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帽子的面前映出惨白的氪金条。
墨绿色的氪金条代表着主播本场收获到的打赏金额，审判官这一场PK拿到的打赏还没有他上次打唐泽拿到的多。
更别提他的PK还嵌合在团战里，如果最后加起来的总额比不过妈妈还是完蛋……
“到底是哪个冤大头在你池子里押他赢的？刚才还又加码了两次。”高帽子的同行幸灾乐祸，“还有不到十分钟，他们的钱很快就要打水漂了。”
“喂喂，高帽子，你在想什么呢？”
高帽子盯着氪金条动也不动，忽然用双手按住太阳穴喃喃自语，“好像……他也没有输得很惨？奇怪啊。”
“什么很惨，你在说小审判官吗？”
“你看啊。”高帽子指着屏幕上对峙的二鬼，“这场PK里面，审判官一直处于弱势，他先是坦白自己不知道妈妈的仇人是谁，然后还在和妈妈的交涉里落了下风。”
PK很短暂，PK更类似于人和人的争执环节。
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观众有时留意不到细节，更来不及分辨优势在哪一边，他们只会从最直观的视觉效果判断谁占了上风，也就是说，有的时候，你示弱一秒，你声音小了一些，就会收获嘘声四起了。
“更糟糕的是，他在这二十分钟里完全没有打出自己的优势。”高帽子皱着眉说道。
审判官的优势是什么，在上一场比赛里已经很明确了。
他不知用什么方式从其他地方拉来敌方的仇人，然后用十分花哨吸引眼球的方式就地处决。像是其他……尽心尽职的扮演审判、营造氛围都属于锦上添花。
大多数观众点进他的直播间就是冲着那场正义审判来的，可是现在二十分钟过去了，他还在和妈妈口头输出着莫名其妙的话，许多观众摇着头退了出去，并且在“已关注”上点了一下。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连粉丝都掉了许多。
身为主播，看到掉粉这一幕无比共情，同行甚至有些同情审判官了，“其实剩下来的十分钟完全可以来一场审判了，再这样下去他的口碑会崩坏的。”
为期十天的竞速赚钱比赛中，口碑崩坏是天崩开局。
高帽子却摇了摇头，“不不不，不是的，你去看他的氪金条，还是有不少观众在为他打赏，只不过量比较少。”
“我怎么听不明白你的意思呢……所以你还是很看好他？”
“在PK里，主播的节奏是很重要的，这你知道吧？”
“当然。”他们不止是主播，还是分析主播PK的，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节奏掉了要尽快拉回来，不然整场都会垮。但我觉得，他的这场PK似乎没有掉很大节奏……不，或许是根本没有掉节奏，之所以打赏这么少，是因为他在……”高帽子眼睛一亮，“因为他在自己拉节奏，他把节奏故意放缓了！”
“啊？？？”
高帽子的话让大伙儿回不过神，“他有毛病吗，和妈妈PK的时候故意放缓节奏？他不想赢了？”
“不不不，我反而觉得他很想赢，这就是他获取胜利的方法……”高帽子盯着屏幕上线条刚硬冷漠的审判官，忽然对这个新人产生了兴趣。
他似乎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为什么会选择拉缓节奏……
“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他一定是个敢于冒险的疯子！”高帽子忽然激动起来，“我的那一套方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
“帮我看一下打赏和点赞人数。”江月鹿很顺手地吩咐夏翼。
耳畔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意，和面前危机四伏的环境格格不入，但江月鹿却莫名放松了下来，“打赏没怎么掉，但是氪金条满得很缓慢，快到你之前说的数字了。”
“那就好。”
在开场之前，江月鹿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前期让观众觉得我已经没救了，后面打爆的时候才更有爆炸的效果，你们鬼都懂不懂先抑后扬的含金量啊。”
“这么确定？”夏翼还在笑。
江月鹿撇了撇嘴，“你别不信，金如意肯定讨厌这些孩子，她前九场的PK就是最好的证明……”
……
“我讨厌我的孩子？怎么可能呢。”
金如意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审判官大人是不是看到自己掉得很惨的打赏气急败坏了，才会说出这种疯话。”
江月鹿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她。
“你选择结婚生子，不是你真实所想，是你顺从父母、顺从世人的目光做出的选择，就像你不喜欢你的丈夫，你也不喜欢你的孩子。”
“这又是你的猜测了，大人。”
金如意无聊地打着哈欠。
“男人和孩子并不一样，没准儿我就在养育他的过程里转念了呢，孩子嘛，又没什么错，还是我自己养的，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再说了，不喜欢他们，我为什么还要带着来鬼都？”
审判官低低地笑了起来，“两点。我说出两点，你要是可以反驳，那我可以自愿输掉这场PK。”
弹幕炸了。
“什么？！”
“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你你都不审判一下的，直接放弃吗？？”
“这么疯的主播在麟芽城里也是非常罕见的。”
……
江月鹿像是没有看见这些发言。
金如意狐疑地看了他好几眼，“你说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公正和秩序是审判的基础，我不可能做出反噬我自己的约定，这和我的身份不符。”
“如果我违背了约定，那不止是对你的侮辱，更是对唐泽的。换句话说，我要加倍返还那场PK赢来的钱，连本带利。”
“是条汉子！”
“就算服了我也佩服你！”
……
江月鹿的手一点，弹幕就消失了，他做好准备等待着金如意的答复。
参加过多次PK的金如意很快就恢复如常，嗯了一声眯起眼：“我可以答应，不过有一个附加条件，如果我全都反驳了，那你就自戕吧。”
江月鹿没有犹豫，他了然地点点头，“不愧是直播经验丰富的妈妈，很快就找到了更吸引流量的噱头。”
旁观这场PK的尸骸会众鬼，早已呆若木鸡。
“不是，他疯了吗？”
“他没发现这个比法根本就不公平？”
不用他人说，江月鹿也知道接下来的话正确与否，判断权都交到了金如意手上。也就是说，他现在好比一个等着朗诵诗歌的学生，等着唯一的老师打出分数。但金如意站在他对立面，一定不会让他如意的。
“所以就得结结实实把她打服才行啊……”
审判官手中的黑剑“轰”一声震在了地面上，他那无情的声音响彻直播间。
“金如意讨厌她的孩子。”
“做出这一判断，首先参考的是她充满矛盾的行为。在此之前，我要问诸位一个问题。她的能力是什么？”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弹幕像煮沸的锅一般。
“孩子！”
“母性的光辉让你没有反击之力！”
尸骸会众鬼目不转睛看着屏幕，没有发觉自己会长的头像已经暗下去很久了。他们专注地听着，不漏掉审判官嘴里出来的一个字。
“是的。孩子。”
“一旦发起攻击，对方就会不可避免地生出母性，错觉自己腹部隆起，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即将诞生，不禁为此欣喜落泪，丧失了所有力气。”
审判官覆在面孔上的黑甲像是潮水般退却，露出一双眼睛，他挑了下眉，“不觉得矛盾吗？”
“让人去死的危险万分的能力，却属于爱的母性，属于她挚爱的孩子？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的恨意！”
金如意漆黑的瞳孔定住不动，环绕在她身前的白骨小人翻飞着，一如她在鬼都生存的多年，这些可怖的小人一直陪伴着自己。
他们呼唤她：妈妈。
她知道，只要自己反驳，就会变成错误。
这是正义的审判官赋予自己的权利。
所以她撕扯着嘴唇笑了，“错的，不是。我很爱、很爱他们。”
“审判官，你现在只有一次机会了。下一次我说错误的时候，你就该以死谢罪了。”
“不用你提醒。”审判官听到她的反驳，没有流露出异样的情绪，他依旧游刃有余地开口，“那么，来说我做出此判决的第二点依据。”
“金如意，你的死亡事件在当时造成了轰动，正因为此，才留下了不少信息让我翻阅。我在里面发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嗯，那个楼盘的开发商一开始咬死不是他们的错，他们的避险防护做得非常合格，这是有一些证明支撑的，我也找到了。”
“不过，站在开发商的立场，也无法排除是他们摆脱责任找来的借口。这个暂且不谈，我又找到了另外一些记录。”
审判官娓娓道来着，忽然停了一下。
“从火灾现场来看，你的两个孩子死在离出口不远的地方，他们尸体的方向并未朝着出口，却朝着你所在的卧室。我可不可以认为，他们原本是可以逃生的，但是想带着自己的妈妈一起呢？”
金如意冰冷：“还是你的猜测，审判官大人。”
“我也觉得，这个猜测未免太没有真凭实据。”他无所谓极了，“但既然是猜测了，不妨更大胆一些，如果他们原本就是被自己的母亲带到出口逃生的呢？因为没有及时离开才会被烧死。”
金如意冷笑，“猜得越来越离谱了。”
“是吗？”审判官笑了笑。
“但你的丈夫可不是这样说的。”
金如意的眼睛瞬间睁大。
“我既然能带来唐泽活着的仇人，又怎么不会见到你还活着的丈夫？嗯，通过一些友好的聊天，他向我说出了他和你父母隐瞒至今的一件事。”
“那就是——”
“你其实是能逃生的，但是你选择了死。”审判官冷静道：“金如意，你不是意外身亡，是蓄谋已久的自杀！”
……
“卧槽！高帽子，你快看啊！”
“他直播间的打赏涨起来了！！”
……
“如果像你一样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孩子，怎么会带着他们一起死去？”
“如果你爱他们，为什么要把他们作为攻击人的武器？”
审判官的语速之快，完全不像前面慢吞吞拖延的那个主播，“难道不是你憎恶的母性被你当成了谋杀的武器，在看着主播们被母性折磨致死的时候，你难道不会生出一点点的痛快？”
“承认吧。”
“你根本恨死了你的孩子。”
金如意死死咬紧了嘴唇，她的眼中含满了恨意。
“妈妈、妈妈……”
“妈妈……你还好吗？”
“滚开！”她粗暴地一挥手，白骨小人像是落雨一般碎裂而下，“我不承认，我不承认，我就是不承认，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猝死般喘了口气，诡异地哈哈大笑起来。
“只要我不承认，你还是会死！”
“难道你想反悔？在这二十万人的直播间！你亲口说过只要我反驳，你就会自杀谢罪！这是你说的！”
审判官静静地看着她，“我不会反悔。”
“那你听好了，我金如意从生到死，都很满意我的生活，我没有一刻憎恶过我的人生，我爱我的——”
一声响指打起，审判官身后的铁质座椅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人。突然的变故让疯狂的弹幕都停滞了一霎，金如意愣愣地看着这个凭空出现的老人，他很陌生，但是死后每一刻她都回味着过去的人生，尤其是和她在一起的场景。
她很快认出了这张脸。
“忘记了吗？”审判官静静道：“你们当初一起逃到外地过节看到的火树银花，这就是当时打铁的那位小伙子。”
“时间过去太久了，你们死了，他也变老了。”
“……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在审判官悄然耳语之后，老人忽然平静了下来，他对周围的一切都接受了，还认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梦里，他看着对面的年轻姑娘，听着江月鹿的话点点头。
“你们曾经看过我打过的火花啊，那都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咯……”说着说着，他的眼睛忽然一亮，“小丫头，你是不是和另一个小丫头一起来看的啊，那天晚上，你们蹲在我面前看了好久好久，我还问你们为什么不回家呢。”
金如意的嘴颤抖了半天，像被电流抽打一样，半天才蠕动嘴唇说出一个“是”。
“和你一起的那个丫头呢？”
“……去很远的地方了。”
老人见多识广，立刻察觉自己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赶快岔开了话题，“你刚才在说什么来着，你很满意自己的生活，你爱你的……”
“……”
金如意张了张嘴。
“我……”
“我爱……”泪水忽然模糊了她的双眼，“金如意爱王林蓉，永远爱，一直爱，从生到死，不管不顾。”
无法撒谎了。
否认自己过去不争气的抗争，否认自己，否认恨意，否认支撑她死后还能活着的怨念，都没关系。但是她无法否认爱她这件事。
“太晚了，太晚太晚了。”她痛苦地砸了下自己的心脏，“我回来得太晚了。”
太晚了。
“我迫不及待地死了，死后也追逐着她的脚步，可无论做什么，都比她慢半拍。她先来了麟芽城，先来参赛了，等我急切地赶上来，在一场PK里见到她以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夺得比赛的第一，离开了这里，我再也找不到她了。”
“妈妈……妈妈。”
“妈妈、妈妈……”
白骨小人用碎裂的手掌努力捧起她的眼泪，但徒劳地从指缝里流了出去，这一刻，江月鹿的氪金条飙到了底。
“恭喜审判官，恭喜主播！”
“上场的榜一【稚女】为您打赏——五百万！”