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岸总是有风。
踩在云端，总是有雾起，吹的回舟眉眼酸酸。
解站在云雾后的梨花林边，抬手向他招了招。
“回舟，来这里。”
回舟眨眨眼，却如何也眨不干净眼中的酸涩。
他应声，追着白解而去。
梨花林有名，唤作“拾墨”，立碑于长林外。回舟迈步越过时，碑石上漆黑的字迹落入他眼中。
林中幽静，风吹枝桠相蹭，留下梨花白的沙沙声。
“小白狼，你要带我去哪儿?”
这梨林一眼望不到边际，头顶是风吹叶落，脚下是错落点滴的光斑追着风跑。
“我们去神界。听说那里又来了位神仙。”
“那为什么我们不走延廊弯?要绕过这片树林去?”
回舟看见解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眸光沉沉。
“你惯来不喜延廊弯。”
被养的矜贵的回舟无甚所谓: “这不是有你嘛，你带我过去就好啦。”
解的眼神平淡，回舟却看不太懂。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听见解说，好啊，我背你过去。
回舟又笑着追问他: “是以后都会背着我走吗?”
解说，是。
他就那么踩着云，够上了解的肩头。
伏在他肩头上那一瞬，清淡的梨花香溢了他整个鼻息之间。
他在解的耳边轻声说: “那往后年岁，如若不是你来的话，我可是断断不会走这延廊弯的。”
解也笑，一边提醒他闭眼一边道: “好，我不来带你，你就不走这道延廊弯。”
……
“回舟，解，你们可知流浪集市?”知域坐在院中的泉眼前，手探进水中染了腕上戴着的竹节般手链。
看到那手链，回舟总能想起他们还小的时候。
第一次见解的白狼身，回舟特别惊讶，还当是神君给他们找来了什么好东西。
他问神君，它叫什么。
解没反应过来，神君也有心思逗他，便顺着回舟的意思问他，你想管它喊什么?
回舟说竹竹。
给出的理由非常非常简单，只是因为他看到了神君手腕上竹节状手链，随口起的。
知域偶尔玩心重，也随着回舟管解喊竹竹。
特别乐意看解的小郁闷模样。
…
“我知道!年年的六月初六才会出现在落云岸附近的那个集市。”回舟抢答道。
解在他身后，回舟看不见他的眉眼，但却能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那你们可想去看个热闹?听说那里的小玩意儿很是喜人。”
流浪集市里的小玩意儿确实喜人。
没一会儿回舟就被一个做糖人的小摊贩吸引了。
于是当他戴着面具出现在摊位前，说要两个糖人的时候，惊吓了小贩。
“这位公子是为……?”
他说话拖拉，留下半句由着回舟揣测，回舟很是不喜，但好在他心情不错，于是他道: “公子自己吃。”
能被糖人吸引的多是小孩子，头次见二十出头的公子哥来吃如此甜的甜食，还是两个。
但他又怎会放弃赚钱的机会，当即拿起家伙事做了起来。
不多时，另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也来了，就站在那头先的公子跟前。
“回舟，不要乱跑。”解语气有些无奈，只一个转头的工夫，回舟就不见了。
还好没有跑远。
回舟感觉自己的后脖颈被温热的掌心覆盖，还轻轻的摩挲了几下。
“给，你的。”回舟一左一右拿了两个小糖人，塞给解的那个明显要丑一些。
“为什么总给我吃甜的东西呢?”
回舟感觉到手上的糖人传来触动，是解用自己的糖人来与他的相碰。
“因为我喜欢。”回舟转头去找一起前来的知域神君，却没有找到。
“神君呢?你把神君弄丢啦?”回舟夸张的惊叹。
解才不知道，他只顾着找回舟了。
恰好遇上华灯起，回舟也随着人群习俗买了一盏小花灯。
“那我们也去河边吧。”解帮他拿着他胡乱买来的小玩意儿，看他捧着花灯笑。
“为什么要去河边?”回舟却问。
“灯要在河边放。”解顺势指了指流向河边的人群，道: “这算得是人间的习俗吧。”
回舟又不肯了: “他们都如此，难道我也要如此吗?”他捧着那盏灯，晃晃悠悠的顺着集市随意相看。
解自然无法。
回舟忘性大，打个弯儿的功夫就忘却了。
最后那盏花灯落在了解的房梁上，高高挂起。
那时这里还有名字，回舟住的地方叫“拾雨”，解住的地方叫“捡风”。
小小的玉牌匾挂在堂上，挨得极近。
不知为何，回舟看着这静默的仿佛图片一样的地方，总是能生出些许回忆来。
他想到了自己去问知域神君，问他为何要给他们的小屋子起这样的名字。
神君说，此地云边起，风来雾起，水来缭绕，是好风景。
他说他希望他们两个小家伙也一样，无论寻觅向何方，终究能是一段好风景。
回舟总是不信，觉得知域神君定是懒得。
可此后无论风吹还是雨落，他随手拿回来的那盏小花灯却始终没有熄灭过。
是白解用灵力护着，养了那花灯万年。
……
神殿的神武殿分外惹回舟的眼。
他很喜欢神武殿周遭那大片大片的樱花林。
解总是带着他去。
回舟很是喜欢樱花落下时的感觉。
像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春言。
那时候的他总是少言的，看着片片花瓣从目光之外落下来，而他身边必然有一个解。
解最是精通陪伴了，他就那么跟着自己，坐在神武殿前的石岸上，一待就是整日。
……
回舟是个爱热闹的小孩儿。
不单单是集市这样的地方，一切不清晰的，模糊的东西对他来说都是终点。
人间这样的地方，他又怎么会不染指?
于是人间繁华的地方总能看见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一个灵动活泼，一个沉稳安静。
两道身影交织，永不分离。
“听闻这人间有寺庙，里面都是供着神仙的。”
“你想去看看?”
回舟有点兴奋: “你不想看看吗?万一能在里面见到认识的神仙呢。”
因为回舟的这一句想看，两个人就爬了上万层台阶。
回舟后悔了。
他坐在寺庙的入口前，边给自己和解捶腿一边小声吐槽: “早知道就飞上来了，弄那么麻烦。”
解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给自己锤一只手去帮回舟。
解说: “不可以，夜半摸黑也不可以。”
回舟彻底瘫倒，把脑袋搭在解的肩膀上才算舒服。
最终回舟抱着一种“我到要看看你是谁”的架势迈进了大殿内。
这似乎是个供奉杂乱的寺庙，没有特殊优待的，也没有哪一个神仙被专门安置殿堂。
回舟和解一路拜一路闲话，一直从“这个仙人分明是个大肚子，神像上倒是缺斤少两的”说到“这个好像是月老，听说月老院子里的果子熟了特别甜我们回去的时候去尝尝”。
一路拜完，回舟笑着问: “你说，我们这般努力，他们能听到吗?”
“自然是能听到的。”这时，一个小僧站了出来，朝他们行了一礼。
“两位施主只要足够诚信，自然是可以的。”
回舟悄悄憋笑。
许愿不灵的人到底都觉得是自己心不诚。
“而且我们庙的姻缘树很灵的，二位公子要不试试?”说着，他终于展示出自己的目的。
两条红绸缎。
“只要在这红绸上写下与心爱之人的名字，月老就可以为二位牵线。”
见回舟憋着笑不敢开口，解上前道: “那买两条试试吧，反正也一路拜过来了。”
小僧有些窃喜。
本以为能劝动那个面善爱笑的小公子，转而却劝动了这个看起来不甚好惹的公子。
左右是卖了出去的，小僧领着二人来了姻缘树下。
“写好后绑在上面许愿就好啦，祝二位心想事成啊。”
说完，那小僧就揣着一兜的红绸去寻觅下一位香客了。
见他走远，回舟才吭哧吭哧笑了出来。
“你有许愿吗?”他问。
“算是许了。”回舟看着他的眸子忽的和自己对上，怔愣一瞬。
随后手上就被塞了一截软软的绸缎。
“快写，写完走了。”解下笔极快，像是考虑了很久一样。
他写完了回舟才想起来偷看，急急忙去抓那红绸。
解本也没想避着他，只躲了一下道: “小心墨。”
回舟也不负所望，抓了一手的墨汁，把红绸上的字都抓糊了。
手上的触感从绵软变成了不轻不重的擦拭，解低着头，专心为他擦掉手上沾的墨。
“又不是不给你看，抢什么。”
回舟拿到了字条，那绸缎顺着风展开，露出了上面写着的“回舟，解。”
回舟看着解帮自己擦手，问道: “你为什么写我们的名字?”
“那你还有别人可写吗?”解头都不抬。
“哦。”回舟抽回手，也在红绸上落了笔。
除去墨污一模一样的两个红绸出现了。
回舟学着他，也写了“回舟，解。”
解又反过来问他: “你为什么写我们的名字。”
“因为我喜欢。”
在回舟这里，因为他喜欢就可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简直数不过来。
比如喊解小白狼，比如喜欢让解背着过延廊弯，比如喜欢让解吃糖，比如分明是求姻缘，却写了他们的名字。
但只因为他喜欢。
以往回舟给出这个理由后，解就不再追问了。
可如今他却钻了牛角尖，反复的追问。
“为什么你喜欢这样?”
回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