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无论赵国君臣是何等绝望, 在赵葱因私利而让毫无防备的三十万边关赵军沦为俘虏后,司马尚统领的中原各地大军,也跟着军心大溃了。

  众人深知, 仅凭他们这点人手,是断然打不过三国百万联军的。

  到十二月份,不但赵国北地九原、云中、雁门数郡, 相继沦陷于燕军铁蹄之下, 中原的灵寿、宜安、柏人等城池,也尽数被齐楚联军收入囊中。

  志得意满的三国联军,开始齐齐朝赵地中央腹地拢来, 只待将重要外围仅剩的武安等几座城池拿下,繁华的邯郸城堪称唾手可得, 届时,随着都城沦陷, 赵国灭亡便近在眼前。

  看着邯郸城中惶惶不安的庶民, 司马尚在万念俱灰之下, 仍是坚持挑选精兵勤练搏杀之术, 准备待三国联军攻入邯郸之时, 他便身先士卒带着精兵冲上去近距离以命相搏,取走三国主将之人头, 如此,群龙无首之下联军必会乱上一阵子, 百姓便能趁乱逃出赵国, 前往相距不远的秦国寻一条生路。

  作为十分敬慕李牧之人, 司马尚此番为赵国卖命, 自也不是为了效忠赵王,而是为了庇护中原赵民。

  他久居邯郸城中, 打听到的列国消息自然比李牧更多,对于秦王近年来是如何善待庶民、秦国又是何等渴求劳力一事,自是心知肚明。

  他断定,这一趟邯郸是铁定守不住的,赵国之灭亡近在眼前,但眼前风光无限的齐楚燕三国,真能守得住打来的赵国土地城池吗?他并不这般认为。

  他虽不知这三国之君,究竟是发了何等癫病,此番非要来灭赵——他们莫非以为,这世间如今是只剩齐楚燕赵四国了?

  但他知道,实力最为强大、又离赵国极近的秦国,一直悄然无半分动静,这与秦国百年来的蓬勃野心全然不符。

  是以,司马尚很快判断出,秦国此举,乃是想做持弓于黄雀身后的猎人,待黄雀即将吃下螳螂之际,猎人必会出手!

  这样想时,他心头既然又涌起几分莫名的欣慰:当今天下,唯有秦国政治清明、君王勤政睿智,与其让赵国百姓生活在被齐楚燕三国瓜分的地盘上,不如让他们成为秦国之民。

  至少,韩魏两国虽亡,但那些被秦国接手的故地百姓,却是活得比从前更松快的,可见秦王绝非世人传言那般不堪。

  如此一来,他自然要考虑到,若最后秦国要出手与三国争夺赵地,那这些赵国百姓留在邯郸城中,恐将再经历一回战乱,倒不如由他来主动引发乱局,留出足够的时候让他们前往秦国避祸。他笃定,秦国先前既然找赵魏借数万人手,可见是十分缺人的。

  但任凭司马尚一颗玲珑心千算万算,也断断未能算到:原本该一鼓作气、合力攻下赵国全境的三国联军,竟掉头内讧打了起来!

  此事,源于三国君王互通密信后,皆不满对方提出的瓜分城池建议——

  这三国之中,燕国前些年因姬喜背约偷袭赵国一事,被愤怒的廉颇带人连杀带砍,一直打到都城蓟城,如此一来,实力尽减,如今这三十多万人马,已倾尽燕国所有。

  而齐国当年虽是盛极一时之强国,却因在不合适之时机率先发起灭宋一事,被诸国视为眼中之钉,列国往日灭几个小国也就罢了,而宋国,乃是号称有五千乘之大国,齐国吞并了它,岂非会实力骤增?

  此事引来乐毅率五国大军伐齐,虽有田单以火牛阵坚守即墨、收复失地七十余城,但此事总归让齐国元气大伤,自此便迅速衰败了下去,前些年赵魏燕三家,更时常趁机攻伐齐国,如今的齐国经济虽强盛,但早已并非军事强国,如今出动的三十万兵马,亦也倾尽所有。(1)

  唯有楚国,当年虽被白起打得君王狼狈南逃、迁都寿春,但它国土乃列国最广袤者,又遍布山川河泽,秦军纵便能攻下紧邻边境之城,亦难再孤军深入荆楚南境,一则,固是秦军不擅水上作战,二则,则因赵魏诸国时常趁秦军伐楚时,在背后趁乱偷袭。

  比起气候寒冷的燕齐两国,楚国地势宽广,气候温暖,能种活的作物和养活的人口自然更多,反过来,楚国能征募的士卒也更多。

  故而,楚国这三十万大军,不过只占国中半数。

  自忖为三国中最强者的楚王负刍,自觉高人一等,按他的心思,此番邀请齐燕分城伐赵,分的乃是秦国那九座城池,而非赵国之城。

  赵国,自然是留给楚国独吞的。

  楚王正在寿春王宫跟屈附感慨,“寡人这分配之法堪称十分公道,待秦国将九座城池送来,我楚国便与燕齐各平分三座,绝不多要一座,他们竟不满意?”

  屈附亦一脸愤然道,“臣以为,燕齐之君实乃贪得无厌之辈!他们此番只需出些人马,便能与王上平分煤矿和高产粮种,王上如此慷慨,他们合该对您感恩戴德才是!”

  可惜,这不过是楚国的一厢情愿罢了,燕齐两国君王却绝不是这般想的,他们这趟肯欣然接受楚国邀约,倾尽举国之兵前来伐赵,自是各有所图。

  眼下,赵国盛产牲畜的北地被燕军所占,燕王姬喜自是不肯让出来的。

  非但如此,他还盘算着,燕国乃北面苦寒之地,蓟城一到冬日便大雪冰封,若能迁都于繁华富足的邯郸城,手握沃野千里的平原之地,再加上秦国那九座金山之城,燕国必将大有所为!

  如此一来,他与朝臣们商议来商议去,认为这赵国本该燕国独占,最多只能分几座贫瘠边角的城池给齐楚两国。

  而齐王田建则在相国后胜的怂恿下,不但认为离临淄不远的邯郸等城池,本就该与齐国连城一片,还寻思着齐国眼下最缺养马之地,若能得到北地数郡之牧原,则复兴祖宗之基业指日可待也。

  齐王自然也理直气壮地认为,灭赵之功,自家该独占九成,若无齐国肯借道,楚国那三十万大军又怎能绕过秦国来攻赵?他至多只肯分几座无关紧要的小城给燕楚,报答两国“助阵”之情。

  再者,待齐国独占赵地后,秦国本该按盟约赠与赵王的九座城池,自当是归齐国所有——他打算将这九座富庶之城,全送给最信任的相国。

  这般之下,三国君王一听完对方的盘算,皆是痛骂对方背信弃义,纷纷派出日夜兼程赶往赵国,通知本国大国即刻停止攻打奄奄一息的赵国,马上将两国联军赶出去!

  最先赶到的,是离中原腹地最近的齐王派来的人,在懵然的燕国主将正率军与楚军联手,痛击背刺的齐军之际,燕王派来传信的人也到了,一时,燕楚联盟就地解散,面对无差别攻击燕军与楚军的齐军,燕军也展开了无差别攻击...

  昭让乃楚国王室贵族出身,身居楚国令尹高位,本就十分傲慢自矜,又岂会任由旁人这般轻视自己?很快,楚军也对齐燕两国军队,展开了无差别攻击....

  待郭开派出的耳目传回三国打起来一事,他自是乐不可支,急忙进宫将这喜讯告诉了赵王。

  他原本以为,以赵国七十万将士对上三国百万大军,双方实力悬殊不大,自是无须担忧的。

  他能得出这结论,自是因为往日李牧领军之时,总能在无论己方力量有无悬殊的情况下,屡屡击败列国军队——连秦军也攻不破李牧的防守,更何况是这三国乌合之众?敢劝赵王放手一搏,他是极有自信的。

  但郭开忘了,李牧那般横空出世的战神打出的战绩,岂是随便一个普通将领能复制的?

  莫说那草包赵葱统军之才,远比不上李牧百之一二,便是司马尚亦难以望项其背。

  自从正面拦截燕军的代郡失守后,眼看三国联军一路势如破竹,赵国岌岌可危,郭开也暗暗开始琢磨起退路来。

  这些年,他除了搜刮来的金玉之物,还有大量封地田产苑囿在赵国,若就这么跑了,实在舍不得那些不动产——他倒是想留下,但列国向来会善待亡国王族,却绝不会善待他这人人喊打的奸臣啊!

  再者,这天下之大,如今也不过只剩这几个国家,他还能跑何处去?

  秦国?这是他最不愿前往之国,且不说在英明的秦王面前,他毫无半分用武之地,去了秦国也不可能再次出将入相,再者,便是那狡诈的李斯、彪悍的秦人,便足够让他打退堂鼓的了。

  他最后索性反过来一想,既然吞下赵国的是齐楚燕三国,而这三国君王皆昏聩,倒是正合他的心意,不如先徐徐观之,看看邯郸及周围富庶城池,会落到哪一国手中。

  届时他自可献上重金,贿赂新君之宠臣投诚,如此,便能继续留在赵国故地,设法攀附新国之权贵。

  但眼下,这三国军队内讧的消息一传来,郭开立刻又改了主意:若这三国军队能自相残杀、死伤大半,赵军便能绝地反击、收复失地,俗话说做生不如做熟,旁的君王纵是再昏庸,也比不上他服侍多年的赵王啊,只要赵国存在一日,他便能继续当第一权臣!

  如此一来,他又忙劝赵王不可灰心丧气,应立刻派人前去煽风点火,让三国厮杀得更猛烈些,再让司马尚勤加操练赵军,以待反击之时一举夺回城池。

  被吓得六神无主的赵王,自是一一按他说的做了,君臣二人满心期待那百万大军,能因三方互殴互砍而骤然消灭,以解赵国之困。

  但还未等到联军自相残杀而败,他们收复赵地的美梦就被提前打破了,因为,在三国打得难舍难分之际,被李牧镇压多年不敢妄动的匈奴人,却在听闻李牧已死、四国混战之事后,悄然率领铁蹄越过阴山以南。

  北地危矣!

  但听闻这消息的三国主将,一时却并不敢与匈奴人对上,他们虽暂停了互杀之举,却以“此事重大,应即刻回禀王上”为由,迟迟按兵不动。

  饶是赵王再糊涂,也知晓这北地数郡,乃是先祖武灵王呕心沥血打下的,若落到匈奴人手中,想再夺回来是绝无可能的!

  他急得甚至亲自派出使臣,前去三国联军在武安城外的军营之中,劝说对方尽快北上击退匈奴人,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次日收到联军割来的赵使头颅!

  走投无路的赵王,不得不寻来巫师襄助,沐浴焚香后亲自在邯郸城中设坛祭拜先祖,恳请他们将李牧送回赵国,在围观的邯郸百姓麻木而怨恨的目光中,赵王长拜于祭坛前哀泣道,“武灵王,祖父,父王,请送李牧回这人世间吧,赵国需要李牧!”

  这一刻,他第一回 闪过一个念头,若将害死李牧的郭开杀掉,能召回李牧重返人世救赵国于危难之际,以郭开对赵国素来忠心耿耿之性,想来亦是会欣然同意的吧?

  ...

  但他不知晓的是,早在秦国探马传回匈奴南下消息之时,秦王嬴政便已派出李牧、率三十万大军连夜启程,从太原郡奔赴代郡拦下匈奴人的步伐。

  秦国如今的骑兵作战水平,虽比不上李牧曾经亲手训出的那些赵国骑兵,但秦国有三样令李牧也大为震惊之物:马蹄铁,马镫与马鞍!

  世人所说的“马蹄”,乃是指马脚掌之角质层部分,正如以锉刀修整指甲会使之变薄,马匹长期远距离奔袭途中,马蹄亦也是极易变薄崩裂甚至是脱落的。

  而在没有神经、感知不到痛楚的马蹄脱落后,马匹行走之时便是直接以肉掌触地,极易因痛楚难忍而突然扬起马蹄,将士卒甩下去致伤致死。

  而有了这“U”形马蹄铁钉于马蹄之上,这马匹便如同穿上了“鞋”,再无须担心于崎岖山间奔驰之时,马蹄会被尖锐的石头磨损。

  再者,李牧细细观察后,还发现这马蹄铁底部平整,能保护那些因不均匀磨损、而导致马蹄角部分质层更薄的马掌,如此一来,纵便马蹄铁被磨损,亦能及时更换而不致耽误战机。

  而眼下,纵是最擅骑兵的赵国,也只有软布马鞍,用来缓解马鬃与人体在长距离摩擦后的刺痛之感,骑兵坐于马上击杀之时,唯一保持前后左右平衡的方法是手持缰绳,努力将自己固定于马背上夹紧双腿。

  但如此一来,骑兵上半身力量也被分去大半,虽然跑得比步兵快,厮杀力量却远比不上底盘更稳的步兵。

  而秦国这款高桥马鞍与马镫是连为一体的,马鞍前后翘起而中间平整的马鞍,能保证骑兵不易前后倾倒,固定于马鞍两侧的宽阔铁马镫,更如同给骑兵加了一双与马连成一体的“鞋子”,骑兵冲杀之时,便能利用马的速度与力量同步冲击。

  如此之下,即便是不善骑术的中原士卒,上马亦可如履平地,作战之时勇猛度倍增。

  除此以外,嬴政在“老神仙”的启示下,还命人为将丰收的棉花缝进外袍夹层中,让这趟冒着十二月寒风北上的将士们,都穿上暖洋洋的“秦军棉衣”出征。

  李牧正是带着这样一支有神器加持的大军,日夜兼程赶到了代郡,他到来之时,匈奴人已往周边郡县一路打杀抢劫而去。

  他的到来,很快就让“李将军没死,他带着大军来救我等了”的大好消息,迅速传遍了代郡,也传遍了九原、云中和雁门!

  李牧这个名字,在北地数十万民众心中,本就是匈奴人的送命神、赵国人的守护神。

  他的出现,让正被匈奴人肆意欺辱、因捱饥受饿而准备放弃反抗的北地民众,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并迅速迸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他们必须撑下去,撑到李将军将匈奴人全赶跑!

  实则,情况比他们想的更乐观些:当李牧率领的秦国骑兵,将侵犯代郡的匈奴人砍杀过半时,那些剩下的匈奴人同党终于发现,代郡百姓并未虚张声势!

  这支骑马技术比他们还溜的大军,这位冲在最前面的杀神,确乎乃是赵国战神李牧,而非与他容貌肖似的冒牌货。

  原来李牧真没死,他回来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代郡的匈奴人就丢下抢的财物跑了个精光,生怕李牧会带人追来将他们杀个干净。

  临走前,匈奴探子还将这消息传到北地各郡,各郡耀武扬威的匈奴人知晓后,当天就匆匆往阴山以北逃去。

  李牧并不打算带兵去追,他此番前来,身负君王交代的几重任务:一是为解北地之危,顺势为秦国占下这地盘,二则要带兵南下与王翦李信等人会师。

  北地除了匈奴之患,还有一个大危机是百姓马上面临断粮之事,让他尤为感动的是,此番出发之时,自己尚未来得及开口提醒,秦王便爽快地命人将施粥的粮食放在军粮车中,随大军一道运来了代郡。

  这赈灾的数十石粮食熬煮成粥,足够北地各郡百姓度过最寒冷的一个月。

  后续的粮食,朝廷也会在赵国动乱结束后陆续运来。一个月时间,已足够秦国拿下赵国全境。

  当饿了好几日的代郡庶民,含泪喝上热乎乎浓稠黍米粥时,终于相信了李将军当日的承诺:秦王,是一定会为他们送来粮食的!

  看,他们刚成为秦王的子民,就不必再担忧会饿死了,这世上,愿施粥救助受灾百姓的君王,恐怕也只有大善人秦王吧!

  北地境内,尽是万民对秦王、李牧、还有秦军的无尽感激,而这感激,也让明赫的善意值嗖嗖直涨。

  安排好北地驻守人手后,李牧便挥师一路南下。

  一月上旬,寒风依然刺骨的洛水河畔,三国主将们等了一个月,却并未等到君王再传来任何诏令。

  他们只好猜测着:想来无论北地匈奴之事,还是战胜后瓜分赵国一事,王上皆不想让他们操心?眼下,不如先攻下武安、邯郸等最后几座城池?

  在主将们的带领下,士卒只得勉强打起精神来,准备一鼓作气将赵国灭掉,早日归乡。

  哪知这时,竟有几队秦国大军从天而降,兵分三路将三国联军团团包抄!

  在三国主将带人发起数轮突围战之后,终于绝望地意识到:秦军以逸待劳,士气远比疲惫不堪的三国联军高涨;秦军凶名在外,一上战场就眼冒红光冲过来一阵乱砍,许多三国士卒莫说奋勇杀敌了,他们一看到玄衣黑甲的秦军,竟转身就抱头而逃!

  眼看秦军势在必得步步紧逼,眼看联军阵营早已溃不成兵,三国主将纷纷派人送去了投降密信,只求秦军放他们离开。

  以王翦为首的秦军主将,很快命人送来了答允信,作为回报,他还按君王的叮嘱,将原本要送给赵国的九座城池舆图,分发给了三国主将,以“犒赏”他们的识趣。

  如此一来,三国各分得三座城池,主将们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了这些金山之城,此番倒也不算是无功而返。

  哪知他们打开舆图一看,差点气得吐血——这城池之中,确实有煤矿,也种了高产冬小麦,但每座城池只有一里之地啊!

  三国百万大军忙活数月,拢共就得了九里之“城”,秦国,真不愧是你啊!

  然而,任由他们如何气恼,也只能咬牙和血咽下去,甚至还得强颜欢笑地派人去跟王翦致谢——

  莫说这区区九城之辱,纵便是眼看就能落到三家手中的赵国,眼下不也说丢就丢吗?

  他们不过是仗着君王的恩宠,得了这贴金的“主将”名头,实则对排兵布阵一窍不通,先前能一鼓作气攻下赵国大半城池,亦是仗着人数优势碾压赵国那帮将士罢了。

  可眼下来的秦军主将,乃是王翦、李信、桓猗这般身经百战的当世大将,而他们,却绝非李牧那般能与对方强硬抗衡之将领。

  就这样,三国主将带着大军迅速收兵而逃,他们一路安慰着自己:本将绝非软弱,只不过看着这一仗注定要输,何不早日收兵撤退,为王上保全这数十万大军?

  当李牧带着大军从北地赶来时,三国联军早跑得没影了,而王翦等人已飞快灭了武安几城,特意留着邯郸等他来。

  这是当日出发前,深思熟虑后的李牧亲自向君王求来的恩典。

  他虽不愿沾染昔日同袍之鲜血,却通过韩国宁腾主动投降秦军一事,发现来自深受民众信任的将领之背叛,对旧国君王乃是致命一击——唯有昏君无道,好官好将才会叛而降敌。

  宁腾的投降,让韩国百姓迅速依附了秦国,对之毫无亡国怨怼之心。

  哪怕是魏国大梁,亦是城中将领开门带百姓投降的。

  若赵国却是亡于秦将之手,他担忧往后会有不明真相的赵地百姓,会将亡国怨恨怪在秦君身上,不利于秦国后续管理。

  是以,他愿以自己的名声为赌注,亲自攻下邯郸、俘虏赵王,号召更多赵民知悉:从前对赵国赤胆忠心的他,已对昏君彻底失望,秦王,才是他李牧余生效忠之明君。

  如此一来,虽免不了有人骂他是叛臣逆子,却将有更多百姓追随他的步伐而亲近秦国。

  但李牧未想到的是,当他带着大军在邯郸城门外,与司马尚率领的守城大军狭路相逢之时,对方竟从城墙下跑来,跌跌撞撞跪倒于他的战马之前前,哭着大喊道,“将军,李将军,您真活过来了,您终于来了!”

  李牧翻身下马将对方扶起,将当日发生之事略略说了一遍,沉重看着对方期待的目光,放开手退后一步,摇首道,

  “世间何来死而复生之事?我李牧本已是将死之人,是秦国救了我、救了李氏全族之命,是以,本将今日前来并非为了救赵,而是身负为秦灭赵之职...请司马将军,回城应战吧!”

  司马尚却上前一步,眼含热泪道,“将军,下官岂能不明白您的苦衷?先前北地水灾,赵王视而不见;此番匈奴入境,赵王无力护国...可下官今日刚接到探马来报,才知道将军您已率军赶跑匈奴人,还为北地众民施粥一事...”

  “将军,既然秦王乃是爱民仁君,下官又岂会为护这赵国昏君,而与您兵戎相见?下官愿率这城中二十多万将士,开门迎将军进城!”

  李牧大喜上前,再次紧紧握住司马尚的双臂,激动道,“如此说来,司马将军愿随本将投秦?”

  司马尚郑重点头道,“实不相瞒,下官带人坚守数月乃是为这中原之民,并无一刻是为守护这赵国昏君呐!眼下,秦王既已施粥善待北地之民,又岂会不善待邯郸之民?这赵国若能交到秦国手中,亦是生民之幸...”

  他恳切看着李牧的眼睛,斩钉截铁道,“如此,赵将司马尚愿率军投秦,以迎王师!”

  说着,他便命人大开城门,又将当日赵王与郭开如何陷害李牧、李牧如何被秦国过路游商所救、秦王听闻赵国被匈奴与三国围攻一事,如何力邀李牧出山救赵、北地边境灾民又是如何被秦王施粥所救...派人即刻将这些事情添油加醋地、在邯郸城中散播开来。

  这,便是他司马尚投靠秦国的诚意,待邯郸城百姓知晓后,此事便会迅速传遍整个中原赵地,只有让百姓们死心塌地认秦王为君,才会两相安好。

  李牧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龙台宫,当日日祈求神灵“让李牧死而复生,快些来救我赵国”的赵王看到他出现在大殿之上时,却大喊着“鬼啊,有鬼啊”,整个人绕着大殿奔跑起来。

  倒是郭开更冷静几分,他一边命人大声呼喊让赵王尽快清醒,一边趋步急急下殿,边跪着往前挪动,边哭嚎着恳求李牧原谅当日之事,直呼自己亦是被找上门的侍卫所骗...

  话音未落,李牧便手起刀落,毫不迟疑地将郭开还来不及闭眼的人头砍下。

  当那死不瞑目的人头骨碌碌刚好滚到赵王身旁时,他吓得当场就尿湿了厚重的下裳,本想如往日那般怒斥对方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带着讨好的小心翼翼语气,“你...李将军,你今日可是带天兵来救寡人的?”

  直到被李牧命人押上囚车之时,他依然没想明白,他赵国的大将李牧,怎的死而复生一趟,就变成秦国大将了?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李牧竟让人从后宫中,将花容失色的姜姬和她的侍女鸢,也带上了一辆马车,想来是看中姜姬的容色,想将她掳去送给秦王?

  赵王眼下正恨这些女子将他迷惑亡国,巴不得秦王也同样日日沉沦温柔乡,好早些亡国咧!

  他忙从囚车中探出头,“好心”提醒李牧道,“李将军,寡人后宫之中,还有一位同样倾城绝色的骊姬,你快将她也捉来献与秦王,也算是寡人一点心意...”

  旁边正在登上马车的姜姬闻言,眼睛却骤然一亮,秦王?眼下灭了赵国的,竟非那齐楚燕之国,而是秦国?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能见到自己孩子?思及此,姜姬面上忧苦之色一扫而空,急忙拉着鸢稳稳当当坐进了马车。

  而李牧却目不斜视从赵王身前走过,王翦与李信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也从他的囚车前走过,倒是桓猗驻足停了下来,“热心”提醒赵王道,“我王得了赵王馈赠的举国之城池,这心意已足够沉了,赵王不必再这般客气!”

  秦军将士们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气得赵王恨不得当场咬舌自尽——但他转念一想,自家福星孩儿还在秦国,待去了咸阳,秦王岂能不念在福星的份上,将自己好吃好喝供着?

  呵,至少也会分封他几百里之地,这般一来,当个富贵藩王亦能逍遥自在,总比就这般死了强得多,他生了个好儿子,可不是韩王那等毫无倚仗之人!

  想到这里,赵王得意地瞪了桓猗众人一眼,寡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尔辈且好生羡慕着吧!

  但邯郸百姓显然不这么想,他们在听闻司马尚放出的传言后,愤怒与失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当李牧押送赵王的车队从城中走过时,邯郸城堪称万人空巷,百姓们云集于道旁对赵王破口大骂,呼吁秦军将这昏君就地斩杀。

  还有人悄悄捡来泥块石块,趁秦军不备偷偷朝囚车砸去....

  随着王翦等人带着大军在赵地驻扎下来,彻底宣告了赵国的灭亡,但除了唉声叹气的赵国宗室王族,中原各郡百姓毫无半分亡国之愁苦,他们正高兴地盼着,今岁春耕之时,仁善的秦王能将高产粮种也发给赵地。而那些得了秦王施粥续命的北地各郡民众,更是载歌载舞庆祝自己终于成了秦人。

  虽然赵国亡了,但能刚好亡在这春耕之前,他们的日子却更有盼头了呢,彩!

  ...

  二月的春风开始暖和起来,章台宫殿外丹墀处,明赫与韩信正悄悄趴在殿门口,歪着小脑袋看父王与大臣商议国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看到大臣们陆续朝殿外走来,他俩急忙缩回脑袋,起身牵着小手跑往拐角处躲起来,悄悄数着人头:隗状出来了,王绾出来了,李斯和李牧也出来了...

  约摸数了半炷香的时间,确认大臣们全都走了,明赫才带着韩信重新跑回殿外,脱下小鞋率先朝殿内奔去。

  刚跑到一半,他小小的身子就被早有所料的君王,稳稳接在了怀中。

  明赫笑嘻嘻抬头望去,只见君王笑意盈盈点了点他的小鼻头,指着正在慢慢走来的韩信道,语气宠溺道,“寡人方才在殿上,早就见到了这两个小脑袋,你等小小年纪,竟要跟着大臣们上朝!”

  明赫顺势抓住父王的手摇啊摇,又在他清冽的怀中蹭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父王,孩儿和韩信都很着急嘛,赵国到底打下了没有呀?”

  嬴政摸了摸他长长了一些的头发,柔声道,“吾儿方才既躲在殿外,该是见到李牧了?此番,押送赵王回咸阳的,正是李牧。”

  “啊啊啊啊...”,明赫猛地仰起头高兴嚎叫着,“这么说来,赵王既然被俘,岂不代表着赵国已经被秦国灭了?太好了父王!”

  嬴政细细观察着小家伙的笑容,确无半分强颜欢笑之色,他在心头斟酌再三后,遂问道,“与赵王同来的,还有那位姜姬,吾儿可想见他们一面?”

  若按他的本意,是绝不愿留赵王性命的,李氏一族与赵王之仇,必以对方之死才能消解,赵王若活着,便会成为插在李氏心头之刺。

  但身为小崽的父王,他又怎能不考虑小家伙的想法?

  纵便小家伙支持秦国灭赵,但他与赵王毕竟是血脉之亲,若自己如今下令杀了赵王,小家伙嘴上不说,长大后想起此事,心头却渐渐与他生出隔阂,又该如何是好?

  正因他思来想去,仍无法确定明赫的真实心意,这才让李牧将小崽的亲生父母皆带来咸阳,看小家伙肯不肯亲自见他们一面,顺势观察他的反应。

  若小家伙实在舍不得二人,他还需再想个两全之法。

  明赫哪知父王这些的担忧,他只诧异看了一眼父王,便爽快地乖乖应了下来,“好的呀父王!”

  既然父王要这么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他虽然对那两人毫无感情,但要配合父王嘛!

  他唯一有些担心的是,那姜姬生得极美,若父王对她一见钟情了,该如何是好?

  哪知,他这干脆利落的回答,这一如既往天真的神情,却让嬴政心头忍不住微微一沉,原来,小崽果真是极想见生父生母的?

  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涌起了些难以察觉的酸涩,风姿俊逸的君王忍不住又细细打量起怀中小人儿来,可这孩子,分明是长得极像寡人的啊...

  天意何其不公!

  韩信也担忧地仰头看了一眼明赫,九公子生下来便被亲生父母抛弃一事,他也是知晓的,当初那坏赵王还派人来偷九公子呢...

  若换了他,是绝不肯认这般父母的,九公子怎的看起来很想见他们呢?

  唉,他担心九公子会被他们骗!

  嬴政将双方见面的地点选在了六英宫,第二日,迫不及待的赵王与姜姬便被李牧送来了六英宫。

  考虑到小家伙许是想与亲生父母独处,嬴政在殿中安插好暗卫后,便静静坐于一旁的偏殿之中,隔着一墙之遥守护小家伙。

  明赫以为父王许是想从赵王口中,套出什么机密之事,便对父王承诺一定会好好表现,演戏而已嘛,谁不会呢!

  赵王一路上满脸喜色,他认为,此事必是自家福星儿子提出的,秦王既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又岂能不给自己多封些地?

  果然,他与姜姬刚进殿,就见殿中一名长相极为精致可爱的孩童,正笑吟吟上前道,“秦王第九子赢明赫,见过赵王,见过姜姬!”

  他得给父王把场面撑足啊,哪能喊他们什么爹娘啊父母的?

  偏殿的嬴政听见这话,心头的酸涩总算稍稍褪去一半,小崽终究还是最心疼寡人的...

  姜姬正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明赫,赵王却眼神火热地一把冲上前,抱住明赫道,“啊,这便是我儿...吧?”

  他到这时才惊觉,自己还未曾给这孩子起名呢!

  但下一瞬,仍不妨碍他抱着小儿继续表演道,“呜呜呜父王整日睡不好吃不香地担忧着我儿,生怕你在秦国吃不饱,穿不暖...”

  明赫一听这话,感觉自己所有的礼貌都快忍光了,真想一脚把赵王踢开!

  这时,姜姬急忙一把推开赵王,急切地弯腰抱住明赫道,“不喜,你是阿母的不喜,快让阿母好生看看你...”

  嬴政听着这名字,忍不住剑眉微蹙,寡人的宝贝,岂能叫这等不吉之名?

  明赫看着对方脸上的笑容,却猛地想到姜姬当日下毒一事,不由悄悄握紧了拳头,对系统道,“统子,记得保护好我哦!”

  系统忙道,“宿主放心,防护罩随时待命的,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一根头发!”

  姜姬越细细观察明赫的相貌,却越发狐疑起来,眼前这孩子无疑是极其好看的,他的眼睛又黑又大,他的鼻子又直又挺....无一处不精致,可这长相,跟那个极其肖似她的孩童,跟那个她日思夜念的孩童,也并无一处相似之处!

  思及此,姜姬不由起身推开明赫,指着他冷哼道,

  “你这野孩子,绝非我儿不喜!哼,秦王既说要让我母子相聚,却派了个假的来冒充我儿,他究竟居心何在?”

  嬴政闻言一怒,正要去隔壁维护自家小崽,哪知刚起身,一道饱含怒气的心声便传到他耳中,让他顿觉浑身血液一滞——错了,寡人此番全然错了!

  下一瞬,他便疾步上前打开偏殿之门,朝六英宫正殿奔去。

  原来,他听到的,正是明赫边气咻咻从地上爬起来,边在心头的暗自嘀咕声,

  “切,推我一个小孩干嘛?我本来就不是你们的孩子,做你们的孩子才是倒了八辈子大霉!呵呵,我家统子为了弥补它的失误,早就把我全身的基因换成我家始皇大大的了,现在的我,是赢明赫,是百分百的嬴氏血脉子孙,跟你们一丢丢血缘关系都没有的,我亲爹真是秦始皇!如果不是为了帮我父王套话,我今天才懒得跟你们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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