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北阴却没回答，而是道：“不好说。”
伏彦淡笑一声，“看看就知道了。”说完，率先抬脚走了进去。
随着两人越来越往里走，不知是眼睛适应了环境还是别的原因，伏彦能感觉到他已经隐约可以看见一些周围的环境，不再是最初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不过越是这样，他越是沉稳。他可没忘，封北阴说了，这里有好几个厉鬼，死在这里的人很多。如今的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若非有封北阴在他身边，他自己都不一定能够保证绝对可以活着走出这里。
因为有些东西，是人根本就无法控制的。
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的环境愈发清晰，虽然仍是那种临近天黑的昏暗，但微弱的光亮让伏彦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布置还算普通的客厅。皮沙发因时间长久而有些掉皮，沙发前的实木茶几的颜色也暗沉了下来，桌上肉眼可见一层厚厚的灰尘。
茶几的桌角有一团黑色的东西，看形状好像是猫或者狗。伏彦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脚。从踏入这扇门后就撕咬着他裤腿的血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仔细辨认了一下，那团黑色的大小好像跟血狗差不多。
心中有了猜想，伏彦收回目光，刚一抬眸，就看到破旧的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那人跟血狗一样，漆黑一片，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可尽管如此，那么大的体积，伏彦不可能在第一时间会察觉不到。
但伏彦并未被吓到，他眯了眯眼睛，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
黑影好像察觉到了伏彦在看他，猛地转头，看向伏彦。下一刻，一双亮着血红色光的东西直直的朝伏彦看了过来。
从黑影的身形判断，那应该是一双眼睛.......
伏彦还没有动作，封北阴已经抬脚，挡在伏彦的身前。
黑影尖锐阴冷的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声音轻轻的，判断不出方向，仿佛是有人趴在他们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在说的一样。
“你们也是要杀我的狗的吗？”
只这一句，伏彦就判断出了黑影的身份。他眯着眼睛没有说话。
而没有得到回应的黑影仿佛被激怒了一样，声音愈发尖锐刺耳：“你们也想杀了我的狗吗？！”
“你们也想害我的孩子吗？！”
“你们也想杀了我吗？！”
“这是我家！你们给我滚出去！滚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这三个字好像在伏彦的周围三百六十度旋转着尖叫，一声打过一声，仿佛要穿透他的耳膜一样。伏彦只觉得耳朵突突的跳，太阳穴有种鼓起来的感觉，像是有个人在脑海中死命的搅动一样。
伏彦下意识捂住了头，下一刻，封北阴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同时带着怒火的骂声响起：“滚！”
随着封北阴的怒骂，那阵阵让伏彦难受的鬼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可她并未离开，依旧在不远处，好似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伏彦喘了几口气，勉强压下发晕的头，朝黑影看过去，“你老公呢？”
周围安静的落针可闻，伏彦甚至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呼吸。
黑影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也没有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做出任何的反应，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伏彦看了封北阴一眼，再次开口问道：“你老公呢？他死了吗？他还活着呢？他在哪儿？”
一连几个问题，黑影却依旧没有反应。不知过了多久，黑影突然变淡，然后在伏彦的眼中，慢慢消失不见。伏彦下意识抬脚就想上前，结果还没把脚落下，就被封北阴一把抱住。
封北阴轻声道：“别去。”
伏彦顿了顿，这才收回脚步。他深呼一口气，再次环视一圈儿满是腐朽气息的客厅，抿着嘴唇轻声道：“应该没在这儿，再往里走吧。”
封北阴摇了摇头，“我们暂时还走不了。”
伏彦不解的看向他，用眼神询问。
封北阴捏了捏他的手，没有回应，而是探出身子，轻轻在伏彦的眉心落下一吻。伏彦下意识闭眼，等他再睁开眼睛，就看到一个穿着朴素，笑的慈爱的老太太正站在他的不远处。
伏彦顿了顿，没有说话。
老太太抿了抿刻薄的嘴唇，笑盈盈的问道：“你们是文和的客人吗？快进来，我给你们倒水。”说着，匆匆转身进了厨房。
伏彦眉头微动，看向封北阴轻声问道：“这是赵文和的妈？”
封北阴微微颔首：“看样子应该是。”
伏彦眯了眯眼睛，再次开口：“就是那个杀了儿媳妇的狗，又自杀在儿子卧室门口的老太太？看她的面相，不像那么极端的人啊........”
封北阴轻声道：“人不可貌相。”
伏彦哑然。
说话间，老太太从厨房端出来两杯水。杯子看起来有些脏污，边上还有些没洗干净的茶垢，在透明的水中格外的明显。
老太太一脸的不好意思：“儿媳妇怀孕不能喝茶，我就没准备茶叶，只有白水，二位客人别嫌弃。”说着，放下水，然后似是局促的站在旁边，捏着衣角，讨好又殷勤的问道：“你们是文和的同事吗？找他有什么事吗？”
不等伏彦两人回应，老太太继续碎碎念道：“我们家文和啊，虽然话不多，不爱讲漂亮话，但为人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踏实肯干，特别上进，是我们周围几个村里最有出息的一个了。当初他考上大学的时候亲戚邻居不知道多少羡慕我呢。”
“倒是我，没用，不能给他更好的条件，只能拼命给他挣学费，这才勉强上完大学。你们不知道，他当时成绩可好了，老师还想让他继续读下去呢，但实在是家里条件不好，他也懂事，毕业就工作了。后来靠着自己买的房。他去老家接我的时候，你们不知道，那估计是我这辈子最风光的一天了。”
“我啊......没什么见识，也没文化，文和他爹走得早，当初多少人让我再嫁，我要强，硬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供出来个大学生！我们家文和啊........出息，孝顺，待人也好。你们是他的同事，应该都知道他的为人吧........”
伏彦一句话没回应，老太太一个人说了这么多。眯了眯眼睛，伏彦轻声对封北阴·道：“我明白他为什么会自杀了。”
封北阴没说话。
伏彦看着老太太温和含笑的脸，轻声道：“对她来说，儿子是她的天，是她荣耀加身的证明，是她付出所有的结果，是她痛苦过后结出的圣果。她接受不了天塌，接受不了荣耀退散，接受不了硕果凋零。赵文和就将她送回老家，对她而言，就是全盘否定。她所做的所有，都将化为乌有。”
“她承受不了，所以她选择用那样惨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封北阴并未看老太太，他的视线从一开始就落在伏彦的身上。闻言，他似是漫不经心的回应：“大概是吧........”
伏彦舔了舔嘴唇，“赵文和确实在这里，但他的母亲，他的妻子，他未出生的孩子，甚至是那条狗，困住了他。”
“只要他们不消失，赵文和永远都出不来.......”
封北阴眉眼微动，轻声道：“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无解的题。”
伏彦轻轻摇头，眼神依旧落在老太太身上。
“这不是无解，而是选择。”伏彦轻声道：“世间难以抉择的事情太多，最根本的原因大多不过想要两全其美，可若真能如愿，也不会有那么多遗憾。”
“在赵文和的角度看来，他的母亲为他付出了所有，搭上了自己的一生，身为唯一的儿子，他却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安享晚年，是无可否认的不孝。”
“但他的妻子又何错之有？她孤身一人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赵文和，为他生儿育女，与他建成家庭，承受孕育之苦，却失去了自己感情深厚的‘家人’，甚至还赔上了自己的命。”
“谁错了？”伏彦真心发问。
封北阴无法给出答案，所以他没有回应。
伏彦显然也猜到了封北阴的反应，他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我们谁都无法评判对错。所以如你所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但是。”伏彦微微抬头，似是在看虚无，又似是在与谁对视。
“也如我所说，这是一道选择题。两全其美从来没有，赵文和既要又要自然是不可能的。若是他早早作出决定，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地步。”
“道德约束着他，不能不孝，不能不忠。可这世上婆媳关系有问题的家庭有多少？难道每个人都解决不了既而走到这种惨烈的地步吗？不，至少在看我看来，是赵文和无能。”
封北阴丝毫没有为自己属下辩解的意思，甚至还认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确实是他无能，活该被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