微一笑：“多少年了还记得呢？”
说完她苦着脸道：“这会儿江景大平层应该不值钱了吧，毕竟水生生物都感染病毒了。”
“那不如换个梦想呗。”姜晞揶揄道，“比如，这个月能吃上一顿烧烤。”
“这主意不错！”莫晓眼眸微眯，像潜伏在暗夜里的猎人般盯着远处的草丛，“等吃完烧烤，下一个就是跟我爸妈团圆饭一起吃饺子！”
姜晞轻声低笑：“那你可别亲自上手包，太丑了。”
因为一直同班，莫晓爸妈对姜晞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知道他常年自己一个人住他家那栋大宅子，父亲哥姐终年四处飞，只偶尔落脚。
所以吃团圆饭时，莫晓爸妈时常让莫晓去给这孩子送点儿饺子。
莫晓起初负气，往往不愿意干这差事，就全拣自己包的送过去。
她包的实在好辨认，在一众漂亮精致的饺子中，最奇形怪状馅儿不均匀的，就是她包的。
莫晓原是本着恶意送的，姜晞却都能一个不落吃干净。
弄得她都有一瞬间心怀愧意。
好在后来姜晞也讥讽她饺子包得像得了帕金森，让莫晓这点儿好不容易积聚的愧意瞬间消散。
莫晓往后一靠，正要回怼一句，忽然，远处似乎传来什么声音。
她和姜晞同时一静，往声音来处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