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刺破肌肤的痛蔓延全身,噬骨,冰凉。
我笑笑,死在生父剑下,放眼天下,怕是没有人会比我的人生更可笑了。
“爹……我想你亲口告诉我,我……不是……你女儿……这样黄泉路上,我也不会……觉得可悲。”
袖剑被从伤口抽出,绯红的刀口,映射着我爹扭曲的面容。
“那倒未必,你确实是我女儿。”
我听到自己低哑的声音哽咽着。
“爹,你……骗一骗我,令我走的安心些,也不行吗?”
“令你安心,如何能解我心头之恨?当年你娘生你之时难产,险些丢了性命,若不是她拼死护着你,我早将你这煞星杀死,又如何会酿成今日大祸?”
“我留你在山间修习,教你读书练剑,不过是想留住你这条命,她身子不好,又因为生你这个孽障折了半条命,我留你一命,不过是想着,若有一日她不在了,你身上还有她一半的血,至少她还有一部分在我身边。”
“你……你养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一半我娘的血?那是不是就算我死了,你不过就是取走我身上一半的血,连尸骨都不会替我收?”
“你害了她半条命,我能令你苟活至今,已是莫大的宽容!”
喉咙里像是堵塞着什么,说不出话,半晌,我听见自己吐出三个字
“动手吧。”
朦胧中,不知眼前那人抓住了谁的手臂,用可怖的刀刃在那条白皙的手臂上划开一条深痕,许是伤口太多,我已感觉不到这条手臂竟是我的。
那人用玉瓶接住我手臂上源源不断的鲜血,我失血太多,眼前已将近一片黑暗,但似乎仍能看到俊逸的容色此时狰狞可怖。
失血的眩晕冲击着我的大脑。
我爹取走了血,漠然离去,留我一人等死,临走,也不过是抱紧了手中玉瓶,连看都未看我一眼。
我瘫倒在地,明明是清晨,空气却冷的可怕。
身体不自觉的想要蜷缩,但每动一下,全身就如千刀万剐般疼痛。
我疲乏的闭上眼,等待死亡的到来。
明日晌午,若我不能如约去春宴楼,等待我的依旧是死亡,但此时,我就是想去也爬不过去了。
左右都是死,但这种死法更加令我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疼痛刺激醒,睁开双眼。
四周一片黑暗。
慌乱的摸了摸身旁,仍旧是一片荒草,只是月光下,依稀可以见到四周的原本油绿的大片草地被浸染上血红。
我仍旧瘫倒在那片生我养我的梨林下。
“我怎么还没死……”
噬骨的痛继续蔓延……
良久,我听见一声低吼。
“嗷――”
我艰难的望向梨林尽头,才发现一双赤色的瞳孔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是……是狼……
这山间有狼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只是为了不让我,应该是不让我娘受伤,我爹许久之前就下了结界,如今,娘死了,我爹又怕我死不透,定是将结界撤了,放那些狼来咬死我。
霎时间,我周围被一双双赤瞳包围,吼叫声连连不觉。
那一刻,我所有的坦然尽数坍塌……
我感觉到自己不住的颤抖,用尽全力疯狂的爬起来,却因疼痛再次摔倒。
“救命,救命!”
回答我的是一串串回音,那些狼更加迅速的向我聚拢。
“爹,我求你了,你放过我,我会自尽,但我真的没有给那些人通风报信,真的不是我!”
声嘶力竭
凉气逼近,锋利的獠牙磨梭着,粗重的喘息疯狂喷洒,毛骨悚然。
指尖不住的颤抖,望着一双双幽怨的瞳孔,我所有的希望尽数坍塌,猛地将手中可以握住的东西都砸了过去。
狼群反被激怒,争先恐后的冲了上来。
蓦地,一道青光铺天盖地而来,重重的劈在狼首身上。
又几道青影接踵而来,劈在身形较为矫健的狼身上,仅余下的狼大都枯瘦,见状不妙,便落荒而逃。
那青影收了戾气,灼光一闪,笛声悠扬而起,带出一个消瘦的人形。
熟悉的男声略带戏虐
“我本想你爹顶多会让你半身不遂,却没料到他如此心狠,连全尸都不愿给你留……”
耳畔的声音断断续续,声色却十分真切,那声音,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颤抖着伸手抓住他的衣角,用尽全力吐出几个字
“求你,带我走……”
这是我昏厥前的最后一句话。
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我已不知是何时何地。
迷迷糊糊睁开眼,浮现的不再是那个满目梨花的山岳,而是血腥刺鼻的牢笼。
上肢像是被截去般麻木,浑身瘫软,内力已被死死的束缚,我抬眼,发现双手各缠着一条铁索,我竟是被悬吊在半空中。
“嘶……”
流过的血液凝干,此时手臂上伤口撕裂,又覆盖上新鲜的一层。
“醒了?”
我寻声望去,原是牢门口坐着一袭白袍如玉,那玉人双腿修长,慵懒叠放,姿态却潇洒风流。
我无奈轻笑
“谢公子又是在唱哪出?”
他并没有看我,手中习惯性的把弄着澜羽笛。
“这一岀可是精彩?”
“呵,好戏,确是好戏,一场令我家破人亡,众叛亲离的好戏。”
“你看样子还是没清醒……”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冲出一个黑衣喽啰,我还未来及看清容貌,一桶冰水便铺天盖地而来。
寒气彻骨,我微微发颤,一瞬间,浑身上下伤口剧痛难忍,我这才反应过来,那水中应是加了盐。
“最近京都的官盐涨价涨得厉害,你倒舍得用在我身上。”
“命都舍了,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是我赔了,赔了我娘的命,赔了我爹的情,赔了自己十六年的傲气,徒因我相信你,所以我输的一败涂地。”
微弱的日光下,他的脸稍显惨白,长睫轻垂。
“苏锦,你聪明了十六年,难得糊涂。”
情绪再也抑制不住,我向他撕吼
“谢云逍,你敢说我娘不是你害死的?二十载养育之恩,你怎能下的去手?我把你当世交,当亲人,你又把我当什么?一条行恶之后随意栽赃陷害的狗?”
“你怎知……”
他话音未落,我轻笑一声。
“这么多年,我爹娘外出游历,地点方向只会和你我说,若不是你,不是我,难道是我爹娘自己叫了人来杀自己?”
他顿了半晌,说不出话
“我一开始纳闷,我爹一生睿智,怎会一口咬定报信的人是我?现在明白了,云天之下浩浩人海,我爹只相信一个人,且深信不疑,就是我娘,一定是我娘濒死之时告诉我爹是我报的信,至于怎么让我娘说出那番话的,呵,估计只有谢公子知道吧。”
半晌,他缓缓站起,眼睛仍是垂向地面,嘴角却挂着一丝邪魅的笑容。
“从我为清月阁做事的那一天起,就猜到终会有你质问我的这一天。”
“看来你对被我骂这种事很有兴致。”
他向我走近,月白袍子刷上一层冰霜。
“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本就无苟活之心。”
“你……”
他狠狠拂袖,修长的手捏住我的下颔,赤红的双目终于与我直视。
“告诉我破云剑在哪,我就饶过你。”
破云剑……
手刃恩师,只是为了把剑?
“你的良心,还不如一块破铁来的值钱。”
“告诉我,在哪!”
捏住我下颔的手愈发用力,有一种震碎骨骼的错觉。
“你觉得我会说吗?”
“你不说,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说出口。”
那双精致幽深的黑眸此时已燃起熊熊烈火,瞳孔中反射的影相怪异扭曲,柔笔勾勒的眼角水晕氤氲,交织的神韵如深谭死水,不见往日光辉。
心口狠狠的颤了一下,那双眼里分明是极恨……
“你……恨我?”
那双眼又附上一层冰霜,泛白的指节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周围的空气降到冰点。
“你敢对我读心?”
我愣了一下,没有反驳。
那双手轻轻的放下,他向我走近一步。
“你知道了多少?”
“我只知道你恨我……”
他唇角勾起一抹笑,转身到门口,那黑衣喽啰立刻上前。
“阁主。”
他又转头望了我一眼,眸子里,是我十六年从未见过的冷漠与阴毒。
我颤了一下。
“她既想对我读心,就先废了她的眼睛,让她当个废人,比让她死更令我有兴致。”
耳畔传来一阵刺骨的痛,我不可置信的看向他。
“谢云逍,你刚才说什么?”
他眯了眯凤眸,而后更加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让你成为废人,比杀了你更令我有兴致。”
心口一阵刺痛,望着那个熟悉的面孔,却又好像素未谋面。
“把她打理干净,明日我亲自行刑。”
他轻笑一声。
“苏锦,我不是恨你,是恨苏氏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